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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落,進宮獻舞的樂隊已經回了百楚閣,只有那紅衣女子還獨坐西邊長街,小酒館中肆飲。
一壺壺空瓶散倒在木桌上,淌出絲絲餘酒,沿着桌緣,劃至青石板上,無聲無際。
而那店小二也只是時不時的看了眼買醉的姑娘,并未勸阻,每日見多了這樣為傷心事而來之人,也是見怪不怪了。
蘭竺晃着空酒罐,摸去一旁的桌上,在觸及酒壇之際,被人拿走了,手上落了空,蘭竺蹙起眉,喊着聲店小二,欲要起身去拿酒。
身後的白衣男子将一袋沉甸的銀子抛于櫃臺,店小二明了,拿酒的手一頓,收了酒錢,低頭收拾着酒館的攤子。
蘭竺仰頭,對上那多管閑事的人, “賀公子”
賀聿唯驚訝,她竟是能認出自己,還以為那日一見後,她已是忘記他了。
他想扶起她,可蘭竺卻推開了他,獨自起身,往街上走去。
“蘭竺姑娘醉了。”那把折扇橫攔在她面前,望着那張驚豔絕美的臉龐,此刻的蘭竺好似醉了幾分,臉頰染上幾分紅暈,将那雙往日含情秋水的眸子平添幾分妖嬈勾人,偏偏蘭竺還不自知。
她有些煩,對于這位賀公子的糾纏,她不想得罪,畢竟此人父親在京城還是有幾分威望的。
多交個朋友,也好為殿下多一條路。
她微微傾斜着身子,向他靠去,踮起腳,将纖細的手臂輕輕搭于男子肩膀處,那雙妩媚秋水的視線望向他,沒有說話。
賀聿唯僵直了身子,他不自然地移開扇子,想後退一步,卻又擔心面前的女子會站不穩,只得微紅了耳朵,杵在原地: “蘭竺姑娘,你,你真的喝醉了。”
不然依照那日百楚閣樓之面,她應是冷着一張臉,從他身邊而過,而不是現在這樣……
蘭竺瞥過那赤紅的耳朵,直視着賀聿唯,将手臂微微收環幾分,便引得男子慌亂地向她踉跄靠近一步,兩人距離更近了。 “賀公子遲遲不肯離去,是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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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竺側頭問他,帶着幾分挑逗意味。
賀聿唯神色複雜地看向蘭竺,今夜的蘭竺很不一樣, “你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嗎”
蘭竺聞及,笑得很是通透: “沒有。”這句否認,包含了所有她不該的妄想。
她自國破後便一路流難進京,投靠強國,被殿下相救,那時的殿下,是連自己都沒有光的人,卻是給了她一束光,讓她跟他,活下去。
因此,她見過他一路的謀劃與不易,還有生而為皇子所遭受的冷眼與暗殺。
久之,蘭竺對商侑安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每當有此疑問之時,她都告訴自己,她是他永遠最為忠心的下屬。
只是今日,她明知道謝謙是在試探她的身份,而殿下所言最能打消謝謙的多疑之心,卻還是心中幾分失落。
“蘭竺姑娘,你不必逞強,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可以告訴我,不要委屈了自己。”
他知道她剛從宮中出來,也聽到了京城一些風言風語, “若是以後不願意同宮中權貴來往,我可以幫你的。”
蘭竺權當是他這種纨绔子弟招花惹草的手段,覺得有幾分好笑: “幫我,何如幫”
沒聽見賀聿唯回答,她好笑地側頭看向他,只見此刻的賀聿唯,眼裏全然一片認真,盯着她看了好久。
就在蘭竺收回手後,暗想一句沒意思之際,聽見了那句少年鼓起勇氣良久的話語: “我喜歡蘭竺姑娘,在下已弱冠,還未曾婚娶,若蘭竺姑娘願意…”
“不願意。”蘭竺打斷了少年後面未曾說出口的話,紅顏之上頓顯生疏之感,她看着眼前這位賀小公子,論年齡貌似比她要小兩歲。
家世顯赫,又有錢,雖然京城都說他棄戎從商,開賭坊又做生意,自降門格,為多數名門貴族所鄙夷。可蘭竺背地調查過此人,他所經營的賭坊,胭脂樓皆是京城最大開銷地,占據了京城一半資産。
明處,賀家在朝中是武将之首,而在盤根交錯的勢力下,賀家財力滲透整個京城,富可敵國,此人,也是往後殿下奪權的關鍵點之一。
蘭竺沒有醉,一直沒有醉,她曾一度想将自己灌醉,可身為商侑安的心腹領隊,早已練就千杯不醉。
沒有人比她更清醒。
可蘭竺還是往後退了一步,淡淡收回手,與賀聿唯拉開了距離,所行所舉皆是在拒絕賀聿唯唐突的表白: “賀公子,天色晚了,該回去了。”
