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鄭栩一
鄭栩一
作為貴妃的侄子,周鄰河有了出入禁宮的特權,當然,給外人的理由是讓鄭炤有玩伴,不至于孤單。
于是周鄰河隔三差五的入宮,一月裏有一半的時間都歇在了宮裏,貴妃很是喜歡周鄰河,在宮裏所需一應俱全,且與二殿下相差無幾。
貴妃的偏愛,所有人看在眼裏,難得的是皇帝也默許了。
鄭炤也并非成天的帶着周鄰河玩鬧,上午在太學宮跟着太傅讀書,當然一同的還有大殿下鄭珝。這一天,周鄰河逗着鄭炤的蛐蛐兒,就見鄭炤氣沖沖的進來了,他還來不及去思考,就見鄭炤一把抓過他面前的蛐蛐籠兒摔在地上,吓得裏面的蛐蛐兒胡亂蹦噠。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周鄰河莫名其妙的看着面紅耳赤的他,手裏還捏着逗蛐蛐兒的茅草,心下十分冷靜,因為這不是頭一回了。
“紅奴,你知道嗎,太傅居然說我不可雕也,什麽意思,是嫌我蠢嗎?”
“更氣人的是,他居然是當着鄭栩的面,這麽說我的,說完我還誇了鄭栩。憑什麽啊。”
鄭炤氣什麽,氣鄭栩大他幾個月,卻處處高過他,不僅是學問,連人心也偏向他。
被衆星拱月寵出來的他,絕不會屈于人下,更何況還是在皇室這個大染缸裏。
周鄰河心裏不禁汗顏,這什麽嘛,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可憐還要他一個內心成人的假小孩來裝作替鄭炤氣憤的樣子。
“他太讨厭了,大哥哥,等我長大了就去給你出氣。”說着,周鄰河小臉故作兇兇的表情,揮舞他的小拳頭。
本來氣沖沖的鄭炤,看着可愛如斯的周鄰河,一臉氣鼓鼓的樣子,小嘴翹的老高了,一心袒護自己。心裏一軟,拉過周鄰河的小胖手,繼續灌輸給周鄰河鄭栩是個壞人的思想。
“沒事,咱們以後一起報複他,他太讨厭了。”
周鄰河汗顏,表面上卻依舊一副與鄭炤同仇敵忾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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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講真的,沒有那麽讨厭鄭栩,與他也不熟,至今連面都沒有見過幾次。可是随着鄭炤母子每天給他灌輸的他們是一家人,和鄭栩不是一家人,鄭栩和鄭炤不對付,那他就要和鄭炤一起,聯手對付欺負鄭炤的壞人。每天被這樣的思想灌輸,耳濡目染久了,他也在懷疑,鄭栩到底有多讨厭呢,可惜,自從去年國宴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鄭栩了,固然都在宮裏,可鄭栩一向不出現在有貴妃母子出現的地方,所以,周鄰河都快要忘記鄭栩的模樣了。他記憶裏的鄭栩,還是屬于原身周鄰河裏的記憶,那年的周鄰河還小,記憶力裏鄭栩還在皇後的庇佑下開心無憂的活着,皇後養的金貴,鄭栩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裏都是嫡出皇子該有的闊氣行頭,如今麽,物似人非。
第二日,鄭炤去太學宮,周鄰河送他到門口,鄭炤每每去的都早,只要先鄭栩跨進太學宮他都能像勝利的公雞一般得意洋洋。
争強好勝的他,處處都在和鄭栩比,不過他的作為落在鄭栩眼裏就有那麽點小人得志了。
這天,目送着鄭炤進去,周鄰河一轉身就看見了鄭栩,沐浴着清晨的陽光,給他渡了一層金光,耀眼又奪目。此刻的他全然沒有了國宴時的那種孤凄,似乎他的軟弱只會出現在那個悲傷的夜晚,不為外人知道。
鄭栩沒有鄭炤像皇帝,看模樣劍眉星目更多的是儒雅清隽,該是随了先後。
