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否一
不否一
“徐菽那邊的探子可能借來?”要說暗探,當屬徐家,徐家底下專職訓練的暗探遍布大江南北,從徐家上五代起,便為皇家從事訓練暗探一職,不過,徐家的人,不是那個人,借不了。
徐家如今的當家,對皇命唯命是從,只有當今陛下的話他才能聽。若不是徐菽與他有交情,他決計也是無法得到一星半點周鄰河的消息的。
“徐公子說,可以把如今手頭上的線路給殿下,只是多餘的借不出。”徐菽固然是徐家長子可到底不是當家主事,能力有限,又不能大張旗鼓的給鄭栩送人,只能把自己手頭上的給鄭栩,已經是傾囊相授了。
“我想知道,紅奴這一路的去處。”
“總不能真的是因為我,才失蹤的吧?”鄭栩急急人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受難。若是當時沒有多嘴提一句周家,他也不至于追上大雁關去證明自家的清白。
對于周鄰河他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總得,自己虧欠了他。
遙想當年,他在宮中與自己勢不兩立,站在鄭炤身邊,狐假虎威,整一小霸王,宮裏上上下下都不敢惹他,他卻還惹自己的碧水閣的人。
當年那嚣張跋扈的性子,在國子監那幾年,他也慢慢的看透了他,在宮中那幾年不過是他刻意為之,實則外秀內斂的人。
“殿下,您就放心吧,周公子大智若愚、秀外慧中,必是沒有意外的。”的确,周鄰河那圓滑的性子,還沒有什麽虧得讓他吃上的,只是他啊,一次次的在作死的邊緣試探,幾經磨難,生死險象。
“不放心啊。”本以為回了京城就能見到他,結果人卻因他而失,他如今怎能泰然自若的待在京城。
周家本就對自己不喜,這把周鄰河丢了,必是對自己多有不滿了。
“你準備着,我們可能得出去一趟。”
“現在嗎”
“嗯。”
辛集明白,鄭栩坐不住了,他就知道,以鄭栩的性子,哪裏會這般無事一身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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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終于是要去尋周公子了!”辛集語氣裏帶有幾分喜悅,他這幾日看鄭栩無動于衷的樣子他都暗自替他急。
貴妃吹的枕邊風起效了,在朝會時,陛下提起了監察司。
這監察司歷來是給東宮練手的,陛下這會提起監察司,莫非,是要立太子了
所有人聚精會神,等着陛下宣判結局,陛下卻是故意繞圈子,最後還讓衆臣商議監察司給哪位皇子好。
本是一場別有用心,有的人當了真。
“大皇子居長為嫡,出任監察司,理所應當。”
“二皇子雷厲風行,任監察司再好不過。”
“非也,二皇子年幼,玩性大,不宜任監察司。微臣近來有聞二皇子同外臣子賭樂,一夜散千金。”
“張大人何處聽來我只聞二皇子散盡之財不過是為了盡孝膝前。如此至純之心,天地可鑒。”
“大皇子英明果斷、高瞻遠矚、博學多才,才是可出任監察司之人選。”
底下人争論不休,吵得人耳朵疼,有的人保持中立,不說只看。
陛下心裏自有一杆秤,讓大臣們說說自己的見解不是真的去考量,而是為了不讓人覺得他獨斷專行。
他這些年是親眼看着鄭栩、鄭炤長大,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兩兄弟的性子。若是說玄生,從小就聰慧,書院的先生,太學宮的老師都對其贊不絕口,寵辱不驚、虛懷若谷,見賢思齊、不偏不倚。如何更是高瞻遠矚,有膽有謀,心容長志。
宣敬,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如今被貴妃寵得不稂不莠,會讨巧賣乖,表裏如一、不欺暗室,但……比起鄭栩,他少了分為君的才與勇。
如此可見,他心裏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
