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禦敵
禦敵
“來人!下旨!拟定北侯出征北上禦敵,即日啓程!”邊關之戰已經不能再拖,當日朝會上陛下就宣旨讓李晁再度出征,群臣皆俯首口呼萬歲。
旨意下達定北侯府,李府就兵荒馬亂起來,開始不間斷的進出一些打算跟着李晁一起出征的親兵。
周澤就是在這個最忙碌的時候來的。
他的兒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也不靠着父母,與他們也是聚少離多,自從四年前偷去了大雁關,他就不再像個孩子了,後來得鄭栩引薦入了仕,三年前又不打一聲招呼的就去了那荒涼的潼關,過得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次啊,潼關有難,大兵壓境,而在潼關的他,必然是無法獨善其身的。
他知道,以周鄰河的性格,必然是會在潼關危急關頭跟着所有人一起與圖爾部落較勁,絕不會臨陣脫逃,可越是這樣他就越坐不住。說他愛子心切也好說他自私狹隘也好,在聽說圖爾部落反了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百姓,而是周鄰河。
他打了那麽多年的戰,保護了那麽多百姓,這個時候也希望有人能保護下他的兒子。
去年的疫疾他也是坐如針氈,那段日子人瘦了不少,別人只當他是年紀上來了,操持過度熬壞了自己,可是他自己才知道,那些日子,他每夜都坐在書房裏,眼睛整夜裏都沒有阖上。
無能為力的時候,他說不心寒是假的,陛下過河拆橋在自己為澧朝建功立業後就奪了他的兵權,他手裏沒有兵了,陛下才放他這一生的安樂,可是那次疫疾,陛下卻是選擇了不支援,可如果自己有兵權在手,周鄰河也無法入仕,無法展現他的抱負,那樣多智的孩子,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侯爺。
“周大人。”李晁與周澤年紀相仿,都是領兵打仗的,卻是從沒有什麽交集,因為周澤是自己掙着軍功熬出頭的,李家卻是世世代代的武将門第,一門全然從軍,軍營裏李家的親兵遍布各地要塞,這與愣頭青的周澤是不一樣的。
出身不一樣,出發點不一樣,最後的結局也不一樣,他還是三軍統帥,周澤卻只能在京城裏混吃等死。
但是李晁卻是很佩服周澤的,同時也是對于他的遭遇感同身受,畢竟像陛下過河拆橋這事的确不怎麽好看。
兩人先是寒暄了一陣,周澤才道明了來意。
“下官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拜托侯爺,小子在潼關,還望侯爺照拂。”
說着就朝李晁拱手,李晁卻是連忙擡住他準備下合的手。
“周大人請坐,不必多禮,周小大人我這邊會注意的。”
“多謝。”能得到李晁的點頭,周澤就放心了,看着外面匆匆忙忙的下人與府兵,周澤有一時的愣怔,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李晁看着他望着外面發神,試探着問:“周大人還想重新回到沙場嗎?”
周澤收回視線,望着自己的虎口,聲音裏帶着一股冷漠。
“我是挺懷念那時候的,只是,我過慣了京城的冬天,去其他地方怕是就捱不住冷了。”
如此,李晁也就沒有多說什麽,況且他就算想走,沒有上面的旨意也是走不出京城的。
李晁即将出發潼關對抗圖爾部落,這事整個京城的都知道了,夏寂也趕來送行。
“義父。”
如今夏寂已經是監察司的都禦史,再也不可能跟着李晁一起南征北戰了。
看着夏寂眼中的落寞,李晁知道他心中所想,寬慰着人。
“沒事,京城挺好的,起碼不用出去抛頭灑血。”
夏寂無聲笑笑,的确,在京城裏起碼活得久點,而去了戰場就不一定了,只是,他們這群在沙場厮殺慣了的人,就得有茹毛飲血的血性,困在京城就是龍困淺灘。
看着文意院子裏的下人也是一樣的着急忙慌,夏寂想起了那已經是五品典儀的李文意,此戰他可去可不去,全憑他自己或是李晁的意思了。
“文意也跟着您去?”