少年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頓,将那句“娶你”咽于腹中,随後,他重拾笑容:
“好,下次見,蘭竺姑娘。”
*
冬去春來,沈府也換上了新氣象,人們褪去了厚重的冬襖,迎來了百花争豔之景。
對于受不了一點寒冷的沈知珉來說,此刻屋中還鋪着薄薄的地毯,少女正跪坐于桌前,正一針一線繡得認真。
阿集時而偷瞄一眼: “小姐是學得越來越好了。”
就在十來日前,宮中皇後娘娘的生辰即将到了,母親受邀進宮,讓她也準備一份禮物獻給皇後娘娘。
這些天為了給皇後娘娘準備生辰禮物,不禁讓沈知珉犯了愁,往日的禮物都是買貴重的送,後轉念一想,皇後娘娘什麽昂貴的禮物沒見過,她能買得起的,娘娘肯定也都不缺。
她思前想後,決定向姐姐請教刺繡,歪歪扭扭繡了一副由牡丹,荷葉,蓮花構成的繡圖,寓意富貴和美。
她将這幅牡丹圖收尾後,仔細瞧了瞧,面露難色: “要不,我還是去買點玉如意,翡翠之類的吧我怕娘娘看了會嫌棄。”
手裏的繡圖似有些燙手般,被少女放了下去。
阿集安慰道: “小姐別灰心,這繡得挺好的呀第一次繡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沈知珉垂頭,有些喪氣: “你就別取笑我了,這怎麽拿得出手”
說完,少女又看了一眼繡得牡丹,随後本能地皺起眉頭,接連搖頭。
“不然讓大小姐幫幫你讓大小姐幫你看看,指些問題出來改改,不然确實有些難以拿出手……”阿集道了句實話。
大小姐的繡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有大小姐的幫忙指定能行。
沈知珉覺得有道理,便拿起繡圖去了姐姐院子。
在沈喻妧聽聞,這幅繡圖是要送往宮中呈獻給皇後娘娘之時,臉色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上的繡圖,看着滿懷期待她點評的妹妹,嘆了口氣:
“珉兒,你重新繡一副吧。”
少女臉上失落不已,她坐于沈喻妧對面,嘟着嘴: “姐姐,這已經是我繡得最好的一副了。”
沈喻妧搖頭: “不是繡功的問題,是這幅畫不妥,選得不妥。”
沈知珉一愣,不解地看向繡圖上的牡丹: “皇後娘娘不喜歡牡丹”
沈喻妧氣笑,伸手去敲少女的頭: “莫要胡說,牡丹乃百花之首,是最能代表皇後娘娘的象征。并非是牡丹有問題,而是皇後娘娘不喜這荷葉與蓮花。”
沈知珉側頭,盯着圖上的蓮花: “我将這蓮花繡得比牡丹要小,并未搶了牡丹的風頭,擇了個富貴和美的寓意。”
沈喻妧無奈,只得同自家妹妹說得再明白些: “畫的比例也沒有問題,是蓮花本身就錯了。你可知皇後娘娘為何不喜蓮花你仔細想想,進宮這般多次,可曾見過蓮花夏日之際,那池塘中莫說蓮花沒有,就是荷葉都不曾栽種一株。”
“有啊,以前皇貴妃在……”
沈知珉頓住了,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她在宮中只見過一回,那便是永嘉皇貴妃還在的時候,她不禁懊惱,自己重生一世,行事竟還沒有姐姐通透。
“姐姐,你怎麽想到這一層的啊我總是想不到,經常做錯事。”少女看着姐姐,再對比自己,有些嘆氣。
“姐姐也只是聽了些傳聞,多顧慮了一層,并非就比珉兒聰明了,珉兒的聰明也是姐姐所羨慕的,姐姐羨慕珉兒心純通透,不為世俗所煩惱。”
她沒有告訴沈知珉,她曾用心打探過皇後娘娘,解了皇後的一切喜愛與往事。
因為在心底,她想着,萬一能見上一面,也好能留下一個好印象。
為什麽想要留下一個好印象,沈喻妧不知道,她既不敢肖想那位天之驕子,也不曾真的敢想為做他人媳而準備。
她只得伸手摸摸沈知珉的頭發,溫柔地說道: “再繡只蝴蝶吧。”
皇後會喜歡蝴蝶的。
沈知珉懵懂點頭, “聽姐姐的,那等我繡完,姐姐替我繡金邊可好”
沈喻妧笑着點頭: “好,快去吧,還有三日就要進宮了。”
在少女離開後,那揮擺的手恍然停頓在空手,只失神幾秒,緩緩落于膝間,将視線恍惚飄向窗外的木棉樹,春天悄然來臨,樹枝間已有開花之勢。
這應是最後一次看它開花了吧。
木棉早春開花,後長葉,約在夏季,便可看到一朵朵潔白棉絮在空中飛舞,猶如漫天飛雪,好似人間二雪,別是一番風景。
不知那般美麗的景象,她是仍會在窗前靜候,還是一切皆會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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