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36

Chapter 36

風筝偶爾會想起風長生,也會想起年少時支離破碎的家,但當她真正地站在這幢老式民宅前時,心中的情緒依然難以言表。這裏和她從前走時一模一樣,十年了,西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裏卻好像成了一處被遺忘的角落,除了變得更破舊了一些以外,都還和風筝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她跟着風笛、悠悠一步一步走上樓,因為年久失修,樓道的牆壁生了裂痕,她想到了風長生上下樓的樣子,他年輕的時候膝蓋就不好,遇到陰雨天就會發作疼痛,到了現在這把年紀,每天爬樓梯應該很吃力吧?風笛說過,風長生這些年蒼老了很多,是因為擔心她嗎?她想着,很快又搖搖頭否決了自己的猜測,風長生年輕的時候就沒把她看得多重,父女倆分離了這麽多年,應該是會更生分吧!她心裏止不住胡思亂想。

風笛和悠悠一直在前面打打鬧鬧,風筝心想,年輕真好啊,什麽煩惱都在腦袋裏存不住。

風家的門開着一條縫,飯菜的香味從屋內飄了出來,悠悠用力吸了一口氣,笑着說,“真香啊!我都要流口水了。”

風笛拍了她的腦門一下,“你就是一只小豬。”

“哼哼——”悠悠也不惱,皺起鼻子學了兩聲豬叫,惹得兩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風筝笑不出來,香味飄進她的鼻子裏,勾起了十年前的許多回憶。風長生做的飯菜是什麽味道她幾乎忘了,可她憑着這些味道依然能猜出風長生今天準備了哪些菜:紅燒雞翅是他的拿手菜,或許還有一道清蒸魚,冬瓜排骨湯是家裏冬季和待客時常備的,一盤火腿、一盤變蛋,風長生總喜歡用這樣幾道涼菜充數,讓飯桌看起來更豐盛一些,對了,還有一道白灼蝦,小時候她最愛吃這道菜,家裏很少買蝦,逢年過節買時,她和風笛總是搶着吃,當然,她繼母也會幫着風笛搶,那時候奶奶也在,把自己碗裏的蝦讓給她吃。她想到這裏,鼻頭酸了起來。

風笛推開門,大聲吆喝,“爸、媽!我們回來了!”語氣如同他們只是出去玩了一趟,飯點趕回家吃飯一樣。

風筝羨慕風笛,在風長生面前毫不拘謹,想說什麽說什麽,想做什麽做什麽,不像她,說話做事都畏手畏腳,思前想後。

繼母也在,看見他們回來,十分熱情地上前迎接,她先是和悠悠寒暄,“悠悠啊,你好久不來了,阿姨都想你了!”不等悠悠回話,轉眼看見風筝走進房門,情緒猶如暴風雨般迅速轉變,她的眼淚在眼圈裏直打轉,聲音也忍不住哽咽顫抖,她老了,眼角生了不少皺紋,風筝記得,她從前最愛自己的那張臉,恨不得把家裏所有的錢都用來保養她的臉,可惜歲月終究沒有放過她,她伸出一只手試圖去拉風筝,風筝下意識地躲開了。人都說,細節最容易探測真心,果真如此,風筝面上沒什麽表情,她當然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不懂世事的孩子,她知道,她繼母的情緒并沒有多少真情含在其中,是演給風長生、悠悠或者她看的,否則,她也不會在第一時間拉住悠悠的手,那樣親切地寒暄。可她到底幾分真幾分假,現在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她根本不在乎。

她扯出一絲疏離的微笑,算做回應。

繼母卻一反常态并沒有追究她的“沒家教”,反而對她極為關切,好像她的出走真的讓她痛心不已似的,“你這孩子,這些年跑哪兒去了,可把我和你爸擔心死了!”她一面用衣袖不停地抹眼淚,一面向屋內走去,她的眼淚并沒有感動風筝,不過倒是感動了悠悠,她上前攙扶着風筝的繼母,眼睛也跟着紅了,“阿姨別難過了,姐姐這不是回來了嘛!”

繼母一面點頭,一面哭。走到廚房門口叫風長生,“老風啊,你快出來,風筝回來了!”

風筝的心突然開始猛烈加速,她渴望見到風長生,又害怕見到風長生,過去這麽多年了,她在這一瞬間無比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內心,盡管她與風長生關系不甚親密,可她是愛着自己的父親的,她負氣而走,是傷心,卻并非絕望;是埋怨,卻并非憎恨。風長生緩緩地走出廚房,眼淚卻早已挂滿了臉頰,他竟然老成了這樣!風筝的視線已經快要被眼淚給淹沒了,她看見風長生和繼母站在一起,容貌卻好似比繼母老了十歲,他明明只比她大一歲!他滿頭花白的頭發,膚色暗沉了許多,臉上的皺紋深刻而明顯,他甚至還長了老年斑,在他的面上、手上、裸露的皮膚上都清晰可見。他與她印象中的風長生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樣子了!風筝忍不住失聲痛哭,風長生也哭,聲音低沉地嗚咽。屋內靜悄悄地,風笛、悠悠、甚至是繼母,都忍不住被這一幕牽動了情緒,默默地流淚。最終,還是風長生先走了過來,他手上拿着做飯的鍋鏟,舉得高高的,卻輕輕地落在了風筝的身上,他哭着問,“這些年,你去哪兒了啊?”