“是啊。”
如果還有夏寂在身邊他此戰不會帶李文意,可是現在夏寂已經脫離了軍營,他想培養出下一代的将門虎将,就得把希望寄托在李文意身上了,盡管這已經是他最後的一個兒子。
夏寂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被分去監察司,李晁也多是惋惜,如果夏寂在軍營,假以時日,便是下一個周澤那樣的将才或者是代替自己執掌三軍也說不一定。
兩父子站在院子裏,許久沒有說話,夏寂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最後還是李晁夫人院子裏的下人來了說是夫人請他過去,夏寂見李晁有事,自己也不好多留,于是在臨走前,說了句心中已經揣摩許久的話。
“義父,若是見了周鄰河,還望義父能照顧一二。”
李晁聞言也只是輕輕點頭,他父親已經來找過自己,自己就憑着周澤無論如何都是會替人照拂幾分的,只要他去了潼關人還活着,就算死了,也會替人收斂了送了遺體回來。
“嗯,我知道你與他交好,聽聞他在潼關勵精圖治、百廢待興,是個不錯的孩子。”
以往,李晁對周鄰河存有偏見,畢竟是個頑固子弟跟着鄭炤玩世不恭,而且還特別會收買人心,他身邊的小輩都是會向着他,而現在周鄰河作出了一些被人肯定的成就,也就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淡化了那些個人成見。
“謝過義父,孩兒祝您早日凱旋。”
夏寂如今也不是閑身,來時快去的也快,李晁等人走了才去見了自己的夫人。
李夫人人到中年已經經歷了三子之痛,人近來身體也愈發的不好,終日裏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裏。李晁與發妻情深意切接連有了四子,卻是被李晁帶着去邊關丢了三個,也是對她不起,是以向來對她有應必回。
卸了釵環的李夫人躺在榻上,身上蓋着一塊小毯子,面色看着不是很好,久病在身,臉上病容不褪。
“怎麽聽說您這次出去也要帶走文意?”她說話都好似很費力,說完就喘了好久。李晁似乎是料到了她尋自己是為這事,也就如實答了。
“他是我李家兒郎,出征在所難免。”
李夫人蹙起眉頭,病容此刻顯得更甚,看着在外征戰了一輩子的丈夫,眼裏是心疼但更多的是對他這次帶上幼子的不認可。
“我已經在為他相看婚事了,你就留他在京城,等他成親生子也好。”她前面那三個兒子,個個都是儀表堂堂,卻是英年早逝,大的才說親,小的也不過二十,都未成家,連子嗣都沒有留下,如今家中僅剩李文意這一個血脈,她是想好歹讓他成婚生子了先,不然若是有個萬一,李家這一脈就斷在她手上了。
女子嫁人、生子,圖的組成一個完整的家,為夫家傳宗接代,開枝散葉,自己老去才算對得住先人。
她也有自己的傲氣,向來不會對李晁說句軟話,因為她也明白,說了李晁也是以大局為重,不會聽的,這些年她也是能不說的不說,大家都才少了不必要的紛争。
李晁明白她的顧慮,也軟了語氣。
“那你先看着,等我們這次回來,你若有相中合适的,他且也滿意,就納吉成姻吧。”
見李晁還不松口,她也是惱了,掀了自己身上的小毯子坐起來。
“你就不能應了我這一回?我是真怕、怕、”話未說完,似乎是氣一時沒有順過來捂着了胸口,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畢竟這對作為母親的她來說,這喪子之痛,如抽筋扒皮。
李晁看着也是着急想動手卻被她一巴掌扇開,身邊一直候着的侍女已經貼着她的後背捋着順氣了。
李晁擰着眉頭,直到外面有人喚自己終才說了句軟話。
“你放心,這次我一定護着他。”
李夫人怄氣,頭偏在一旁不理會。
見她不再說話,李晁終是輕嘆一聲,離去。
下人說,來府上的是太子。
他知道今日來見自己的人不會少,只是沒有想到,鄭栩會來。
“侯爺。”
“微臣見過殿下。”
鄭栩忙扶住人。
“侯爺免禮。”
說着就進內廳坐下,很意外的就坐在了下首。
李晁跟着鄭栩坐在下面,鄭栩不上去坐,李晁也不能在上首坐着。
“侯爺可是有說何時啓程?”兩人就像是君臣之間的接見一般,一問一答,看着疏遠。
“今晚就走,潼關怕也等不及了。”
鄭栩點頭,抿着嘴唇思索幾分,言:
“侯爺,玄生想拜托您一件事。”鄭栩姿态放的低,李晁接不住,也低了姿态。
“殿下請講,微臣願盡綿薄之力。”
“潼關事态緊急,怕是已經兵臨城下,若是侯爺到了潼關,方便之餘還請侯爺替我護周鄰河幾分。”
李晁擰眉,怎麽今日個個都是為了周鄰河而來。
固然心中有疑惑,卻是沒有表現出來,一口應了,要是周鄰河出個什麽好歹,自己都不好給這三位交代。
鄭栩來此的确就是為了這一件事,潼關突生變故,他也是鞭長莫及,如今派出去迎戰的是李晁,他是走不開身,唯有來拜托他人。
潼關已經變天了,若是有個好歹,那北邊都會很麻煩,現在朝中也是因為這件事情很混亂,有的推測說,去年的那場疫疾說不定就是圖爾部落刺探軍情的手段。
他現在已經無心去管已經發生的事情,唯有顧着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才好。
但願人能好好的。
李文意聽說外面有人找,以為是他在軍中的朋友,出來一見才知曉是鄭姝。
兩人自從東宮那次偶然相識,李文意進宮便多次會遇見鄭姝,不知是不是真的偶然,後來他身為典儀,多次護衛陛下以及後宮出行,與鄭姝便是愈加娴熟,時而也能說上幾句話。
而這次鄭姝之所以會這次出宮見她,其實是她掙紮了多番的結果。
她懷揣着一個少女本會萌生的情愫,做了一件自認為義無反顧的事情。
她起初對李文意也只是有一時的悸動,他第一次接觸外男,第一眼就是李文意這樣健碩的男兒郎,實在是不可能不動心,可最後讓她堅定了自己心意的是後面發生的事情。
