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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思緒層層下墜, 她深覺如今身在夢中,再睜眼,卻回了白天才去過的楊嬌晴院裏。
氣氛卻與白天時大相徑庭。
花灼被直直曬進眼皮裏的眼光刺的眼淚直流, 思緒混沌, 聽見好些小孩兒正在院裏那顆柳樹底下玩鬧,踢着蹴鞠, 門口擺數張圓桌, 飯菜香味濃郁, 裏屋夥房炊煙濃濃, 傳來一陣烹調翻炒之聲,梁府幾位姨娘坐在圓桌邊嗑着瓜子閑聊,場面熱鬧亦顯溫馨。
花灼不知所以,只覺頭腦混沌, 忽被抓住腕子,擡頭一見,卻是孟秋辭。
她抓過來的一只手極為冰涼柔軟, 花灼微怔, 孟秋辭朝她笑起來,陽光底下, 一張臉白的死氣沉沉, “花灼妹妹,你怎麽了?想着今日下午便要走,舍不得寧州麽?”
花灼一頓, 許如意在旁也抓過她胳膊,“灼灼別難過, 往後哥哥還帶你來寧州,再過來便不是繁忙正事, 哥哥帶你與你秋辭姐姐好好在寧州游玩,吃好喝好,如何?”
“我才沒難過,窮鄉僻壤,有什麽可來?”
花灼掙了掙自己的胳膊,沒能掙開,但卻是想起來了,此間事了,梁府一案将梁善仁,楊嬌晴,梁末連三人沉塘後,當夜許如意與孟秋辭便用殺陣将梁府惡鬼一擊斃命,今日梁府感念她三人付出,特擺八桌酒席為她三人踐行。
飯菜香味越發濃郁,花灼話音剛落,只覺肚子餓的咕咕直叫,孟秋辭溫聲笑笑,面容極為柔暖,“花灼妹妹,你餓了吧,走,咱們一塊去吃飯吧。”
“對,別站着,多吃些,吃好了才好上路。”
“我知道啦,你們別總抓着我,怪難受的。”
花灼應聲,甩了甩胳膊,卻沒甩開,被許孟二人抓着胳膊坐到木桌前,梁府內幾位女眷花灼都眼熟,可當下見了她們,又都不大認得出,只心中暗嘆這梁長均當真風流,娶妻如流水。
幾位女眷與許如意,孟秋辭,花灼三人共坐滿一桌,花灼才見面前擱着一碗白飯,正中一雙木筷直直插進飯碗中,她見這白飯如此模樣,心中不禁一愣,轉頭望許如意,少年只對她笑,
“吃呀,灼灼,吃完了咱們回去了,回長安。”
“是,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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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辭另拿一雙筷子給花灼夾菜,一塊沾滿油沫的肉片被孟秋辭一筷子夾到花灼嘴邊,
“吃完了,回長安,我還沒去過長安呢,此次定要與花灼妹妹一同去見見才行。”
這肉片聞着噴香,花灼道,“長安城有什麽稀奇?”
一邊張開嘴,卻在肉片即将入口之前驀的停住,登時閉上了嘴。
她面色古怪,想說話,卻一頓,察覺四下登時靜到落針可聞,梁府女眷嗑瓜子的動作不知何時停了,旁側圍着柳樹玩鬧的小童亦停了動作,四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向她,不知是陽光太盛還是何種緣故,一個個臉色都極為慘白。
“花灼妹妹,你怎麽了?”
“是啊,灼灼,可是菜不合你胃口?”
“不是,”花灼摸摸心口,“我總覺得吃了不好,哥哥,孟秋辭,咱們都別吃了,咱們快走罷!”
她堅信自己感知,常年做事之前若覺不妙,那做事之時定有差錯,沒往陰處想,只覺恐怕吃了這口肉片的功夫會勿了回長安城的時辰,船只不等人,花灼當下便要拉着孟秋辭與許如意起身。
她二人身子卻極重,奈何花灼使出吃奶的力氣,竟都沒能撼動她二人一絲一毫。
見這二人牢牢坐在椅子裏,恍若釘死,任憑花灼拉拽也依舊一聲不吭,花灼一時心起無名火,
“你們倆怎麽回事?屁股要椅子拿針縫上了?我說要走,你們為何不走?平白與我對着幹不成?!”