周鄰河還看着鄭栩,鄭栩也看見他了,他彼時還對鄭栩頗存歉疚,畢竟他當晚的行為實屬小人。此時更是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怕他看出個所以然來。幸運的是自己根本入不了鄭栩的眼,他淡然的擦肩而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自己。
鄭栩擦肩帶來的一陣風,被周鄰河呼吸進胸膛裏,總有些異樣的感覺。明明和鄭栩沒有那麽多交集,他卻總覺得,這個人似乎有一種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牽引着他。鄭栩本該是他人生裏沒有交集的過客,如果他是主角,那鄭栩就只是一個有身份的連場次都沒有的小小配角,可就是這麽一個與周鄰河來說無足輕重的人,讓他對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僅是那夜的歉疚。
周鄰河心下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就這麽離開了太學宮。固然周鄰河心裏七上八下,現實裏依舊和鄭栩沒有半分牽扯。
結果這天下午,發生了一件大事,鄭炤被皇帝責罰,去宗廟給先祖燒一個月的香,一探究竟麽還是因為自己。原來鄭炤不喜與鄭栩一處讀書,竟向皇帝提議讓周鄰河作伴讀去陪自己上太學。
太學是什麽地方,培養皇位繼承人的地方,去上學的只有适齡的皇子,連公主都沒有資格入學,別說一個外臣之子了,說得不該,是鄭炤自己腦子漿糊了,還讓自己在皇帝心裏起了一道疙瘩,可能還會影響周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貴妃對這個兒子又氣又心疼,氣他胡來,惹了皇帝的忌憚,怕是皇帝會對周家有所芥蒂了,又心疼他,事事想着舅舅家人,結果讓自己受罰。說實話,周鄰河真的不感激鄭炤,反而憂傷自己又成為衆矢之的,畢竟自己的身份,讓他無法置身事外,卻又平白無故讓人記恨了一把。
鄭炤去宗廟受罰,臨走前,告誡他,要提防鄭栩,周鄰河想,他又杞人憂天了,他不去招惹鄭栩,鄭栩還樂得清淨,哪裏會有那個閑心來招惹自己。
他以為自己與鄭栩本不會再有什麽交集,可一場誤會,還是無形之中給了他們一個認識彼此的機會。
曾祖父曾經是個篾匠,父親有幸的傳承了他的手藝,而周鄰河也在耳濡目染中學得有模有樣。
上元節,母親讓父親做了幾盞燈籠挂在門上,同時也要做幾盞送去宮裏給貴妃母子,圖一個好兆頭。
周鄰河閑來無事也跟着他爹做了幾盞,結果都不成氣候,千挑萬選出來一個順眼的,卻不知道該送給誰。
上元節,他帶着燈進了宮,面對忙碌的貴妃姑姑,他沒有送出手,于是想着給鄭炤,畢竟也只有鄭炤能送了,哪成想,去了太學宮,卻被告知皇帝在考校兩位皇子的功課,于是便想等着親手交出去,哪卻因為內急,帶着燈籠四下找如廁的地方不方便,于是叫來一個經過的小太監。
“你等會看見裏面人出來了,把燈籠給二皇子啊,我有急事先走了,別忘了啊。”
小太監是個新人,好不容易被允許能行走在皇宮大內,就遇上了貴人,他不認識周鄰河,也沒有見過皇子,但是看着周鄰河一身的錦衣華服也知道不是普通人,更何況在皇宮四處走動,必是貴人。
小太監頭一回給貴人辦事,不敢懈怠,于是等在了太學宮門口,不多會就有人從裏面出來,看着那人身上的銀紋氅衣,太監一個箭步上去,先是磕了個頭,然後說明來意。
“殿下,這是小貴人給您的東西。”
小太監雙手奉上,鄭栩卻是凝視着燈籠,不為所動,小太監沒看見鄭栩的動作,于是悄悄的擡頭去瞧,就感覺手上一輕。
鄭栩看着做工粗糙,卻用着上等宣紙的燈籠,心裏沉沉浮浮。
這是他第一次收到禮物,母後在時,自己的東西都是母後父皇賞的,母後過世後,便不再有人給自己節日禮物,父皇也給,可卻不是唯一的,他會給很多人賞賜,自己并非例外。
鄭栩很想知道燈籠的主人,可幾番詢問卻打聽不出來,那小太監也是頭一次見到周鄰河,連人是誰都不知道呢,別說給鄭栩解答了。