她随太妃去寺裏拜佛。
走時豔陽高照,她坐在轎子內,李文意騎着馬護衛着隊伍,她從簾子縫隙裏看出去,就可以看見轎子旁勒着缰繩的李文意,白色的铠甲,披風會随着吹來的風鼓起,看起來威風凜凜,像個傲視群英的大将軍,眸若星辰、顧盼生輝,她望着這樣的兒郎,心中如擂鼓。
李文意一路上都不怎麽說話,一張臉繃的緊緊的,固然這是在京城之外,護衛很是安全,不會出差池,可他仍舊是恪盡職守,做着本分的事情,不教出現任何的偏差,這一路他都勘察了好幾遍,都要能數清路邊的花叢樹木了。
到了山下的時候,隊伍停下來歇了一陣,這個時候李文意就時不時的擡眼望天,觀察空中飛蟲的動向。
大家都歇足了,于是就要開始上山,寺廟建在山頂,上山有幾乎近一千步的石階。而作為貴人的她們出行向來是不多走一步的,于是轎夫要擡着轎子上山,卻是被李文意攔下。
“恐會下雨,不能乘轎。”李文意靴子抵着石階,石壁潮濕滲着水珠。
“李大人莫不是在說胡話,這萬裏無雲的怎麽會下雨?”太妃在前面的轎子裏露出雍容的臉來,看着李文意很是不滿,覺得他是故意阻攔她們上山。
鄭姝從轎子裏出來,臉上蒙着一塊純白的面紗。
“大人?”
“會下雨的,不能乘轎,請公主相信微臣。”
鄭姝其實也不信會下雨,這日光正好,可別說是下雨了就算是吹風都不可能。可是李文意很堅持,就是不同意乘轎上山,臉上看上去也很凝重,不像是說的假話。
鄭姝沉吟了片刻,最後還是選擇相信了李文意,她去太妃轎子前,試着将太妃哄勸下來。
“太妃娘娘,我們還是自行上山吧,萬一,真下雨了呢,若是乘轎會很危險的。”石階過于陡峭,若是下雨,人行都不便,可別說是乘轎了,要是有個萬一,一網打盡都有可能,落下山去,無一生還的可能性最大。
為了安全起見,棄轎而行才可保無虞。
“上路陡峭,若是步行那得走多久?”太妃嬌貴慣了,走過最長的路怕是都在那宮闱之中的,哪裏肯自己下來走。
“既是來祈福,或許走上去才能讓佛祖見到我們的誠心,方能如願不是?”
鄭姝已經如此說了,若是太妃還不願下來自己走,那她今日來祈福之心怕是就有待商榷了。
果不其然,太妃被說的也不好再辯駁,不情不願的下了轎。
“也罷,走走也無妨。”
一行人這才轉為步行,吭吭哧哧的往上爬。
沒成想,他們走到一半就果真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突然就砸下來,砸得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出行日頭大,也沒有想過會帶雨具,此刻所有人都被淋得狼狽,隊伍也有一時的慌亂。
太妃被人護着走在了最前頭,走得略顯匆忙,為的是盡快到了寺裏去。鄭姝在宮中被養的羸弱,這一淋雨,臉都白下來了,濕衣貼在身上,外面裹了宮人帶着的披風。
李文意在後邊統領着隊伍,好不容易安撫下人心就看見了慘白着臉的鄭姝。咬着唇珠,怕是身體不好受,卻也沒有啃聲,被宮人拉着倔強着往前走。
李文意只是看了一眼,便解了身上的披風走過去,頂在了鄭姝頭上。
李文意的靠近,鄭姝沒有發覺,只是突然頭上沒有再落下雨水,她才恍然。
她擡頭就看見了那白色的披風,此刻已經被雨水透濕,雨水順着那捏住的一角滴落,卻是給她開辟出了一片沒有風雨的天空。
“李大人?”鄭姝驚訝的輕喚了一身,李文意卻是顧不上說話。雨水砸在他的頭盔上,砸出一些水花,順着頭盔流下去,淌了一臉的水,然後從下巴滴落,融進了衣服裏。
鄭姝內心被李文意的舉動悟出了溫度,就這樣頂着一件披風踏在濕滑的青階上向着寺中去。
她躲在披風下,李文意的手臂從她的背後橫亘過去,撐着頭上擋雨的披風,時而會摩擦到他的手臂。這番觸感,讓她蒼白的小臉時而發紅。
鄭姝提着裙擺,走的也并不是很專注,時而仰頭看看目不斜視的李文意,明明生的很是溫潤俊朗卻是給人一種冷冽的感覺,可是卻會如此照顧人,臉上是冷的,心是熱的。
或許是察覺到了身邊人的視線,李文意沒有扭頭的叮囑。
“看路。”
聽到李文意的話鄭姝臉倏地紅了,紅到了脖子,眼睛瞪的大大的,僵硬的扭過頭,真的不再看他。
她聽着耳邊人的急促的呼吸聲,仿佛外面的雨聲都變小了。
一番兵荒馬亂後才到了寺廟,寺廟的主持接待了她們得以好生休憩了一陣。
也就是這一日,讓本随波逐流的她第一次萌生了歸屬感。
她覺得,李文意撐起的不是那一面披風,是她心中的那片荒涼之地。
鄭姝身為皇室公主,本不該會見外男,可是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後也有了想奔赴愛情的念頭。說來她也不怕人笑話,她始終覺得,很多東西是靠自己争取來的,之前她無欲無求、不争不搶,是因為她的血脈不純,父皇并不關心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的婚事怕是自己做不了主,就像是上次,父皇有意把她指給夏寂,雖然夏寂拒絕了,可是她還是會難過好久,她自卑,但是也向往鐘情。
而李文意的出現,給了她假想,給了她一個可以以為的假想。她想,若是自己争取下,是否就會成為現實。
“李大人!”鄭姝還是一如既往的喬裝改扮,身邊還是只帶了個宮女,此刻那宮女遠遠的站着,好似是在放風。
“公主!”李文意快步過去,鄭姝靜着眉眼看着他,手上攥着個東西。
李文意還沒有走近,鄭姝就先開口了,有點羞怯,眉眼低垂。“聽說你要出征了,我來送送你。”
李文意一時有些愕然,他以為公主來見自己是有其他什麽事情呢,沒想到是來送送自己。最後靠近她的那幾步走的異常緩慢。
“啊?微臣謝公主關切。”
“給。”
鄭姝捏着荷包,腳尖在地上碾着,羞答答的遞出了手中的東西。這東西攥久了,手心都冒汗了。
“這是什麽?”