孟秋辭與許如意原本正對着面前飯桌,聞言,兩張臉忽的朝花灼方向直挺挺的轉了過來,極為蒼白的臉上勾着怪異的笑,二人分別坐在花灼兩側,皆彎着嘴唇笑望花灼,目不斜視。
花灼一怔,陽光大片大片映上她的臉,刺的花灼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也正是這時,忽從院門的方向傳來一陣敲門聲。
柳樹底下孩子們再次鬧開,姨娘們漸起交談,方才那一寂恍若錯覺。
倒是院外,敲門聲越來越響,一陣一陣。
“花灼妹妹,你去看看。”
“對,灼灼,你去看看,是誰來了?”
花灼被他倆推出去,離了凳子,雖心中不悅,腳步卻繞過嬉笑打鬧的孩子們,徑直朝着院門的方向過去,待到門口,又是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慌,她腳步剛一停,院中吵鬧聲再次一靜。
好似後頭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直直盯着她的後背,令她頭皮一陣發麻。
也正是這時,“咚咚”幾聲敲門聲越發大了些,花灼往前走兩步,那敲門聲卻冷不丁停了,緊閉的房門立在燦白燦白的日頭底下,花灼一陣恍惚。
“花灼姑娘在家嗎?”
“請問,花灼姑娘在家嗎?”
門外,卻是道女子聲音,這聲音越喊,花灼便越發不安,她拳心抵住胸口,道,“我在家,你做什麽的?”
“送新衣裳的,花灼姑娘開開門呀。”
花灼一應,外頭那女聲越發高昂,将門敲得晃動不停,花灼皺緊了眉,不想那女子再繼續喊下去,“我不缺新衣裳,你快走吧!”
“不行,非得今日選呢,花灼姑娘開開門呀!”
“花灼姑娘開開門呀!”
“花灼姑娘開開門呀!”
“花灼姑娘開開門呀!”
敲門聲越發大,花灼心慌意亂,下意識求助,回頭望向許如意二人方向,卻見身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直直盯着她,成了紮好的紙人,齊刷刷坐在餐凳裏,一動不動,臉白眼黑唇紅,嘴角彎勾的盯着她看。
花灼原本便渾渾噩噩,乍見這滿院子的紙人,當即三魂丢了七魄,吓得六神無主。
也正是這時,門外敲門聲越發急切。
“花灼姑娘開開門呀!”
“花灼妹妹開開門呀!”
“灼灼!是哥哥!你快開開門呀!”
“哥……哥哥?”花灼眼眶沾滿淚意,“哥哥,是你嗎?”
院外一靜,花灼待在紙人院裏,吓得渾身冰涼,萬幸院外,再次傳來一道孤零零的男聲。
“是我呀,灼灼,快開開門,裏頭有危險,你開開門,哥哥在呢,哥哥保護你。”
花灼想也沒想,手搭到門閥上,擦了擦淚,只覺頭腦似被什麽控制,極為害怕慌神,平日裏的冷靜盡數消失,聽了許如意的聲音便有安心之感,
“哥哥,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我害怕!”
她手微顫,抽出門閥推開房門,院門外,卻一片空空如也。
“花灼姑娘,開開門呀。”
不再隔着門房,這女聲真真切切落在花灼身後,傳入花灼耳畔,陽光慘白,院裏又聽到吵鬧歡笑開來,好似方才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花灼緊盯着空空如也的門外,良久未動,只覺陽光刺眼,她僵持着,許久,才一點一點轉過了頭。
天不知何時逐漸陰了。
她身後站着個見也沒見過的女人,穿着身花紅柳綠的衣裳,墨發帶簪花,裹着小腳站在花灼身後頭,一張臉死白死白,不見毛孔,像是脂粉塗得厚重,給人一種白色紙張的虛假感,眼睛瞳仁兒漆黑,唇上跟染了紅血似的,見花灼看過來了,她眼珠一動不動的彎彎看着花灼。
花灼幾乎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頭皮發麻,近乎吓了個魂飛魄散。
“花灼姑娘,”女人死板的張了下嘴,紅唇裏頭一片漆黑,一開一合,聲音卻從嘴裏頭傳出來,眼珠直勾勾盯着花灼,“選衣裳呀。”
花灼癡愣,卻見不知何時,旁側走過來好些人,各個拿着身花紅柳綠的衣裳高舉過頭頂,圍在花灼面前,女子道,“選衣裳呀。”
花灼一件一件望過去,只覺這些衣裳極為古怪,樣式老舊不說,顏色也極為怪異,不知道是什麽布料,看起來有些廉價,顏色卻亮堂的過分,寶藍色,亮紅色,明黃色......花灼惴惴不安,卻六神無主,也正是這時,忽的被撞了一下大腿。
低頭,卻是個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擡起一張蒼白的臉,眼珠黑漆漆,像倆烏黑葡萄,盯着花灼也不吭聲。
花灼還沒反應過來,又被用力撞了一下,也不知這小姑娘哪裏來的這麽大力氣,花灼只覺身子被撞得生疼,好似一記警鐘扇她頭頂,卻是因這疼痛清醒了三分,細眼一瞧,竟見這小姑娘脖頸上還挂着根鏈子,底下墜着個荷花口脂盒子。
“靜姐兒?!”花灼被她撞得,渾身疼得厲害,
“我幫了你哥哥,你怎麽反倒還欺負我?”