監察司給玄生,必是衆望所歸,他愛憎分明、高山景行,以德報怨、溫柔敦厚,就算是以後他登基,對宣敬也會愛護。宣敬不喜政務,強加與他,也是物極必反,而監察司,他的确難堪大任。
于情于理,監察司給鄭栩。這監察司只是投石問路,以後那東宮該是誰的還有待商榷。
最後一錘定音,當天晚,陛下連下兩诏,一是,任命大皇子接納監察司事物,兼領吏、刑、兵三部,并即日起開始于大晖宮上朝聽政;二诏,責令二皇子任禮部郎中,即日起于大晖宮上朝聽政。
聖旨一下,掀起了軒然大波,有的人捶胸頓足有的人仰天長笑。
元家父子孫三人下着棋,聽着府衛傳來的信息,元鶴波瀾不驚,其子元壁瀾鎮定自若,其孫元齊仿佛意料之中。
“這一局,我們贏了。”
贏了嗎,對于元家來說,他們是勝了一局。
貴妃卻是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氣急攻心,想她處心積慮這麽久,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鄭栩不僅當了監察司的職還兼領三部,而鄭炤,卻只有一個禮部郎中的位子,比起鄭栩,不及人家一個指甲蓋。
她算是明白了,就算她伺候陛下這麽多年,就算她努力的讓陛下漸漸的忘記了先後這個人,卻依舊改變不了,鄭栩在他眼中的重要性。
在接到聖旨的這一刻,聽着監察司屬于他了,鄭栩是驚喜的,仿佛看到了多年來努力的自己終于做出了成就。
只是漸漸的喜悅下去後,是他那份難消的執着。
“父皇,兒臣想出京。”聖旨下來的時候,他喜不自勝,可轉眼看到自己備好的行程,他知道,他想要尋找周鄰河的路要斷了。
一旦任職,無诏不得離開京城,便不再是以前那般自在逍遙了。
莫說是尋找周鄰河了,就是出了京城,都得向陛下讨旨意。
聖旨帶給他的是前程似錦,他理所應當的去接受,卻無法心安理得的去面對自己。
他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去做,他日思夜想的人說不定還在某個地方受苦受難,他想去帶他回家。
可是他有勇氣說出口,但是鄭宿棠的話,卻讓他陷入了兩難。
“你要想好了,我給你的這個位置是代表的什麽,你要知道,這不僅僅只是個監察司,你要是不受,便是給你弟弟了。”
是啊,監察司意味着什麽,意味着東宮,意味着皇位,父皇既然能選擇給他,若他這個時候猶豫了,便是把這份無上尊榮拒之門外。
這是一個機會,是他這些年來的目标的盡頭,他告誡過自己,只有一步一步往上走,東宮,皇宮,都得是他的,現在他離那個目标更近了,他現在卻說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可這個機會不等人,皇位不是非他不可,他要明白,他還沒有拒絕的能力。
監察司不是非他不可,他不要,鄭炤要,別人要,他做不到讓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自己手中因為他的一己之私而失去。
“是兒臣想差了,兒臣無事,謝父皇恩封。”
終是鄭栩低了頭彎了腰,接了旨。想他前一刻還意志堅定步履不停的進宮求旨,那一刻的自己得多偉大啊,偉大到,監察司都不要,唾手可得的皇位都不要,可靜下心來聽着陛下慢條斯理卻擲地有聲的話,他才恍覺,自己也是一時沖動了。
到底是他高估了對周鄰河的重視,與皇位相比,只是稍一慫恿,就選擇了後者。其實不僅是他,任何人都無法拒絕權利的吧。
他走出禦書房,看到頭頂那刺眼的太陽,他擡手遮住眼前的光芒,也遮住了他那五分之一的虛榮。
等自己在監察司站穩腳跟,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紅奴那,可以托付之人多,不是嗎。
在這一刻,他還是有理由去給自己開脫。
辛集興高采烈的來回話。
“殿下,收拾好了,我們走嗎?”他已經做好準備再次出京了,他與鄭栩一樣,急不可待。
只是,看着背對他的鄭栩,他漸漸的放慢了腳步。
“不去了,你送信讓徐菽那邊放人出去打探周鄰河的去向吧。”
“殿下”
辛集不明白,之前對周鄰河的事愁眉不展,一日也不得安心,非說要親自出京尋人,為何,轉眼之間現在又只是拜托別人去打探了呢?
