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番外三

番外三

小橋考上了北京知名的學府，這簡直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村裏面敲鑼打鼓地慶祝，她是他們村第一個考到北京的人，還去了全國最知名的學府之一，村支書拉着她的手，激動不已，“小橋，你可真有出息，你爸爸在天之靈一定會為你高興的，你可是要寫進咱們村村史的！以後村裏的子子孫孫，都會以你為榜樣！”

村史？還有這種東西？小橋心裏懷疑着，面上卻笑着。

她的表姑這些年對她不冷不熱，有時也會克扣林寒打給她的生活費，她都裝作不知道，只把心用在學習上。表姑家裏生活并不容易，自己養了三個兒女，個個好吃懶做，兩個男孩都沒讀完高中就不去學校了，倒不是上不起，而是學不會，也不愛學，天天翹課在山頭當山大王惹事生非，表姑和表姑父一商量，索性讓他們退學算了，還能在家幫忙幹點農活。一個女兒在家裏不怎麽受重視，本事沒多大，心卻野的很，初中沒畢業就吵吵着要去大城市打工，還勸說小橋和她一起去，小橋沒去過城裏，也想去的很，但她知道，決不能是以這種方式去到城裏，她不能讓林寒對她多年的資助打水漂，她一定要讓林寒為她感到驕傲。

林寒的确是驕傲的，他其實從來沒想過讓小橋回報他，給予小橋的那點資助對他來說微不足道，他少吃一頓飯、少買一件衣服這錢就出來了，大多時候，他甚至都忘了自己還做了這樣的一件好事，可他絕對沒想到，小橋會成長得這樣優秀，考出了這樣驚人的好成績。

他親自去火車站接小橋，同行的還有蔚然和風筝，這對他們三個來說是值得慶祝的一天，他們一路上都在商量着一會兒接到了小橋，要去哪裏大吃一頓，給小橋接風。他們甚至還精心準備了禮物，風筝買了一套化妝品，她說，小橋現在是大學生了，可以學着化妝展示女人的魅力了。蔚然則買了一個筆記本電腦，方便小橋上學用。而他，則把這件事安排給了秘書，秘書想的很實在，準備了一部手機，裏面還存了他的電話號碼。

許多年不見了，他早就記不清小橋的長相了，但還是輕易地就認出了她，她背着一個大包、手上還拎着兩個大袋子，不知道裝得什麽，掂着很費力的樣子。她穿着破舊沒有款式的t恤，胸前的圖案或許是因為時間久了、或許是因為質量實在不敢恭維已經掉的看不出是個什麽樣的圖案了，下身穿着一條格子的料褲，肥肥大大的，完全遮蓋了她的腿型。她長高了不少，和風筝站在一起時比風筝還要高出大半頭，算是女孩子當中的高個子了，五官也比小時候秀氣了不少，整個頭發都紮在腦後，露出光潔的大腦門，她的發色很淡，所以眉毛幾乎看不見，不加任何修飾的一張臉，看起來沒什麽氣色，也顯老得不行，不知道的絕對不會以為這是一位18歲正值妙齡的少女，或許會覺得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村婦。

林寒擁抱了她，并對她表示祝賀，她看着林寒的眼神，有激動、有感謝、有開心，不知怎的，林寒隐隐覺得，那神色當中還有一絲少女的羞澀。她将手中的大袋子一個遞給林寒、一個遞給風筝和蔚然，很重，林寒接過後弄了一身的灰塵，他輕輕地皺了皺眉頭，立馬将袋子轉身放進後備箱，才問小橋：“這拿的什麽，還挺重的。”

“南瓜。”小橋笑着回答，“家裏地裏種的，特甜。”

“那麽老遠拿了兩兜大南瓜，不嫌累嗎？”林寒下意識地說，他其實并沒有什麽鄙夷的意思，只是這樣的事情在他的價值觀當中是不值得的，不僅他不會這樣做，他圈子裏的所有朋友都不會費這個力氣。

敏感的小橋察覺到了林寒話裏的嫌棄，她面上的笑容不再如剛才那樣燦爛了，聲音也變低了一些：“不知道該送你們些什麽。”

“你考出這樣的好成績，就是送我們的最好的禮物了！”風筝說着，一把攬住她的胳膊，拉她上車。

她這才将注意力轉移到風筝身上，她發現風筝已經不再是她當初認識時的那個風筝了，如今的她，和大多數北京人一樣，穿着光鮮亮麗，化着精致的淡妝，皮膚保養得當，談吐大方優雅，站在蔚然的身邊，她覺得他們很般配。她心裏一陣自卑與難過，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自己，又看看一旁的林寒，問自己，你配喜歡他嗎？