太疼了,她疼得直掉眼淚,心下又委屈又難受,還直想吐,擡頭,卻見那些花紅柳綠的衣裳,心口突突直跳。
方才是怎麽了?這些人舉着壽衣給她,她竟沒認出來,平白要她選壽衣做什麽?
“靜姐兒!別耽誤花灼姑娘選衣裳!”
梁白靜持久駐留在花灼身前,卻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幾雙手拉拽回人堆兒裏,花灼眼前一空,高舉着壽衣看不見臉的人們圍她越來越近,“選啊!花灼姑娘!選件漂亮衣裳穿!快着呀!”
“是呀!快着!快選衣裳!選了衣裳好上路!快着呀!”
梁白靜撞得那一下,本疼得她眼淚直掉,但随着時間流逝,自然疼痛減緩,花灼直覺不對,拼命想将那疼痛殘留下來,卻依舊抵不過那疼痛逐漸消失,自己腦袋也越發混沌,只高昂大聲,
“我不選!破衣裳!我不選!”
要她穿壽衣做什麽?穿着壽衣做什麽?!
那是壽衣!穿了就要完蛋!
“快着呀!”人們催促起來,舉着衣裳圍着花灼轉,疼痛逐漸快沒了,花灼無論如何攥着自己手指頭也毫無感覺,只聽人們在她身邊厲聲催促,催的她越發煩躁,恨不能立刻選好了要這些人快快閉嘴。
“快着呀!選呀!都是漂亮衣裳!新衣裳!”
“是呀,灼灼,選好了,哥哥帶你回長安,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出門,多好呀。”
“花灼妹妹,這衣裳我都沒見過這麽好的,花灼妹妹快選呀,選件好衣裳,穿戴漂亮了,咱們就能走了。”
“小姐,您挑好了,聽瀾服侍着您換上,小姐快些選一件呀。”
催促一聲接着一聲,滿桌子紙人,柳樹底下亦是紮好的童男童女,唯獨角落坐着個白衣女子,因面白若冬雪,幾乎與旁側紙人混在一處。
這女子,正是梁善淵。
女子一張觀音美面天生溫潤,手中轉着餐桌上一盞白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拿筷子吃桌上擺的滿當當的菜。
剛吃兩口,卻被牽住垂下的衣袖,梁善淵側目,旁邊站着的,卻是梁白靜。
小女孩眼裏兩包眼淚,抓着梁善淵的衣袖不放,目光相視片刻,是梁善淵放下木筷,喝杯清茶方道,“怎麽了?”
明知故問。
梁白靜眼睛一眨,眼淚便掉了下來,梁善淵手背抵着臉側,唇畔笑意微淡,落眼瞥着梁白靜道,“我來吃飯的,別擾了我,一邊去罷。”
梁白靜卻不從,抓着他衣袖不放,也正是這時,忽聽鈴铛聲自他衣袖中輕響,梁善淵微頓,繼而,眉梢微挑,自衣袖間勾出那串系着紅繩的金鈴铛。
同心鈴。
這會兒功夫,那貴女怕是已快死到臨頭,夢中本就混混沌沌,竟還在臨死之前拼命求救,可惜向誰不好,偏偏是他。
梁善淵垂目看着桌上同心鈴,指尖磕着桌子,“叩叩”幾聲,微蹙了下眉。
身為厲鬼,游走世間千百年不知年歲流轉,若不是因長久疼痛,定會連自身存在都早已忘卻,草菅人命已成習性,偏偏如今遇上此女,竟要他心起糾結。
——糾結。
這情緒極為陌生,亦要他心起不快,察覺梁白靜又拽他衣袖幾下,梁善淵輕唔一聲,卻是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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