21

第21章

這時, 梁南音攥着手中鑰匙,開了祠堂大門。

這祠堂荒廢,光是推開鐵門都費了一番功夫, 聲響驚動了祠堂中人, 翠柔正跪在蒲團上,轉過一張布滿恐懼的臉。

她面孔本清秀, 這會兒額頭上破了個血淋淋的窟窿, 臉頰也腫脹的老高, 見是他們三人, 方才恍恍惚惚的松懈下身子,卻也偏着頭,一動不動。

“翠柔,”梁南音喊他倆進來, 順道關了祠堂大門,“吃點東西吧?”

翠柔明顯是聞見了臭味,卻也什麽都沒問, 只一個勁兒往佛像底下縮, 不吭聲。

梁南音看清她的樣子,無聲嘆出口氣。

她是不信翠柔會做出那麽狠心的事情, 可偏偏, 将該說的都說了個遍,翠柔跪在地上亦是不斷哀求,一路上沒人聽信, 自從進了祠堂,翠柔就一句話也不說了, 失魂似的頂着滿頭亂發,幹巴巴跪坐蒲團上。

她彎着腰身與脖頸, 像一頭待死的羊,梁南音給她喂飯,她吃的一聲不吭,梁南音卻聞見那臭味越發大,她轉過頭,望那抹走來走去的青綠色人影。

她如今都不大确定,這臭味究竟出自何人身上了。

“花灼妹妹,”梁南音溫聲打着商量,“你要不坐下來歇歇吧?”

一直這樣溜圈子,總覺得祠堂裏臭味熏天。

花灼停下腳步,“我在這兒玩呢,你管本小姐做什麽?忙你的事情去。”

她總是蠻橫,梁南音拿着湯勺的手一頓,無聲嘆出口氣,繼續給翠柔喂湯。

翠柔的手被繩子捆着,動彈不得。

過了會兒,餘光只見那青色身影還是沒安定下來,臭味浮動,翠柔吃飯都慢了不少,梁南音忍不住看過去,就連梁善淵都被她吸引到視線,花灼接到她二人眼神,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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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看什麽看!當本小姐貪圖你們梁家東西不成?”她杏眼一瞥,目光觸及到梁南音那根本喂不進去的湯,蹙了下眉,

“行了吧!她又不吃,趕緊收拾東西,去忙本小姐的事情。”

梁南音聞言,深深看了花灼片晌,直到翠柔輕輕推了下梁南音手中的湯碗,她才動作緩慢的收起了食盒。

也是這一刻,她更清楚了什麽叫何不食肉糜。

長安貴女,看她們這場“鬧劇”,恐怕只會覺頗為好笑,待其回長安之後,此番經歷也只會是茶餘飯後的笑料。

她真後悔帶這貴女過來。

明明翠柔定是活不成了,生前還要受那麽一遭。

梁南音将眼中酸澀眨去,一聲不吭起身,帶她二人回院中,取了九哥兒梁能文生前最常用的一管毛筆。

“我哥哥今夜會下殺鬼陣法,跟你們府上的老爺已經說過了,也跟你說一聲,夜間勿要出門。”

“嗯,多謝姑娘告知。”梁南音淡淡,除此之外,再沒別的話了。

花灼輕哼一聲,拿着那毛筆跟梁善淵回懷光閣。

*

天色濃黑,院中蕭瑟,白燈籠随夜風搖晃,卻聽絲竹樂曲之聲隐隐浮出。

屋內,燈火通明,主房搭着塊猩紅布做背景,樂伶們身穿各色嬌豔單薄的服飾啓樂奏舞,随動作間,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腰肢與腿根,迷的梁末連眼睛都移不開。

“三叔,喝。”

推杯換盞間,梁善仁酒量不佳,酒意已有些上了臉,梁末連端起白玉酒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三叔夠意思。”

梁善仁将杯中酒飲盡,又将杯口倒垂,只一滴清酒玉液滴落桌上,叔侄二人哈哈大笑,互相稱贊表揚起來。

“三叔,往後侄兒可算是梁府的當家了,能走到如今,多虧了有三叔幫扶侄兒!”梁善仁一推酒杯,“喝!三叔!接着喝!侄兒敬你的!”

“不敢當,”梁末連幾分醉意,“侄兒能走到如今,更多還是靠着你自己有勇有謀!”

“哪的話呢?”梁善仁哼笑,“喝!三叔,全是靠着咱們兩個才走到如今的,可不是侄兒一個人的功勞,若就侄兒一個,便是翻出天去也走不到如今吶!往後三叔有好的,也一定得先記得侄兒啊,那猴腦......三叔,懂侄兒意思吧?往後好處定少不了三叔的。”

“懂懂,能不懂嗎?”梁末連笑出一口尖細的牙,眼底卻沒絲毫笑意。

他想下這賊船,抛清幹系去,梁善仁都能死抓着他不放。

“侄兒啊。”

“嗯?你講,三叔。”

梁善仁拎起酒杯,給梁末連倒了滿杯酒,梁末連朝他笑了笑,“三叔我呢,還确實有件事兒想要侄兒幫襯。”

“哦?”梁善仁連連點頭,“三叔你講,盡管講。”

滿屋子脂粉味兒濃,梁末連深深吸了口氣,流連在樂伶雪膚之上的眼神卻移了開來。

“你那妹子,實在不錯。”

一句話,幾乎令梁善仁酒醒了七分。

“你說阿善?”