李文意接了青色的荷包,打開一看,裏面是道黃色的護身符。
“護身符,上次我去寺裏的時候求的,還請主持開過光了。”鄭姝臉上從李文意出現的時候就帶了緋紅,不知道是妝容的緣故還是臉紅了。
李文意看着手中的護身符,有些微妙,想說什麽卻不會說話。
“謝謝公主美意,這個、母親今日也給了我一個。”
鄭姝瞪圓了眼睛,生怕他不要。“那、你還要麽?”
李文意以為她要要回去,連忙把護身符藏在懷裏,嘴上承着:
“要的要的,我帶着倆個護身符一定是金剛護體。”
在外征戰的人,家裏人唯有祈福拜佛庇佑平安,李文意也一樣,自從他的哥哥們都去世後,他的母親就草木皆兵起來了,每次出去,都要求個護身符給他帶着。他以為自己這輩子能收到母親的護身符就罷了,沒有想到會收到公主送的護身符。
“那好,那你一定都帶着啊。”鄭姝是真的蠻擔心的,這是去戰場,戰場那麽危險,可惜她也不能為他做什麽,就只能求個護身符給他,但願佛祖能看到她的真心,庇佑他平安回來。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卻也是因為這若隐若現的暧昧鬧了臉紅。
一個閨閣未嫁女子送外男荷包,意味着什麽但凡是成年人都知道。李文意摸着袖口心中也是憑空升起了一股別樣的情愫。
“嗯,都帶着。”李文意應着,拍拍裝着護身符的胸口,對着面前面色帶着緋色的鄭姝,笑得一口白牙。
胸口似乎也被什麽填滿了,暖暖的。兩個人相視而笑,格外明媚。
王郁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溫馨如意的畫面,好到他不忍心打擾,踟蹰幾番,還是給人瞧見了。
鄭姝畢竟是私自出宮的,見有人來,也不敢多耽擱,別了李文意就匆匆跑了。
李文意欲挽留,奈何人跑得太快,最後聲才出就已經跑出好幾丈遠了。李文意看着只剩背影的人面色有些不好,他擔憂鄭姝的身體,羸弱,如此疾行多是不妥。
王郁之不知道與李文意見面的人是誰,自己也無法追問。
他向來溫潤儒雅,走的也不急不緩,面上總是保持着淺笑,對李文意也一如既往。
“聽說你又要跟着你父親出征了。”
“是啊。”
王郁之點點頭,兩人之間陡然無話,好一會,王郁之才重新出聲。
“那你多保重。”說完就要離去,李文意瞧着他寧靜的面孔,突然叫住他:
“郁之!”
