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17

Chapter 17

昭昭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她已經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樣下地奔跑了，她只能整日整日地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氣管，呆呆地看着窗外。

陸離抽空來看她，她虛弱地扯了扯嘴角，盡可能讓哥哥看到她開心的樣子。

這樣的懂事與貼心，卻讓陸離的心裏更加難過。

“哥哥，你看，窗戶外面的樹上有一個鳥窩。”陸離順着昭昭的視線看過去，“那個窩裏有兩只小鳥，每天，鳥爸爸鳥媽媽都會找食物給他們吃，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長大，自己飛向天空吧？”

“是啊，他們會長大的。”

“哥哥，那兩只小鳥好像我們兩個，可是，我不能飛向天空了。”

她的聲音明明還帶着孩童的稚嫩，說出來的話卻有着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殘酷。

陸離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如同從前，他笑着安慰她，聲音卻隐隐有些顫抖，“不會的，昭昭，哥哥會帶你一起飛向天空的。”

“哥哥，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神仙？”

“有，所以只要你誠心許願，神仙會聽到的，會來幫助你的。”

“是嗎？”昭昭的眼睛亮了一下，“如果我死了，我想告訴神仙，下輩子我想做一只真正的小鳥。”

“小鳥？為什麽？你不想做哥哥的妹妹了嗎？”

“哥哥已經這麽大了，等我再回來，哥哥一定長成大人了，爸爸媽媽也變老了，那我就沒有辦法再做哥哥的妹妹了，所以我要變成一只小鳥，就在我們家門口的那棵樹上安家，這樣，我還是可以每天都看到爸爸媽媽和哥哥……”

陸離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他扭過身去，不想讓昭昭看到他的眼淚。他的背影因為抽泣而不住顫抖，曾經寬厚的肩膀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已經再也撐不起他身上薄薄的毛衣。風筝躲在病房外看着，心裏也跟着難過起來。

“奶奶，我們只是去做一下檢查，說不定還不匹配呢，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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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你也說過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嗯？”

風筝拿出錢夾裏奶奶的照片，指尖輕輕撫過奶奶的面容，自言自語。

她轉身敲了敲病房的門，陸離看到她，詫異地站了起來，她走進去才發現，原來陸媽媽也在，坐在靠牆的沙發裏流眼淚，看見她來了，匆忙擦一把眼淚，問道，“風筝，你怎麽來了？”

風筝當然看到了媽媽眼中突然燃起的希望，以及陸離眼中期盼而又抱歉的複雜情緒，她聳聳肩，裝作很輕松的樣子，“都要做一些什麽檢查才能确定我的腎髒和昭昭匹不匹配呢？”

空氣凝固了那麽一兩秒。

“你……決定救昭昭？”陸媽媽的情緒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潰了。

“救不救得了，就看老天爺的意思了。”風筝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謝謝你，風筝。”風筝看得出來，陸媽媽的這句感謝是由衷的，但她心中卻五味雜陳。

“不用對我說謝謝，我不是為了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是為了我自己。”

陸媽媽點點頭，她第一次認真地打量着這個有些陌生的大女兒，她的眼睛很像自己，亮黑色的瞳孔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她以前總是認為，大女兒不是自己教出來的，在風家那樣的家庭環境下長大，不會與太多溢美之詞沾邊，但這一刻，她為她的想法感到羞愧。

“不論如何，你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媽媽都很感謝你。”

媽媽？風筝有些不習慣地看着她，她的臉上也略顯尴尬，接着又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以後聽你叫我一聲媽媽。”

媽媽，這個對于普通人而言十分親切、溫暖的詞語，風筝從小就沒有什麽感覺，繼母在她還不完全記事的時候進風家，她稀裏糊塗地叫了她一聲媽媽，但卻從來沒有感受到這個詞背後的含義。于她而言，“媽媽”二字，就和一個名字一樣，只是一個稱呼時的代號，沒有什麽特別。

所以面對這個真正的“媽媽”，她完全叫不出口。

她沒有回應她的話，只說:“我先走了，需要做什麽檢查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就好了。”

陸媽媽沒有再說什麽，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送你。”見風筝轉身欲走，陸離匆忙開口。

“不用了。”

風筝開門離開了病房，但陸離還是緊追了出來。

“你最近還好嗎”兩個人的開場白尴尬至極，風筝笑了一下，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呢，說好，是騙人的，說不好，有什麽意義呢？

“你奶奶的事，我感到很抱歉。”陸離又說。

“你為什麽抱歉？為你欺騙我？還是你做了什麽更抱歉的事？”

陸離微微地皺了皺眉頭，“風筝，你能不能不要總像一只刺猬一樣”