光是提起阿善二字,梁末連的眼神都有些微恍惚,“對。”

“怎麽不錯了?”男子之間,怎會不知其意?

梁善仁面色難看,“她跟當年的善淵生的幾乎一模一樣,不柔不媚,三叔不是一向不喜歡那樣的?”

“阿善不一樣,”梁末連冷不丁放大了些聲音,吓了梁善仁一跳,只見梁末連頗有些激動,

“阿善與尋常女子不一樣,你這一屋子的庸脂俗粉,比都比不了!她之前明明總來我醫館裏坐堂,可最近不知怎麽的,醫館也不去了,我也見不着她了,越發思的厲害!”

他話音些許急迫,眼神魔怔,梁善仁不舒服極了。

他看見那阿善,與那阿善說話,便覺得不舒服,可不知怎麽的,府裏不論男女都對阿善極為喜歡,就連母親都......

明明阿善早就到了成婚的歲數,可偏偏母親就是要将阿善留下來,他偶爾問起,母親便說,留一留,再留一留。

留家裏頭做什麽?總要他很不舒服。

“三叔,不是侄兒不幫你,”梁善仁提起有關‘阿善’的事情,心裏就起陰冷,

“你走南闖北那麽久,猴腦那等好東西都給運到咱們府裏來,你就沒覺得過阿善不對勁?”

“哪不對勁了?”

梁善仁沒留意到梁末連明顯僵硬的語氣,他忍着心中陰冷道,

“她來的太蹊跷了!我母親去趟寺院,她就在寺院底下掃灑,一問無父無母無親人!長得還跟善淵一模一樣!尋常時候家裏頭吃飯,我一看她飯碗,一口米都沒吃!你忘了當年善淵是怎麽死的了?你不怕是善淵的鬼魂過來尋仇——”

“屁話!”梁末連忽然氣怒,将酒杯往桌上一放,

“你不樂意幫我便罷!還如此污蔑阿善!她一個活生生的姑娘都能被你說成冤死鬼!我中意阿善!不是那張臉!阿善就是不一樣!”

他這揚聲之言,吓壞屋中樂伶,奏樂聲一停,梁末連越發口不擇言起來,

“你喊我幫你做什麽!我都幫了!這麽多年累我跟累條老驢一般!可憐我次次被你拿話哄着勸着!到如今我要你幫我辦一件事你就不樂意了!還污蔑阿善是鬼!你什麽意思?想說我堂堂大男子漢被一只鬼迷了心智?!真當你自己就是個聰明人了!梁世奇不死!誰知道你是誰!少在此處衆人皆醉你獨醒了!”

話畢,梁末連摔了酒杯,徑直拂袖離去,樂伶們縮在角落裏抖成一團,梁善仁坐在原位不動,只盯着滿桌子的瑩亮酒液。

*

月光瑩瑩,落在少女沉靜睡顏上。

屋內柳樹樹影搖曳,晚風自院外吹拂過紗質床幔,只見隐隐一道黑影,自床幔外一步一步走過來。

“小姐,小姐?”

聽瀾手伸進床幔中,推了幾下花灼的肩膀,少女輕哼,迷迷糊糊睜開眼,半坐起身,墨發如水般傾瀉,她睜着雙漂亮杏眼,剛睡醒,脾氣比平日裏好了不少,嬌聲問,“怎麽了?”

“您怎的也沒寬衣便睡了?”

聽瀾聲音很輕,捂着鼻子道,“奴這幾日生病,便是在病中也一直想着照顧您,都怪聽瀾,病一場便罷,居然要小姐也跟着受委屈,方才聞見小姐身上的味道......還鬧了這樣的笑話,都怪聽瀾,小姐,您千萬便厭了聽瀾啊。”

花灼輕哼,“你知道便好,本小姐不與你一病患計較,今夜不安生,快回去吧,将病養好才是真。”

“小姐,奴先照顧着您換身衣裳吧,”

聽瀾因病重,身體不支,雙手卻還是要過來給花灼換衣裳,“近日梁府當真多災多難,要小姐勞心勞身便罷,若穿着不合适的衣裳,夜間還睡不好,那整個人的精神頭非得萎了。”

花灼揉了揉眼,點頭,“你說的也是......既然你如此說,那本小姐的頭發你也給弄一下吧,”

花灼打了個哈欠,睜着雙惺忪睡眼,金貴貓兒般自床榻起身,“好好梳一梳,手勁兒別那麽大,知道嗎?”

“奴知道了,小姐。”

聽瀾拿起梳妝桌上桃木梳,花灼直哼哼,“天殺的梁府人,如此窮破之地出來的小門小戶,竟也要本小姐與哥哥煩心多日,真夠讨厭的。”

“小姐說的正是呢。”聽瀾道。

花灼指尖搭住聽瀾的胳膊要坐下來,“只盼着此間事了,本小姐能與哥哥——”

花灼柔軟的一雙小手費力将符紙在‘聽瀾’手背上貼好了,

“将你們梁府這群害人的邪祟一網打盡!哥哥!孟秋辭!”

她飛快往外頭跑,守在院外的孟秋辭許如意二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許如意聞言急忙封鎖懷光閣大門,孟秋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花灼妹妹,你是如何發現聽瀾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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