王郁之果然停住腳步,他看着李文意,等他說話。
“你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王郁之輕呵一聲。
“無事,父親為我在雲陽謀了差事,我打算去雲陽了,而你也要走了,便想來與你好好道個別。”
王郁之的眸子很深看着李文意像是一灘深水,幽沉無波。
最後對視幾眼,才移開了彼此的視線。一個往前走得幹脆;一個退後踩着虛空。
李文意與王郁之,總角之交、親密無間、更甚手足,只是這一切都從李文意去了大雁關就變了,變的不是感情,是一種看不見的疏離,縱然再次相見,他們再也無法拿過去的事當作由頭打趣說笑了,對此兩人都緘默其口。
今日一別,別的是過去,也別了再見的可能。
有些心事,是埋在各自的心裏,說不得,猜不到,或許會成為遺憾,久久不能釋懷,可,到底是不得始終。
不出意料,潼關的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難地,關外的大軍逼近了城防,似是挑釁似是試探。
而在潼關關隘口的将士們更是明白,他們死不足惜,也不能退後一步,因為潼關背後是中原腹地。
大軍壓境的時候,那還是個普通的早上,斥候趕了回來,刺史養病,未見着,找到了周鄰河這,才知,圖爾部落已經舉兵城下了,少說也有十萬人。
圖爾部落,向來與澧朝交好,兩國邊境,都有合婚組建的村落,以示兩國邦交,互市通婚已經成為了佳話。這個時候圖爾突然舉兵,教人防不勝防,然而是什麽致使圖爾部落反了,還無從得知。
原本以為,有邊防軍在,他們也能不用如此窘迫,可是秦頌文說,守在邊關的軍防其實不足一萬人,對抗那十萬人簡直是以卵擊石。就算他有神兵利器又如何,拿什麽和這十萬人硬碰硬。
不足一萬人,這居然是北邊的邊防,是他們太信任圖爾部落還是陛下壓根就沒有把潼關放在心上。
周鄰河聽到這個消息時,似乎是早有預料又似乎是意料之外。
暗中他已經着手防備着這場戰争了,只是沒有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自己只是一個普通文人,現下大戰,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可是斥候看着自己,眼裏的東西讓他坐立難安。
那天,周鄰河召集了跟着自己從京城出來的人一道上了關上,也見了守在邊關的那近一萬人的邊防軍。
守在相安無事的潼關多年,第一次迎戰,臉上沒有麻木,本該熱血,卻因為此戰的懸殊,很多人都顯得愁眉苦臉。
“白起,外戰已起,如今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我們沒有勝算,但是沒有辦法啊,我們總得把人攔在潼關外,不教一兵一卒踩踏了我朝故土。”
圖爾部落的軍隊自舉兵後就停駐在外面,到現在都卻沒有出動一兵一卒。遠遠地的可以看見那部落的旗幟高高插起,周鄰河隔得遠都看到了那面旗幟上的雄鷹的圖騰。
圖爾部落是鷹,他們會越過潼關,直擊內地,這很危險。
那天夜裏,周鄰河跟着白起站在城牆上,看着遠處的點點星火,那是敵軍駐紮的營地,這個時候都歇了吧,唯有火把忽明忽暗。
突襲是個機會,但是這個時候,雙方都沒有輕舉妄動。
夜裏城牆上風很大,吹得人臉都要麻了,周鄰河說的話都被風吹破了音。
除了外面的軍防,唯有白起是有領兵經驗的人,而他就真的是一無是處了。
“大人,我等勢必會以我血軀,盡我所能,護衛潼關!肝腦塗地!”白起這一跪,城牆上守着的将士都跪下了下去,拄着刀戟,向着天一遍遍的宣誓:
“護衛潼關!肝腦塗地!”聲音震天撼地,也震動了他的心。
周鄰河看着視死如歸的戰士們,個個都是抱着必死的決定,無人露怯,也跟着氤氲了眸子。
關乎國祚、千萬百姓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們都沒有辦法退後一步。
哪怕真的肝腦塗地、馬革裹屍也要把那千軍萬馬攔在外面。
邊防軍的統帥是位中年将軍,複姓夏侯,名喚夏侯恩,他聽說周鄰河是周澤的子嗣後,格外的熱切。他說,他曾是周澤手底下的一個小兵,跟着周澤一起出生入死,後來周澤回了京城就再也沒有回到軍隊中去,而他們這群周澤手底下的将士便被分散到了各地,而他就駐守在了潼關多年、未歸。
可能是周鄰河身為周澤的子嗣,覺他也肖父,有跟周澤一樣的胸襟謀略,夏侯恩都特別的信任他,一些軍事布置上他都願意聽周鄰河的看法,只是,周鄰河懂的不是很多,小時候看過周澤的一些行軍打仗的攻略,可是到底是紙上談兵,這真遇上了就拿不出手的。
他更願意聽夏侯恩和白起等将領的策略,自己偶爾提出自己的一些疑問罷了。
這一晚,關上的邊防軍個個精神抖擻,一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可是戰戰兢兢收守了一晚,皆相安無事,眼看着就要天亮了留給他們的不是輕松而是應對第二天的焦灼。
