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不否二

不否二

翌日清晨，早早的就聽見外面吆喝的聲音

周鄰河起來，拉開門，就看見外面聚了不少婦人。

而不否也是匆匆而出。

“不否，你要去哪？”

不否見到周鄰河，笑着回答。

“我們去山裏打野菜，周大哥要一起嗎？”

周鄰河這才看見，衆人皆是挎着籃子背着背簍，的确是要外出上山的模樣。

“好。”在米漁村這麽久，還沒有出過不否家的小院，出去走走也好，恢複得快。

山裏這時候的野菜多是馬齒苋，涼拌起來只有點酸澀，卻滑嫩開胃。

“這是斑鸠菜、這是野茼蒿。”不否挖着菜，看見周鄰河想下手又不敢的模樣，給他區別野菜。

周鄰河看着不否手裏的兩種野菜，卻傻傻分不清。

“分不清。”

在他眼裏，這些都一個樣。

“不指望你認得它們。”不否把菜裝回背簍，繼續挖她的野菜，這時候差不多太陽也烈起來了，曬得人汗流浃背。

周鄰河正用折了的樹枝掏野菜，突然一束黃燦燦的花出現在眼前，花朵還差點戳進他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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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鄰河直起腰看過去，只見一個與不否年紀相仿的女孩頂着紅撲撲的臉蛋，嬌羞又熱情的看着他，手上舉着那束明豔的花。

“啊謝謝。”周鄰河同樣也給她折一舉動弄得不好意思，只是幸虧這時候太陽大，曬一曬就紅了臉，不然準給人看出異常。

周鄰河淺笑着接過花來，撥弄着花朵，心裏竊喜不已。

說真的，這是他這兩輩子來第一次收到花，上輩子自己不出衆，要貌無貌，要才無才，要錢無錢，又是個孤苦無依的孤兒，哪裏有女孩子看得上他。這輩子固然出身好，長得也是頂尖的一副好模樣，財大氣粗，可這時代的人都含蓄，特別是京城裏的大家閨秀，哪裏會随意抛頭露面又會送花給異性，要是真那樣做了，說不定周鄰河早就成親了。

周鄰河接過了花，那姑娘就慌慌張張的跑開了，他都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她的模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捧着花，不否看着被花襯得秀麗的周鄰河，笑話他。

“那姐妹采得花就是好看，可在周大哥手裏，竟是人比花嬌。”

她們上山起得早，為的就是清晨時候天清氣爽，要是太陽曬起來了，就熱得慌。

下山的路上，不知誰起了頭，隊伍裏起了歌聲。

一聲一聲，蓋過一聲，不否也随之而歌。周鄰河聆聽着歌聲，此起彼伏。突然間明白了那些向往安于現狀，歸于田園，粗茶淡飯男耕女織的生活的人，或許在繁華裏待久了，這種閑情逸致，極簡樸素的生活也是一種樂趣。

回去後就從水缸裏舀了水出來洗菜，這裏也有周鄰河的功勞，他固然第一次進山，卻也會依葫蘆畫瓢，一大盆的野菜，一捧一捧的新鮮翠綠，清洗幹淨，然後蜷了草繩一把把的捆起來，整整齊齊的碼一邊。

“打回來的野菜，我們自己留一部分吃，剩下的可以拿鎮上去換錢呢。”

不否真的是個很勤勞的姑娘，和自己一般年紀大，卻上得了山打柴，下得了水打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勤懇懇。而京城裏，像她這般年紀的姑娘家，不是閨閣裏研詩作畫，便是彈琴賞樂。周紅葉是個例外，樂與串門樂于外出踏青踩春，也樂于學父親的拳腳招式。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怎麽不走了”不否看見周鄰河不動，回過頭疑惑的問他。

“我不出去了吧。”周鄰河婉拒，他有自己的顧慮。

“周大哥，一起出去走走吧，順便給你買雙鞋。”

漁村裏的人大多是草鞋或者網鞋，不是露腳趾頭就是露腳後跟的，她早就看出了周鄰河的不适應，腳趾頭都磨出泡了，只他不想麻煩人也不講自己的難處，在屋子裏的時候都是光腳的。

他們常年穿草鞋的已經習慣了，只周鄰河初來乍到，必是不習慣的，她看出了周鄰河的勉強，只她無能為力，大家有的都是這般的鞋子，換也換不了。今兒特意采了野菜來，雖然不多，還是能給周鄰河換上一雙鞋的。