“我一直都是一只刺猬，只不過從前對你收起了這樣讓人讨厭的一面。”風筝看着陸離，很認真地說。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心平氣和地說過話了，風筝也不知道為什麽，盡管她已經知道，薇薇說的那些話是不值得相信的，但她也并沒有深究哪些事情是陸離并沒有做過的，在她心裏固執地認為，陸離幫着他父母欺騙她這一件事就足夠給他判死刑了，她堅決不肯原諒陸離，是基于什麽樣的感情，那時候她并不是很清楚。

“好吧，你可以讨厭我，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說。”陸離頗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但你還是要好好複習，距離高考沒有多長時間了，你記得我們之前說過的話，一定要考上大學。”

“不勞你費心。”風筝不由加快了腳步，想要甩掉陸離。

“我一定會和你報同一所大學的。”陸離停下了腳步，看着風筝的背影喊道。

風筝翻了翻眼睛，快步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那個時候，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風筝有認真地考慮過離開這個世界，她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父親不愛，母親不親，朋友之間的背叛、欺騙，就連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給過她寵愛的奶奶也離開了，她覺得她被世界抛棄了，太多的負能量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這也是她最終堅定了給昭昭捐腎的另外一個原因。

可那段時間她又着實過的很滿足，媽媽每天給她做好吃的，她第一次品嘗到媽媽做的飯，覺得美味極了。不需要看護昭昭的時候，媽媽還帶她去逛街，給她買了很多漂亮的衣服，那些她從來沒有穿過的，只見過薇薇穿過的價格不菲的衣服，她看着穿衣鏡中的自己，不由心生歡喜，果真是人靠衣裝，原來她長得也算好看。她們逛完街就一起吃飯，她不需要考慮別的人或者別的事情，她只要告訴媽媽她想要吃什麽就行了，她和媽媽講她小時候的事情，媽媽常常聽着聽着就眼含淚水，這個時候，她的心裏就會很溫暖，原來，自己的媽媽是會心疼自己的……

可是，每當夜深人靜她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的時候，又會覺得這些快樂都很虛渺，一切好像都基于她也許可以救昭昭，仿佛是泡沫，一碰就會碎。

她期待檢查結果出來，又害怕檢查結果出來。

如此矛盾的過了兩周，所有的檢查報告都出來了。

她與昭昭的腎髒良好匹配，是可以做移植手術的。

然而，在宣布這個好消息的同時，醫生也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昭昭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了腎髒移植手術了，她陷入了長久的昏迷，只要氧氣管一拔，她随時就要離開了……

陸媽媽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就暈厥了過去，風筝上前攙扶她，下意識地開口叫道，“媽媽——”

卻被陸爸爸使勁兒推開，“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拖了這麽久，昭昭就不會死！你就是個災星，自從你出現，我們家就沒安生過！”

他說着，一把扯下風筝背在身上的小包，扔到地上恨恨地踩了幾腳。這是風筝媽媽才給她買的小包，她和昭昭一人一個，昭昭當時很歡喜，她有了一個姐姐，還和姐姐有了一個一樣的可愛的包。可是這一切看似幸福的假象，都随着昭昭的離開全部離開了。

從始至終，媽媽都沒有說話，任憑陸爸爸發洩着他的情緒，風筝無法分辨，她是因為太過于傷心而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還是她的內心對于陸爸爸的話多少也是有一些認可的。但她沒辦法再在這裏呆下去了，她的自尊心已經被人推倒在地随意踐踏了。

她起身跑開了。

風筝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她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能去哪裏。出了朝陽門，拐進了環城公園，她坐在護城河邊，曬着太陽發着呆。

十八歲這一年，對于她來說實在是有點難熬，沒有青春該有的多彩，沒有年少該有的單純。

護城河的水，永遠都是渾濁而有些發臭的，可是每一年都會有很多人在這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永遠地脫離了煩惱與痛苦。她望着那墨黑色的河水，忽然也有一點想要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追随奶奶而去。

“小姑娘啊，遇到啥事了，咋看起來不開心？”

見她起身微微向前，一旁的老奶奶突然問道。

“沒有，沒有什麽。”她不擅與生人交談，默默坐回到原處。

“這人生啊，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到了奶奶這個年紀你就知道了，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老奶奶長得慈眉善目，笑起來時臉上堆滿了褶皺，這語重心長的語氣讓風筝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奶奶，真的什麽事情都能過去嗎？”

老奶奶笑了，“不信，你等等看呀。”

春日的太陽照耀在老奶奶的笑容上，讓風筝心底豁然開朗，她看向護城河的對岸，柳枝上早已冒出了新芽，伴随着和煦的春風惬意搖擺着。四季更替，每一年都會有一個新的開始，老奶奶說的沒錯，這世界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吧！

她轉眼再去找老奶奶，老奶奶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後來，風筝還去過環城公園很多次，但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在她人生關鍵時刻開解過她的老奶奶，她想，或許那位老奶奶就是她的奶奶吧，知道了她有這樣愚蠢的想法，奶奶才專門來開解幫助她的吧！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決定放棄高考，離開西安。永永遠遠地離開這裏的一切，去過一種全新的、不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