不配。

她給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在小橋看來，大學是一所神聖的殿堂，像是他們這樣國內知名的一流學府，除了她這樣苦讀出來的寒門子弟以外，自然也有不少家境優渥的富貴人家子弟。她仔細觀察着周圍的同學們，不久，便深深明白了，大學，不僅僅是要好好學習專業知識，還要學習為人處世之理，更要學習修身養性、培養和塑造自己的性格，使自己能夠适應社會環境和壓力。她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一頭紮進書本裏，只和簡單的數字、文字打交道，她不能只是身體走出了大山，她必須讓她的心靈也跟着一起走出大山，擁抱北京這個國際化的大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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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聰明的女孩，想明白這些道理，并沒有花費她多少時間。很快，她便在同學們和老師們的選舉下，當上了班長，又加入了學生會，校園生活過得也算是多姿多彩，她從來都沒有忘記，學習是她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所以她學習也很用功，始終将成績保持在全系前三名。

大三，她已經從一名土氣的鄉下小妞成功蛻變成了一名思想獨立、個性自由的優秀女大學生，看見林氏企業招收實習生，她想都沒想就去應聘了，當然，她這樣的簡歷，拿到這個職位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當她穿着一身幹練的職業裝走進林氏企業的大門時，她擡頭仰望着這座富麗堂皇的大樓，心中的情緒難以言表，過往兩年多晝夜不分的勤奮此刻都不值一提，她終于又走近林寒一步了，她終于能夠和林寒站在一起，并且不是以被資助對象的身份了。

林寒事先并不知道小橋來了林氏企業，當他在電梯裏碰見她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了。林寒詫異極了，“小橋？”他叫了她一聲，上下打量着她，“你看起來很有辦公室女性的感覺。”

她猜想這應該算是一句誇獎，畢竟林寒從來都沒有針對她的穿着做過任何評價。

“我應聘上了實習生。”小橋解釋道。

“這一期招的實習生都很不錯，尤其是小橋，肯吃苦、也聰明，馬經理可是對她相當滿意呢，在我這都誇獎了好幾次。”說話的是公司人事部的負責人，他口中的馬經理正是小橋所在部門的負責人。

林寒面帶着笑容，那是一種對她表示很滿意、很驕傲的笑容，他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一副傑出的作品，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加油，小橋。”

這句話像是給小橋身上灌入了無窮的力量，她已經是實習生當中最最勤奮的人了，在得到了林寒的認可後，她更是像裝上了馬達，對工作表現出了常人無法超越的熱情。她幾乎成了整個公司最晚一個離開，最早一個到來的人，有時，林寒會在她深夜加班時來到她的辦公區，陪她坐一會兒，或是給她點一份外賣，和她一起吃完宵夜再離開。他走時，會叮囑她，“早點回去。”或者是，“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心情好時，也會像撫摸寵物那般揉一揉她毛茸茸的腦袋，可他從來都沒有說過，“我送你回學校吧。”他們之間，就像是有一條無形的界限，她緊挨着這條界限，他卻始終與這條界限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三個月實習期滿，她拿到了一張漂亮的實習鑒定表。走時，人事部的負責人親切地和她說，“我們十分歡迎你畢業後再回到林氏企業，像你這樣的人才，公司的大門将永遠為你敞開。”

她知道，這話與林寒沒有一點關系，能得到這樣難得的認可，全憑她那股拼命的勁兒。可要說完全和林寒沒關系那也不對，要是林氏企業沒有林寒，還有什麽可吸引她的呢？

當晚，風筝和蔚然約她去家裏吃火鍋，林寒也在，卻不是只身一人來的。他牽着一個女孩，年齡大約和他差不多大，短發、圓臉、瘦高個，眼睛細長，很普通的長相。進了門她對每個人都微笑，聽林寒給她介紹，然後自我介紹，“大家可以叫我妙妙。”連名字都普通得留不下任何印象，小橋想。假如林寒找了一個比她優秀太多的女孩，她心裏不會有什麽不舒服的，可如今，林寒帶來的這個女孩看起來哪裏都很普通，她便忍不住在心裏埋怨林寒，如果她都可以，為什麽我不可以？