鄭栩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心聲,解釋。
“我已接手監察司,這個時候,我不能走。”
辛集拱手遵從。
“是。”
辛集坐在欄杆上,咬着草杆,滿面愁容。
“怎麽了?看你今兒繃了一天的臉。”孫先生拂袖坐他旁邊,願意做個出色的聽衆。
“先生,殿下究竟是重視人多一點還是在乎權利多一點”
以前殿下被貴妃母子打壓都不為所動,那時他都想替殿下打回去,可是那時候殿下卻只想着息事寧人,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足矣,現在吧,殿下上進了,也願意為自己打算了,可他卻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也不是他愛操心,就是覺得,他都能看清的事情,為何殿下卻看不透呢。
孫先生不懂辛集的愁,雙手磅礴氣勢的撐在膝蓋上,自信滿滿道:“什麽人這人,就得看誰了。不過咱們殿下,是陛下嫡長子,未來不可限量,将來是這天下之主,豈會優柔寡斷?”
“……”
周鄰河以為,自己能回家了,回到那個家徒四壁,養不起一條狗,一只貓,每個月還得交上千房租的家,他感受到自己躺在很硬的床板上,很像他以前睡得涼席,那時候夏天就只能睡涼席,空調,他開不起。
最後他努力睜開了眼睛,目光的盡頭,是挂着灰的房梁。
木架的屋子,不是水泥鋼筋做的,他還在澧朝。
他只覺得全身酸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只能左右動動腦袋,還有轉着眼珠子去觀察他身處的環境。
門口蹲着女孩在洗衣服,高高的挽起袖子,露出纖細的胳膊,時不時的回頭望望,看看床上的人。
結果一回頭,和床上的人來了個對視。
她驚喜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左右各有顆虎牙,笑起來模樣乖巧,特別是那雙眼睛,彎成了月牙。
她一邊在衣服上擦幹淨手,一邊進來,看見周鄰河直直地望着她,她也不懼,反而喜不自勝。
“謝天謝地,你終于是醒了。”
周鄰河張張嘴,喉嚨裏幹澀的刺痛,發不出一個字來。女孩心細發現他的異樣,趕緊倒了水來喂他喝下。
有了水的滋潤,周鄰河才勉強說的出話。
“你是誰”聲音沙啞得不行,他都懷疑這聲音不是屬于他的。
“我是不否。”
“這是哪裏?”
“這裏是米漁村。”
看着周鄰河疑惑的表情不否娓娓道來。
“我是這裏的村民,你是被人從海裏撈起來的。”
正說着一個光着膀子的男子提着魚進來,他看到周鄰河,也是一驚。
“嘿!我撈的魚活過來了。”
那男子被曬得黝黑,全身上下都是銅黃色,也只有一口白牙最顯眼。
“呵呵。”不否樂了,捂着嘴就笑,唯有周鄰河是懵的。
“什麽、意思?”
不否道:“他說你是他撈的大魚呢!”
說着便解釋起來。
“他是全哥,那天出海去,撒網以為撈了大夥計,結果撈起來一看是一個人哩,可把他吓死了,這出海最怕的就是撈到什麽不祥之物了。以為你已經沒有活氣了,本是要把你丢回海裏去的,可他上手一碰,你還有氣呢,就連忙把你帶回村裏來找村醫救治了。你是不知道,你已經躺了一個月了。”
“一個月?”周鄰河愕然,他以為只是躺個幾天十天的呢,沒想到,居然是昏迷了整整一個月。他失蹤這麽久,京城裏父母是不是急上火了
“是啊,當時回來後,村醫伯見了你的情況還說,你怕是活不成了,可偏偏又不咽氣,就這樣拖着,沒想到還是給你撿回一條命了。”
他這是什麽奇跡嗎?沒有人指望他能活過來,不過是鑒于人道,沒有把丢出去或者直接埋了,也沒有丢床上不聞不問,日日給他喂藥喂水,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本事。
其實他可能就是意志力太強,壓根就不想死,所以才撐到了現在,在海水裏泡了那麽久也沒有把人泡發或者喂了魚,也是上天眷顧了。
“嗯,撿的,命。”他自己也是覺得,他是撿的一條命,他原以為,自己也是必死無疑,沒有想到還是活下來了。
那喚全哥的男子挂了魚過來,支開了不否,看到周鄰河別着腦袋也難受,便坐在旁邊,把他抱起來靠着牆坐着。
“謝謝全哥。”他不知道他該怎麽稱呼,卻随了不否,也喚全哥。
“好了?”