周鄰河看着腳上卡在拇指上的網鞋，的确是不習慣這種鞋子，只是，街上人來人往，他不宜露面。

“我不是羌族人。”

“嗯，我知道啊。”不否明白了他的顧慮，原是擔心自己異族的身份，給米漁村帶來不便，只是啊。

“這有什麽，我不說，大家不說，誰知道你是哪裏人？再說了，街市上很多外邦人的。”

或許就是不否天真，她不會明白從中的利害，但天的赤子之心，令周鄰河無法拒絕。

最後周鄰河還是沒有去成，村醫伯來給周鄰河複診，這下不否也無法勉強周鄰河。

羌國的街道和澧朝不無不同，不過是生活在不同的國家罷了。

不否和同行的嬸娘一起賣光了野菜，便去攤位上找合适周鄰河穿的布鞋。她左右比劃也量不出周鄰河的鞋碼，最後只得買了幾雙鞋墊自己回家做。

離開時，城門口來了一隊兵，在牆上貼了告示，出于好奇，大家紛紛湧上去以觀。

“燕山君建陵，尋，龍息古木！”

“嘿這天底下的龍息古木可不好找。”

衆說紛纭，可不否卻是提起了心，拉着嬸娘就趕緊逃也似的回了村子。

家裏村醫伯還沒有走，不否的爹娘留了村醫伯吃飯，不否爹正和村醫伯喝茶閑說，周鄰河在旁時不時的說上幾句，倒也和睦。

“爹，我們村裏的龍息古木……”

人未至，聲已到，不否兩步作一步的奔向家中，待進了屋子才看見大家都在。

“何事如此慌張？別急，慢慢說。”

不否趕緊把自己聽來的娓娓道來。

“燕山君為建陵墓，在全國尋珍奇異寶，其中，就有龍息古木。”

龍息古木，羌國歷來頗受尊崇的國寶，難尋難有。有的人一生都只是聽說龍息古木，可對他們米漁村的人來說卻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龍息古木，他們米漁村就有一顆，是他們米漁村的鎮村之樹，已經傳承百年。

周鄰河在旁邊聽着，初時困惑，直到村醫伯說出來這棵樹的獨特之處。

“此木罕有，唯有皇室寝陵有一顆龍息古木，不過樹齡不過百餘年，但，我們村裏的龍息古木，已經有五百年了。”

“此樹罕有，天下都沒多少，是以被列為珍奇，聽說其木有香，可散千裏，引鳥獸啼鳴，百鳥朝鳳。”

如此罕見的龍息古木又是五百年的古木，怎不教人行動。

現在知道米漁村有樹的不多，就怕有人心生貪念，要聯合外人掘了樹去。

“不能教人把樹帶走！”

龍息古木是他們村子裏的傳承，樹下有他們的先輩之墓，他們秉承着樹在人在，樹亡人亡的理念繁衍至今百年。

周鄰河對羌族的皇室不是很清楚，也不曉得他們這邊對棵樹居然也有這麽深的執念。

“那燕山君為何偏要尋龍息古木？”

村醫伯凝神與他細細道來。

“龍息古木，羌國境內屈指可數，我知道的就只有皇陵有一顆，還有我們村的，傳聞，此樹下立棺椁，那亡者可後人永昌，血脈長存，更玄妙的是，亡者可吸食古木靈氣死而複生，輪回再世為人，前世與他有交集的人，下一世必還能再見。”

“要是能死而複生，你們村裏的祖先也沒見活下來？”一語見地，引得衆人大笑，如此荒唐的傳聞卻還是有人深信不疑。

“哈哈，所以，只是，傳說。”

此事關乎村子的存亡，村醫伯和不否爹飯也沒有吃就急着去見村長，商讨對策。

不否憂心忡忡，她從小在龍息古木下長大，可是不願見得這顆被他們村裏人奉為傳承的樹被人一己之私奪了去。

“但願不要被人發現龍息古木。”

那晚，村裏人都去了龍息古木下，個個舉着火把，照亮了那顆百年古木枝繁葉茂的模樣。

郁郁蔥蔥，無數的枝幹蜿蜒的伸展着胳膊，俨然一把巨大的傘，庇護着下面座列的一座座老墳。

村長站在最前面，告訴着村民們即将可能發生的事，同時也告誡所有人，不得把村子裏有龍息古木的半點風聲透露出去。

誓死，守護樹，守護先人，守護村莊。

看着村長慷慨激昂的解說，周鄰河想起了幾年前初到國子監被騙進山的時候，那個時候鄭栩也是這樣站在所有人前面，振臂高呼，統領所有人為他所用。

那個時候，大家都聽他的，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當朝極有可能坐上皇位的皇子，也是真的信任他的能力。