吃飯時，林寒一直握着妙妙的手，兩個人粘膩得如同連體嬰似的。蔚然和風筝似乎對他們的戀情好奇的很，不斷地詢問他們是如何相識的，如何走到一起的。說實話，小橋也好奇的很。她覺得林寒每天都沒有什麽時間談戀愛，怎麽不聲不響的，就交往了女朋友。談話中她得知，面前坐着的這個看似普通的女孩，身份卻一點都不普通，她的父親是林氏企業的合作夥伴，家裏的資産雖然沒有林氏企業豐厚，但也足夠她揮霍幾輩子了，她從小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會彈鋼琴、會拉小提琴、會打架子鼓，跳了十幾年的舞，還寫得一手好字。可她說話行事都極為低調，這讓小橋忍不住臉紅，為自己的淺薄而臉紅，只是看一眼外貌，就斷定了自己比別人優秀？看，這麽快就打臉了吧！慢慢地，她意識到，妙妙身上散發出的從容與自信是她一輩子都不會擁有的，她清楚，她永遠都是自卑的，無論她變得多優秀。

妙妙的出現，讓小橋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與林寒之間的差距，不是她拼命努力就能彌補的。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的白酒，她從來沒這樣喝過酒，站起身，笑着敬林寒和妙妙，“我祝你們白頭偕老！”她不知道，她說話的時候，眼淚就在眼圈裏打轉，一笑，就将眼淚擠了出來。蔚然、風筝和妙妙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可是無所謂，因為林寒懂，他臉上帶着笑意，站起身子，與她輕輕碰了碰酒杯，“謝謝。”他輕輕說，兩個字，擊破了她心裏最後一絲希望。

這一杯酒，讓她酩酊大醉。後來風筝告訴她，那天晚上她喝醉之後，還拉着妙妙說了很多，她甚至告訴妙妙，她是林寒資助的學生，林寒資助了她很多年，是個難得的大好人，如果沒有林寒，她或許早就辍學了，甚至死了也說不定。她還讓妙妙好好對待林寒，如果有一天讓林寒傷心了，一定不會放過妙妙。

她一邊聽着電話，一邊揉着太陽穴，宿醉真是難受，頭疼的快要爆炸了，“我真的這樣說了嗎？”

風筝毫不掩飾對她的鄙視，“知道自己有多丢人了嗎？”

“唉……”她長嘆一口氣，“林寒當時一定很尴尬吧？”

“老實說，大家都挺尴尬的。”

她使勁兒地拿腦袋磕着枕頭，真狠不得把自己磕死算了，電話那一頭，風筝又問她，“小橋，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林寒的？”

這個問題讓她一時有些答不上來，是許多許多年前她孤苦無依林寒給了她希望時？是那些饑寒交迫的日子裏取得了好成績林寒寫信給予她鼓勵和肯定時？是她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來到北京林寒意外與驚喜時？還是她以優異的表現獲得林氏企業所有人的贊賞林寒眼睛裏不曾掩飾的驕傲之時？她不知道。努力來到林寒身邊似乎成了她成長過程中一直不變的習慣。

那之後，她很長時間沒有出現在林寒面前。偶爾在朋友圈看到林寒發動态，她也都是默默劃過，連個贊都不敢點。林寒亦是，沒有給她發過一條微信，也沒有打過一通電話。她埋頭學習，大四時，學校保送她去國外讀研，這是難得的機會，她本來是沒有任何猶豫的，誰知，在這個節骨眼上，林寒與妙妙分手了，據說是妙妙劈腿了，她在心裏将妙妙罵了一千一萬遍，怎麽忍心對林寒這樣，可是人不就是這樣嗎？得到的永遠不懂得珍惜，得不到才會永遠都美好。

她跑到林寒家門口等他，林寒直到深夜才回來。他還是和平時一樣，西裝革履，頭發一絲不亂，可他的眼睛是騙不過她的，他心裏難受，壓抑得快要死了。

她蹲在他家門口，如同一個乖覺的孩子，望着她的眼神無限溫柔。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裏竟然也泛起了一絲漣漪，他問她，“你怎麽來了？”

她慢慢起身，瘦弱的身體微微發抖，兩個人之間，反倒是她先哭了，“你不用在我面前僞裝，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這裏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你難過就喊出來吧。”

他呆住，半晌都沒有說話，他從來都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她，在他的印象當中，她還是那個不谙世事的山村小女孩，怎麽不知何時，竟然都長得快要和他一般高了。她眼中帶淚，似乎能感知到他心中的痛苦，他心裏明白，這是除了他母親之外，第一個死心塌地愛着他的人。

他終究沒有說什麽，更沒有喊出來。他從小的教育不容許他在任何時候做出失态的行為。他打開了門，招呼她進屋。她第一次進他的家裏面，這是一個典型的單身男子的房間，裝修簡潔而大方，以灰白色為基調，沒有任何繁瑣複雜的擺設，桌面一塵不染，如同林寒本人的個性，極其講究又盡量簡單。