鄭栩卻覺得這盞燈籠和那年國宴夜裏河上飄來的燈籠似乎出自同一個人,不過沒有依據,只是猜測罷了。
而如廁完的周鄰河此刻卻不知道他的燈籠被誤打誤撞給了鄭栩。他哪裏知道那個小太監連皇子都不認識,又哪裏知道先出太學宮的人會是鄭栩,因為一向都是鄭炤第一個進門第一個出門,今兒卻是給皇帝留下來考校,是以鄭栩走在了前頭。
第二天,鄭栩拿着燈籠在皇宮招搖過市的行徑就被傳開了,惹來鄭炤的嘲笑,而周鄰河此刻才有點懷疑起來那個燈籠。
周家送來的燈籠被貴妃挂在門楣之上,周鄰河找了一圈沒有自己做的那一個,而鄭炤也沒有對自己提到燈籠,顯然是不知道那個燈籠的存在。
周鄰河想把燈籠要回來,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去要,又不敢讓鄭炤知道,不然又得給鄭炤不嫌事大的鬧大。
不過,機會還是有的,只是,那天不适合去要東西。
他去見了鄭栩,去的人還有很多,因為上元節的第二日是鄭栩的生辰。
他看見了他那盞粗糙又拿不出手的燈籠,此刻被人高高的挂在了門口。
他象征性的道了賀,送了禮,臨走之時多看了幾眼燈籠。
很多人都對這盞燈籠好奇,卻都沒有過多的去看,唯有周鄰河,看着自己的燈籠挂在別人的門前。
鄭栩以為他對燈籠好奇,于是心情好的給他講燈籠的出現。
“這是我收到的第一個禮物,可笑的是不知道是誰給送的。”
鄭栩遺憾的臉讓他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父母離異後,自己也沒有怎麽過過生日節日了,因為花錢,而媽媽賺錢已經很不容易了,他也懂事從不找人要東西。
其實鄭栩跟上一世的自己很像,只是鄭栩再怎麽可憐也不缺錢花。
周鄰河到底是開不了那個口,平白讓鄭栩空歡喜一場。
不知道是出于對鄭栩的憐憫還是可憐曾經的自己,他居然心軟了。燈籠沒有讨回來還讓自己對鄭栩對了一分憐憫。
他走的時候,回頭看了眼那被高高挂起的燈籠,明明是一盞很普通的燈籠,此刻卻被人如是珍寶,見證着他的喜怒哀樂。
從那之後,每一年的上元節,鄭栩都收到了一盞燈籠,尋人依舊不知。
燈籠不知道是節日禮物還是生辰禮物,反正,好像都是祝福。
這是周鄰河和鄭栩的默契,一個默默的送,一個不再去追究出處。
鄭栩不是不追究而是追究過了,可他萬萬都無法把這一切往周家身上放,所以,他尋遍所有,試探所有他以為默默守護自己的人,都遍尋不果。
而唯一的知情者卻是當初那個送錯燈籠的小太監。因為每年的燈籠都是他送的,他如今已經不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太監了,他是鄭栩宮裏一個領着十兩紋銀的下等太監了,有了名字,允福。固然還是下等太監,卻有了靠山。他已經認得二皇子是誰了,也知道他侍奉的其實是大皇子,而他送燈籠的二皇子其實是大皇子。他意識到了自己曾經的錯誤,可是卻在周鄰河的默許下将錯就錯。
允福和周鄰河熟又疏,他們只有在上元節的時候見面說上幾句話,然後一個交代一個交差。
有一天,他問周鄰河。
“公子,為何您不親自送給殿下呢?至少讓他知道是您。”
周鄰河是怎麽回答的呢。他說,他送的人是二皇子。
那個時候的允福還不懂,以為自己又送錯了,可是他想糾正錯誤的時候,周鄰河卻叫住了他,讓他去碧水閣的方向,碧水閣,鄭栩的住處。
從那以後,允福還是把燈籠送去了鄭栩手裏。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一轉眼,周鄰河從七歲已經長到十五了,漸漸的在宮裏也混出了名頭。
宮裏上下皆知,除了二皇子,最不好惹的就是周家公子周鄰河。惹了二皇子,貴妃急,而惹了周鄰河,不僅是貴妃急,二皇子跟着急,周家人,周家那十萬軍隊跟着急。
而這麽個混世小魔王,此刻不出意外的在宮裏橫行霸道。