圖爾部落的軍隊駐紮在外面一天一夜了,不攻城、不激戰,有時候斥候奔着馬在外面跑上幾圈。無人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麽注意,但總不會是好事。
敵人在等機會,他們也在等機會。
“夏侯将軍,不出三日,他們會出兵的。”三日,根據現有的情況來看,他們最多也只能等上三日了,這三日的時間,不是真的在等,想必,潼關裏裏外外的信息都探摸清了吧。
這兩日,他們故意多次換防,營造出一種防軍很多錯覺,可是,這終究只是騙一騙眼前人罷了,等到了真正出兵的時候,就知道虛實了。
“我們人少,不能硬碰硬,只要守住城,也要拖到援兵來!”援兵,戰場上最後的依靠就在援兵可是也最怕援兵。
“我已經派人聯絡轄地的駐軍了,但願能來得及時。”京城的援兵太遠了,各地州府的援兵若是能趕上也能拖一拖時候。
城牆危高,易守難攻,護城河開的闊且深,水流沖的急,且河底是亂石坑窪,深不可測,若要進城就得從這橋上過。這也是護城河的由來。
周鄰河除了頭一天研究了下戰況,其餘兩天都沒有閑的,他想,自己不會帶兵打仗,但是他腦子裏有着別人沒有的東西,這個時候也該派上用處了。
“張莊,你回去找李工來一趟。”周鄰河這次上來并沒有通知李工他們,也沒有帶王英林,他們都年紀大了,也擔心圖爾随時發動攻擊,就把他們都留下了,盡管個個如喪考妣的模樣。
李工來的快,關上離潼關城不遠,快馬也就一兩個時辰就到了。
“李工,麻煩您了,盡快完工最好。”
李工看着周鄰河給他的稿紙,眼睛有一瞬間掠過了驚詫的光,反正每次周鄰河給一個新品,李工都會兩眼放光一次。
“大人,這都是您自己畫的?”固然已經對周鄰河畫出許多意想不到的兵器圖紙沒有抵抗力了,可還是免不了對他生出敬佩之意。
“嗯,只是不知能否投入使用,您做好後,得先試驗下才行,不過我們也等不及了。”
事态緊急,李工也沒有多說什麽帶着周鄰河交代的東西就走了,這裏有局限性,他也沒有辦法在交戰地做出來,只得帶回後山招呼大家一起摸索。
度過了煎熬的三天,敵軍漸漸有了動靜。
不出所料,三日後的傍晚,敵軍開始了攻城。
城牆下的士兵下去禀報的時候,周鄰河他們還在沙盤上琢磨這一戰該怎麽打。
“攻城了!”號角聲急促的吹起,外面一陣兵荒馬亂起來。
夏侯恩聽到後,當即撈起一旁的刀就沖出了帳篷,周鄰河心驟然跳的厲害,他有些緊張也害怕了。
“第一先鋒已經退下去了,是第二隊接着攻城。”
“他們人多,就算是車輪戰都能耗盡我們。”周鄰河低聲言語,不知道白起聽清沒有。
周鄰河沒有出去觀戰,他上去就是送死,只能坐在帳篷裏聽着外面一遍遍的戰情彙報,手心都捏得汗濕。
直到天黑盡了,敵軍才撤回去了,這一戰無關痛癢,他們損失了一些兵器外,暫無傷亡,可越是這樣不正常的舉措讓周鄰河無法安心。
“感覺像是被逗弄了。”他們就像是池中的魚,被人丢下了一塊石頭,然後任人看着他們在水中逃竄。
今晚都不能睡了,得預防敵軍偷襲。夏侯恩沒有回來,他就守在城牆上,眺望着遠方的敵營,心中沒有戰後的慶幸只有對接下來時日的擔憂。
真正的出擊在明日,今晚只是一個飯前甜點。
本在閉目養神的周鄰河突然從座椅上站起來,他突然想起來,古時候的兩軍對壘,夜襲是常事,而夜襲,主要就是火攻。
他們在關上,隔着一座城牆,牆後是關隘營地,若是防不住火勢,營地就覆滅一旦,而營地裏有軍營的所有器械糧草。
“大人?”白起被周鄰河突然的動靜吓一跳。
周鄰河臉色很不好看,他一邊往外面走,一邊吩咐出去。
“我們得預防敵襲,白起,招呼人,一切可燃物都集中處理,今晚沒有人能睡,撤了帳篷,糧草全部收入地窖!”
“是。”白起也明白的了周鄰河的擔憂,立馬帶着人不可置疑的一起連夜撤了軍營,盡量不暴露在危險中。
帳篷都已經撤了,留下一片空地,還未換防的将士們靠着城牆歇息。周鄰河帶着人去了城牆上走一圈,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怎麽回事?都撤完了?”夏侯恩聽說周鄰河着人撤下了營帳,有些不解,這才開始就要破釜沉舟了嗎。
“我擔心夜襲。”周鄰河知道夏侯恩存疑,說出了緣由。
“您有發現什麽了嗎?”
夏侯恩伸出手指指着前方的敵營。
“很多火光,比昨日還多。”
敵營這是在做準備了,“這是要打夜仗啊。”
“今晚的守備要加強,每個人都要打起精神來!”
大約是在醜時末,敵營蠢蠢欲動了。
他們守在樓上,有的士兵熬不住已經打起了瞌睡,周鄰河靠着牆壁,抱着手臂,堪堪抵禦着夜風的侵襲,也是昏昏欲睡,這三日來,他睡的也少,眼下都是青黑一片,不複以往的神采。
“那是什麽?”晦暗不清的夜色裏,隐隐約約可見什麽陰影在靠近,還有車轱辘轉動的聲音。守城的士兵搓着眼睛試圖分辨出下面的東西。
也是這一聲,驚醒了周鄰河,他從地上起來也與之一同望去,天色太暗,看不清什麽。
“白起,射箭。”白起聞言抽出箭,搭弓射出,利箭射出,穿透了什麽,是一聲與鐵器碰撞的聲音,像是射到了盔甲上。
衆人心一凜,那團若隐若現的黑暗就有了複明的趨勢。白起與周鄰河對視一眼,齊聲一喊:
“敵襲!”