“嗯,好了。”能醒過來,就是好了,沒什麽能比活着重要。
“在水裏泡多久了?”
“不知道,忘記了。”要不是不否,他都不知道他躺了一個月了,至于在水裏泡了多久,他不省人事,也是不清楚的。
“是……”他想問,是遇到了仇家被投海的嗎還是只是不小心落的水。
他們都是米漁村的普普通通的百姓,救人是因為他們的良知,但他們不想惹事,不想給村子帶來麻煩。
周鄰河明白他顧忌什麽,于是便說是遇到暴風雨的襲擊,翻的船。這海面上可能也沖的有殘骸,也不怕被深究。
“遇上暴風雨了,同船的人都死了。對了全哥,你們只發現了我嗎?有沒有看到漂着的小船?”
他被救了,那赫連褚呢?這是他唯一挂念的人,唯一可能會活着的人。
聽他說是遇到了暴風雨,全哥才稍稍放心。
“沒有,海面上除了我們村的船啥也沒有,連你都是從水裏撈出來的。”
也是,海上那麽大,誰知道赫連褚漂哪裏去了,說不定也翻船沉海底了,說不定如他一般運氣被人救了吧。
“聽你口音,不像羌人。”
“我是澧朝人。”周鄰河沒有隐瞞自己的身份,他與羌人不同,就算是隐瞞身份遲早也有被發現的一天。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好過別人成天的提防自己。
“哦。”
他也只是淡淡的哦一聲,并沒有周鄰河以為的不愉快,
也是,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漁民,哪裏的人都一樣,改變不了他們的生活。
自他清醒後,便一天比一天精神,只是還不能下地。
他畢竟失智了太久,這段日子都沒有行動,身上還提不起力氣。
後來慢慢做康複訓練,身體太久沒有動,肌肉都要萎靡了。
做着那個時代的體操,一扭腰他都能聽見咯吱的響聲,就像是生鏽的機器,重新運轉。
不否白天都在照顧他的起居,一個姑娘家,任勞任怨。
他一點一點的挪動自己的手腳,最後下床,最後一個人走動,從一開始的蹒跚學步般到後面的安步當車,他從氣喘籲籲到面不改色,盡管是一個成年人也是花了幾天下來才初見成效。
他就像一個奇跡,米漁村的奇跡,村醫伯來給他複診的時候,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奇跡一般兩眼放光。
村裏的人常常來看他,問他哪人,怎麽落的水等等令人好奇的問題,倒是沒有敵意,只是閑來唠嗑。
他第一次走出這個房間,他才看到了米漁村的大致外貌可能是離海邊近,外面的地上都是沙子,院子裏打了好幾個樁,扯了繩子,挂着漁網。
不否在縫網,看到周鄰河出來,自主的上去扶他。
“怎麽出來了”
“出來走走。”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再膩在屋子裏不見天日都要發臭了。
他沐浴着陽光,有種久違的惬意。
全哥與一群人似是要出海的模樣,帶足的裝備,看見周鄰河下了邀請。
“走?出海走走?”
“不了,我現在,不想看見海。”在海裏流浪那麽久,他都深深地記得海水的溫度與味道,想起在海上聽天由命的日子,他才不要折磨自己。
“行。”
村裏人都質樸,對他這個外來人沒有風言風語,反而很親切。
在米漁村這段時間,周鄰河是真的覺得,這種生活像極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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