周鄰河被天兒曬得熱了就想去亭子裏避避,哪成想外面守着的宮人死活不讓自己進去。周鄰河被熱得火氣騰騰,就要硬闖,最後和宮人鬧起來了,宮人哪裏不認識周鄰河,人又不敢動,卻又不能讓。兩方只好僵持着。
周鄰河在外面胡攪蠻纏,動手揍了幾個忤逆犯上的宮人,引來了裏面被這群人死死守護的主人。
鄭栩陰沉着臉出現,剎那間一手拽住周鄰河即将扇下的巴掌。
周鄰河看見鄭栩,心裏有點虛,這幾年來,他在宮裏與鄭栩也打過幾次照面,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可憐弱小的鄭栩長成現在與鄭炤勢不兩立的敵手。如今的鄭栩,再也不是看人眼色的孤苦幼子,這些年,博得了皇帝的賞識與百官的認可。他已經漸漸的壯大了自己的勢力,讓人不敢再輕視他,在朝中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擁護他的人除了元家更有甚者。
鄭栩如今年有十七,不在弱不禁風的小體格,反而挺拔硬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年。
鄭栩護短,特別是他身邊的人。可能是身邊人一個個的離開讓他格外珍惜如今身邊留下的人,所以,見不得人欺負他手底下的人。
鄭栩讨厭周鄰河,毋庸置疑的。
他從鄭栩的眼裏看見了他對自己的厭惡,溢于言表,或許也是因為他姓周吧。
鄭栩甩開周鄰河,結果他自己一個沒站穩,摔在了地上,吃了一口灰。本來沒有什麽事,只是臉着地,擦傷了一邊臉頰,此時過于驚恐的他已然注意不到自己臉上的傷勢,不然臭美的他說不得已經哭天搶地了。
他心有餘悸的回到鳳儀宮,貴妃看見他的模樣吓了一跳。
“哎呀,我的紅奴兒啊,這是怎麽了?”
“快些請禦醫來。”
“紅奴兒,這是怎麽了?啊?給誰欺負了?”
貴妃看着周鄰河的傷勢手足無措,又是叫禦醫又是吩咐人連忙取清水來擦拭傷口。
她心疼的看着周鄰河,一如心疼自己的孩子,這些年,她早已經把周鄰河視如己出,她從小與周澤感情好,至今也不淡卻半分,愛屋及烏,她也愛着周澤的妻子,愛着他的兒子。
周鄰河原本不想說這一出糗事,結果後面的宮人卻忿忿不平的先告起狀了。
“是大皇子。”
“公子只想進亭子裏躲躲太陽,結果大皇子不讓公子進去,最後還動起手來,這才傷了公子。”
周鄰河默默的看了一眼那太監,好吧,添油加醋不說還惡人先告狀,明明自己的錯,現在一鍋甩給了鄭栩。
周鄰河無語萬分,原來颠倒是非是這樣的麽。
“好他個大皇子。欺負我們娘倆也就罷了,還欺負起紅奴來。”
貴妃橫眉豎目,咬牙切齒。她厭惡皇後,不過她已經死了,她覺得自己的地位還可以往上升,可是這麽多年過去,後位空虛,她依舊只是代理鳳印的貴妃。所以她把厭惡轉移到鄭栩身上,因為鄭栩是嫡子,打小就比鄭炤優秀,無論是身份地位都高鄭炤一籌,明明自己的兒子也不差,可大臣們首先想到的只是大皇子。這不,前幾日,有人提起東宮修葺的事情,就有人提起該立皇儲了,不過皇帝依舊健碩,哪裏能容人這時候立儲,不是要他早日退位嘛,所以輕輕松松的給他駁回去了。
其實,在皇儲的事情上,兩方早就在暗暗較勁了,畢竟太子之位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唯有拭目以待。
明明一件小事,後來事情卻朝着周鄰河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禦醫驗了傷,他被他爹接回了家,貴妃姑姑去皇帝面前哭了一通,最後鄭栩被罰碧水閣思過。
周鄰河在家裏美曰其名養傷,其實就是消極度日。
鄭栩被罰,他有點于心不忍,可是又想,反正鄭栩也不是什麽好人,也是活該,就釋然了。
本來以為他與鄭栩就這樣再無交集了,結果,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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