一聲敵襲後,下方移動的黑暗出現了火光,點燃着的火把迅速衍生一片照亮了半邊的天空,燃燒成赤紅色的火星般。一支支帶着火種的箭從他們頭頂射了進來,向下插在空地上,瞬間,箭雨兜頭落下。而油布包着的火自始至終都沒有滅。将士們狼狽的躲着火箭,幸虧是周鄰河有先見之明,撤掉了營帳,不然此刻會火燒連營一片,損失重大。
射程近的火箭有的折斷在城牆石壁上,有的射到了樓上,周鄰河被白起護在身後,一劍一劍的劈開射來的火箭。
下面是一聲聲的盔甲挪動碰撞的聲音以及是發射□□的聲音,後面的方陣吭哧吭哧的推着投石機和雲梯。看來做主了完全的準備拼着一戰。箭雨還沒有結束,手持遁甲的将士們已經一個結一個的在城樓上鑄成了鐵壁。
擂鼓聲、轟隆隆的戰車碾碎石子的聲音,以及箭矢撞擊遁甲的聲音,一切都發生在這個夜裏。
由于事先防備的當火箭幾乎對他們造不成什麽傷亡。
周鄰河對這白起耳語幾句,白起點頭應了。
下面的敵軍已經開始了奪橋攻城,一架架的雲梯锲而不舍的搭在了護城河上,試圖過河。
“放箭。”夏侯恩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士兵就開始朝着下面放箭,一隊人則豎着盾阻擋敵人的火箭的攻擊并掩護射手。
敵軍的火箭攻擊告一段落後,白起招呼人把射來的火箭收集起來,用着回收來的火箭全部都招呼了回去。不知道圖爾人用的什麽油,燃燒的速度不快,卻也持久不熄。
樓上一陣箭雨下,底下就傳來了撲通撲通的落水聲與哀嚎聲,可是也有僥幸者過了橋,端着雲梯架在牆上試圖爬上來。
“放石!”
周鄰河也沒有閑着,在白起的身邊補着空缺,對待敵人就不能心慈手軟。
他手下說不定已經有了亡魂,這是戰争的必須,他不是什麽聖賢之輩,做不到期期艾艾。
樓下傳來緊密的撞擊之聲,他們越過護城河了!
周鄰河跌跌撞撞的下了樓,門後的士兵們被撞擊得四零八落,而大門在一次次的撞擊下,有了崩開的跡象。
門後的門栓已經有了裂縫,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撞開。
他們搬了好些沙袋來抵在門後,得想辦法處理掉沖車,不然城門受不住。
“夏侯将軍!”夏侯恩從樓上匆匆下來,看到周鄰河跟人還在搬東西頂住城門,
“周大人,你趕緊走,城門怕是頂不住了!”
“潼關百姓我已經安排秦大人都撤到倉木格了,若是頂不住,就退!退到倉木格!”若是真的頂不住,也只能退,留着是死,退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至少他們還有機會再打回去。
“您帶着傷員走,我們還能守半日,拖一點就是一點,萬一下午,援兵就到了呢。”夏侯恩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氣喘籲籲,敵軍攻擊太猛烈了,他們城樓也頗有壓力,白起擔心周鄰河,自己卻奈何脫不開身,是以他才下來走這一遭。
“我不會走的,我頂得住。”夏侯恩還想說什麽只是樓上情況不容樂觀,夏侯恩也就沒有在還說,匆匆回去了。
樓上已經被敵軍攻破,蹿了好些人,一路殺了過來,目标城門。
與他們的士兵不同的穿着,一路沖出重圍,也不是什麽泛泛之輩,士兵不敵紛紛倒在他們的砍刀之下。
白起本來在樓上和夏侯恩一同禦敵,此刻卻是從樓梯上直接躍下,在圖爾兵舉刀之際在後面捅穿了他們的胸口,抽出劍時,血液如泉湧般汩汩流出。
“大人怎麽還在這?”白起眉頭蹙緊,臉色很是難看,樓上的布防被撕開了道口子,造成敵軍湧入,我軍士兵傷亡嚴重。
“敵人太強悍了,白起。”周鄰河沒有回答白起,只是嘆息了一聲。
周鄰河好歹跟着周澤學過一點防身術,不至于被迫而動,他撈着從地上撿起來的刀,跟着白起一道斬殺闖入的敵人,毫不留情,此刻的周鄰河,一身血衣,殺伐果斷,同在京城內鮮衣怒馬的白衣飄飄的世家子弟俨然是兩副模樣。
入目的屆時血海屍山,兩方人馬生死較量。
“援兵會到嗎?”在清理掉最後一個敵人後,周鄰河喘着粗氣,靠在牆壁上,他身上滿是泥土與血跡,脖子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濺了血,一點一點的,看起來異常妖冶,臉上的血跡被揩過,拖出一片血色的朦胧陰影。
白起偏過頭,看着周鄰河,手酸的已經握不住劍,要不是敵軍歇戰,他們還沒有這片刻的喘息時間。
“會的吧。”
會到嗎,他們都在想援兵會到,這才是第一次大規模的進攻,他們就守的這樣艱難,很難現象後面會怎樣。
不知各轄地的州府的援軍什麽時候來,他們似乎要撐不過今天了。
“進夏天了,海棠謝了,但外面開了好多木槿啊。”