風筝看着他,不住地流眼淚,她心裏第一次覺得抱歉,為她的任性離開,為她給所有人帶來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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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長生伸出胳膊,将風筝抱在了懷裏,他的眼淚落在了風筝的脖頸,熱熱的、濕濕的,風筝完全愣住了,這好像是她記憶當中父親第一次擁抱她,她泣不成聲,十年來,終于開口說出這個詞:“爸……”

風長生許多年沒有進過廚房了,風筝走後,他變了很多,當然最主要的變化還是因為他肆無忌憚的放縱,身體與日俱增的差了。今天他難得下廚,準備了一桌豐盛的佳肴,風筝看着,心中不免感動,這一桌的菜幾乎都是她少時愛吃的,只不過這些年口味越發清淡起來,許多油膩的葷菜也不怎麽動筷子了。

“怎麽,我做的不好吃嗎?”風長生今天沒喝酒,可也沒吃幾口菜,只夾他附近的那幾盤,他看風筝不怎麽吃肉,問道。

“不是,現在吃不慣油膩的。”

“哦,那就多吃點蔬菜。”

父女之間雖然解開了心結,但彼此的對話還是略顯生疏。

“風筝啊,我在新聞上看到了你的報道,你現在是寫歌的大家都說你寫的歌可好聽了,掙錢不少吧”風筝繼母笑眯眯得,說到“錢”這個字時,更是喜不自勝。

“還好。”風筝并不怎麽熱情,她微皺眉頭,顯然并不喜歡這樣的談話,過去了這麽多年,沒想到她的繼母對錢還是這樣的執着和專一,“十年了,你一點都沒變。”

“是嗎”他繼母當這是一句誇獎的話,放下筷子,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十年了,還是老了。”

風筝看着她自戀沉醉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但當着一家人的面并沒有再說什麽。

“對了,姐姐,你這次回來蔚然怎麽沒有跟你一起回來?”說話的是悠悠,俨然一副蔚然小粉絲的姿态。

“他有些事情要忙。”

風笛大口扒着米飯,也說,“就是,你們兩個什麽情況?天天看新聞上這樣說的也有,那樣說的也有,我隔着十萬八千裏都替你們提心吊膽。”

“新聞上說話哪能相信,都是捕風捉影罷了。”

“那你拒絕他求婚總不是捕風捉影吧?他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拒絕他?”悠悠又問。

繼母也适時地插話,“我聽說那個叫蔚然的可有錢了,你可不要犯傻啊風筝,你上哪兒再找這麽好的男人去?”

風筝沒有回答,對繼母說的話心生厭惡,風長生這一頓飯都在看自己女兒的眼色,他縱然一生活得狼狽懦弱,卻在女兒面前向來是趾高氣昂的,今天這樣更是生平頭一次。見女兒并不怎麽願意談起這個話題,他便用筷子敲了敲盤子,擺出一副家長的姿态說,“好好吃飯,話怎麽都那麽多,一桌子飯都堵不上你們的嘴。”

風笛和悠悠對視了一眼,便都各自低頭吃飯,不再八卦風筝和蔚然的事了。繼母瞪了風長生一眼,當着悠悠的面,她不好發作。可還是略略擡高了嗓音,以示她在這個家不容侵犯的地位,“你這菜鹹的鹹,甜的甜,沒一樣可口的,當然堵不住我們的嘴巴。”風長生還是像從前那樣,不接話,當做沒聽見。風筝卻夾了一大口菜塞進嘴裏,故意吃得很開心,“不會啊,我覺得很好吃。好多年沒吃過家裏飯了,真香。”

“那就多吃點。”風長生說着,給風筝夾了一個雞翅。風筝頓覺心中溫暖,卻也不習慣的緊。風長生從來沒有對自己這樣關懷備至過。

“什麽事想做就去認真的做,不想做就不做,在外面累了你就回來,談對象也是,覺得不合适就分手。”風長生緩緩說着,也不看風筝,一口一口地夾着花生米。

“嗯。”風筝覺得鼻子酸酸的,一口米飯含在嘴裏,咽了好半天。

這頓飯無疑是風筝成長歷程中在家裏吃過最溫馨的一頓飯。她頭一次體會到了家的溫暖、深沉的父愛以及兄弟姐妹間的和諧友愛。只是一頓飯的時間,她卻好像經歷了一次陽光的洗禮,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變得比從前更積極、樂觀、活躍了。她明白了,愛是治愈一切的良藥,愛可以給人無限的勇氣和動力。她也終于想明白了,她和蔚然之間的問題就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不相信婚姻,不相信家庭,不相信所有一切美好的事情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她的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誡自己,與其擁有一段短暫的幸福,不如從頭到尾都不要這一段幸福。她是太渴望擁有一個家了,才害怕這中間出現任何一點的偏差。十年了,過去那些看似過不去的人和事,沒想到只一頓飯的時間就被治愈了,而彼此之間難得的一點關懷也有了理由填平溝壑。她的心裏此時有一個強有力的聲音打敗了之前的那個聲音,告訴她,勇敢點,你值得擁有幸福。

她忽然好想蔚然,好想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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