鄭栩啊，說到鄭栩，周鄰河突然有點懷念京城了，京城裏是不是要下一場夏末的煙雨了，然後就要換上秋裝了。

作為一個異國人，周鄰河有幸站在了米漁村的村民當中，緬懷故人，守衛這個靜谧和諧的村莊。

是夜，人群散去，兩個人蹲在樹底下，稀稀拉拉的樹葉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只能看見碎碎的月光。

或許在為了打破這個靜得異常的氣氛周鄰河問了個問題。

“為什麽你是不否”

“哈哈，周大哥你終于問了。”不否原以為，自己的名字說出去準是會引來好奇，沒想到周鄰河是至今最能忍的人，至今都沒有問起她名字的由來。

不否，不否，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好奇，為何是不否。

“我呢，是不否，至于為什麽叫這個名字我不知道，這得問給我取名的人了。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不是。”周鄰河搖頭，不是覺得奇怪，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像極了他曾在拾遺居讀過的一本書。

“你知道全哥的名字嗎？”

周鄰河搖頭。

“我們村這一代人是不字輩的呢，是以同齡的都是不字開名。”

“全哥的名字其實是不全，好像是因為，伯家只有他一個男孩，沒有兒女雙全。”

“之前在山裏給你給你送花的，是不悔，還有我們同行的姑娘裏，有叫不漁，不擇，不晚的。”

“難怪。”

“你知道我們下一代人是什麽字嗎？”

“什麽”看着不否忍俊不禁的模樣，他都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名字。

“羊。”

“什麽？”周鄰河聽見了只是不敢肯定。

“羊。”

“哪個羊？”

“就是咩咩咩的羊。”

周鄰河沉默了，這排子怎麽聽着如此随意，羊字取得怕不怎麽好聽要是羊字就算了，要是後面還有……就不好了。

“這……名字不太好取。”

“是啊，我一想到以後的娃叫羊什麽我都不敢想。”

“也還好。喜氣洋洋，羊洋。”

“嘿，聽你這麽一說，好像也不是很難聽呢。”

“周大哥之前是讀書人嗎？”

“為什麽會覺得是讀書人？”

“我看到你桌上的東西了，伯說是詩，只是我不懂，但是我認得，只是連起來就不知道是什麽了。”

在澧朝十幾年了，他也會了古人的吟詩作對，有時候他真覺得，那個現代化時代的周鄰河只是他的一場白日夢，自己的的确确就是周鄰河。

“外來風雨不沾衣，縱享晚露入蓬壺；就作書前讀聖賢，一兮卷馬越長關；還學琢燕入王家，跋涉千裏自艱難，一隅得生安可歸不愁他來伴郎随。”

“我看皎月白，撒入長河星子散，一晚一碗，捧一手鏡花水月，看一方水月洞天，不否月朗朗，晴天是太陽。”

赫連褚這裏，同樣不得閑，他修陵的事不算小事，朝野裏傳得繪聲繪色。有人說是他之前在海上遇難，九死一生，突發感想，要在自己死之前為自己修好寝陵，不然到時無處可安。

也有人說，他是在秘密為王上修陵，不過是為堵天下人的嘴，才說是給自己而建。

更有甚者居心叵測的人，明面是修陵，實則是以修陵為幌子，暗中操練軍隊。

對于這些空穴來風，赫連褚都懶得去理會，原本就心情不好，卻還偏偏有人撞上來，在他面前張牙舞爪。

“王兄，聽聞您向父王請旨尋龍息古木建陵，父王器重您同意了您的請旨呢。”赫連褚的同父異母的胞弟赫連恪陰陽怪氣道。

“剛好我閑來無事，攬了這差事過來，替您分擔分擔。”

赫連褚不想理會這個把野心毫不掩飾的擺在面上的人。說他蠢，也知道和自己争王位說他機靈吧，他這一生都在為他人做嫁衣。

“滾。”

前有赫連頌這匹狼難對付，後有赫連恪這個傻不拉幾給人遞刀子的人，他們赫連家的天下，明争暗鬥也罷，關他赫連頌這個外人何關，赫連恪給人利用投石問路，卻依舊津津樂道的原作別人的墊腳石。也不怕赫連頌最後把他拆得骨頭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