原本他都要回家了,他會承着這片春光,這一路的繁華與榮歸故裏。
“大人,等這場戰贏了,就在這片土地上種滿海棠吧。”白起拄着劍,不知是安慰還是承諾。
“那等開花的時候,一定很美。”
最後還是敵軍鳴金收軍,他們才堪堪承受住風雨飄搖的城關。
這一夜,守得艱辛,敵軍傷亡重大,可是他們也有不小的傷亡。地上倒下的将士,屍體都還是溫熱的就被拉到一邊了,一具具的屍體壘起,暴露在空氣中,血腥味彌漫着整個戰場。
最後清理人數時,參将哽咽了聲音。“死傷超過三千人,這第一戰我們折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城牆上換了一次次的防,查漏補缺,誰都是前仆後繼。
但是這也僅僅是第一場侵略性的出擊,就讓他們心力交瘁,所幸圖爾大軍見攻城無望後選擇了暫時退避,讓他們有了喘息的時間,可是,下一次的出擊不會慢。
死者,長戚戚,生者,也好不到哪去。
天光見亮,所有人都才恍然醒來,這一夜,刻骨銘心。
紅色的太陽從山頭升起,驅散了一夜的陰霾,這個位置對着東方,可以看到日出升空。
白起自百日裏的激戰後一夜都是跟着周鄰河寸步不離,他知道勸不住周鄰河把自己留在危險中,能做的就是跟着他以吾血軀護他無虞。
夏侯恩說:“怕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說的,周鄰河就答了句:“不怕。”
“軍師大人,你說過的,陽光總在風雨後。”
話落,有人輕笑了一聲,再擡頭,太陽已經把這片世界都照成了昏黃色。
迎戰的第二日,李工還沒有送來周鄰河要的東西,但是潼關來人了。
秦頌文帶來了一批兵器也送來了一百人的民兵,是他動員的潼關百姓自發入伍的,明知這是條不歸路,固然害怕他們還是來了,拿起刀的時候,手都在抖,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說退。
或許這就是國人的血性與情懷,毋庸置疑的。
他們都知道昨日潼關受到重創,回去時,帶走了一批重傷的士兵,看着擔架上或是缺胳膊少腿、或是昏迷不醒的人,秦頌文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陣,最後掩面轉了身去。
周鄰河趁着日頭把秦頌文送去路口,看他坐着牛車回去。
秦頌文這幾天也是憂心忡忡,潼關離圖爾部落太近了,一旦失守,難辭其咎。他知道這一場仗難打,直到今日一見他才知道難在到底有多難了。難倒再來一次,說不定,就全軍覆沒的可能。
周鄰河跟着往前走了幾步,他看着落日餘晖,染了半邊天,像戰場沙地上的血,紅的刺目。
“秦大人,安全起見,帶着百姓先退到倉木格吧,潼關我們并沒有把握守得住。”潼關如今才起個好頭,才恢複了法度就起了戰火,若是燒及,便是前功盡棄。可是再不願也奈何他們沒有把握勝之,敵我懸殊,他不自負也知此戰不在匹夫之勇。
秦頌文有一時的愣怔,他望着已經憔悴了不少的人,胸中難抑沖動。
“這如何能退?我們大家都願意跟着您一起守着潼關!我們就是拿鐵鍬都能和他們拼命。”秦頌文說的是老實話,他願意帶着潼關的百姓守着這裏,不退,誓死不退!
周鄰河笑了,搖搖頭。
“別說傻話了,您家的孫兒要滿周歲了吧,您帶着潼關的百姓一起走吧,不是逃,是避一避,以後總要回來的。”
退去倉木格,只是以防萬一,他們既然守在了這裏,除非是從他們的屍體上踏過去,必然不會教一兵一卒踏進他們澧朝的土地的。
不知道說通秦頌文沒,反正他是沒有說什麽話就悶聲走了。他也不難理解周鄰河的打算,只是,他們為澧朝子民,如此緊急時刻怎能退!
他坐在牛車上,看着日落也是紅了眼眶,去關隘的場景,他都忍住了,可是此刻,他實在是無法不淚沾襟,胸中悲痛是家國,是萬民,是那沙地上一具具無名的屍體。
回去後,夏侯恩等将領在總結傷亡以及應對下一次戰争的措施,白起見了他回來,就又跟着他了。
白起端着一副凝重的面孔。“大人,我送您出關吧。”
昨日一戰實在太過驚險,若是再亂起來,他沒有把握護得住周鄰河,可是他就算是血灑當場也想讓周鄰河好好活着。
周鄰河驟然停住,回頭看着白起,知他是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可是讓他做臨陣脫逃的人他實在無法茍同。
“我為潼關長史,怎能在這危急關頭棄關而去?潼關百姓尚未退後一步,我怎能臨陣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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