“随便坐。”他脫下外套随意放在餐椅靠背上，從冰箱裏取出一瓶飲料遞給小橋。又問她，“幾點來的，吃飯了嗎？”

小橋搖了搖頭，林寒說，“我給你下碗面吧，別的我也不會做什麽。”

“不用，我不餓。”小橋匆忙拒絕，可肚子卻餓的咕嚕咕嚕直叫。

林寒笑了笑，說她，“你的肚子可比你誠實多了。”

小橋不好意思起來，“本來我來是想要安慰你的。”

林寒的聲音從廚房飄過來，他家是開放式廚房，所以小橋在客廳也能看見他，“我有什麽好安慰的，失戀而已，又不是天塌了。”

“可我看得出來，你很難過。”

林寒手下的動作停了一下，“是有點難過，她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想要結婚的女人。”

聽到“結婚”兩個字，小橋的心裏有些難過，他甚至有想過和一個最終背叛了他的女人結婚？

“為什麽是她？”她低頭玩弄着手裏的飲料瓶，并不直視林寒，輕飄飄地問出了這句憋在她心裏一年了的話，而林寒，也不是什麽傻瓜，自然聽得出小橋未說破的弦外之音，她在問他要一個答案，相比她問出口的這個問題，或許，她更想問的是，“為什麽不是我？”

故而，他亦坦誠相待，“她能夠幫到我。”

“你是說在事業上？”

“生活上也是，她從小和我生活的環境差不多，我們相處起來不費力，我知道她想要擁有什麽樣的生活，她也明白我需要一個什麽樣的妻子。”

小橋笑了一下，“你這樣說，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之間并沒有真正的感情。”

林寒并沒有急于回答，泡面已經煮好了，他從鍋中倒入碗裏，動作有些笨拙，湯汁撒了一竈臺，小橋走過去拿起抹布娴熟地打理起來，林寒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小橋，說道，“我這個房子從裝修好到現在，今天是第一次開火。”

小橋詫異，“啊？那你以前都吃什麽？”

“随便買點，或者在外面吃過了才回來，妙妙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但我們在這一點上認知相同，我們都覺得做飯是一件很浪費時間的事情。”

小橋不以為然，“沒聽過人家說嗎，好的婚姻是要有生活氣息，所謂生活氣息，就是廚房裏要有煙火，我看你這廚房裏鍋碗這麽齊全，沒想到全是擺設。”

林寒再次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他在小橋的身上看到了這個房間內從未有過的生活氣息，他轉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由着小橋整理好竈臺自己端了一把椅子就這麽大大咧咧地趴在一旁的桌案上吃起了面，吸溜吸溜吃面的聲音讓他覺得仿佛這個房間內的所有裝飾品都被賦予了生命，從封印之中活了過來似的，他慢半拍地接了一句，“所以我們分手了。”

小橋放下手中的筷子，回頭看林寒，“對了，學校保送我出國讀研，你說，我要去嗎？”

她定定地看着林寒，林寒也微微笑着看着她，他當然明白她糾結的不是去不去國外讀書這件事，她眼裏的期待，言語中的試探，從她四年前初到北京時，他就明白。可他不能給她她想要的回答，他們的結合，不會得到林家任何人的祝福，也終究不會走到盡頭。他早已經過了為愛情奮不顧身的年紀，他的笑容一點點放大，最終拉出一個恰到好處弧度，說，“真的嗎？當然要去，一定要去，這樣好的機會可不能錯過了！”

小橋望着她，笑容卻僵在臉上，“你真的這樣想？”

林寒點頭，“當然了，我為你驕傲。”

小橋回過頭來繼續吃面，努力控制着不讓眼淚流出來，可是不知怎的，有什麽東西掉落在了碗裏，她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繼續吃面。林寒就站在一米之外，默默地看着這一切。

有些故事就是這樣，還來不及開始就已經結束了，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心意相通卻沒有辦法在一起。往後回想起來，小橋自己都不知道這該不該算愛情，可她依然感謝上天讓她遇見了林寒，并且永遠對這份遇見心懷感謝，畢竟，如果沒有林寒，又怎會有如此優秀的她？

全劇終啦！

勤快的話，暑期檔我會帶着另一個故事和大家相見，不過我腦袋裏還有很多故事，暫時沒有想好先寫哪一個。所以也不預開坑了。喜歡我的親們可以收藏我的專欄，或者山高水長，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