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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當時堯抵達目的地的時候，還是大吃一驚。

窗臺随處可見紅色燈盞，其中隐隐約約人影搖曳，花枝亂顫。若非今天要來找陳滄，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踏足這裏。

僅僅是第一眼，時堯就覺得渾身不太舒服。

按照陳滄給的地址，他來到對方目前所在的酒吧。

男人早已在門口等着了，一身純黑襯衫，右耳耳骨處帶了顆蝴蝶狀的耳釘，眼睛上似乎還化有淡淡的妝。此刻斜斜倚在門邊，慵懶惬意，完全看不出絲毫平時的學霸模樣。

突然，他偏頭咳嗽兩聲，時堯腳步微頓，接着大闊步向對方走去。

聽見動靜，陳滄将視線掃來。看到時堯的瞬間，站直了身體。

時堯在他的面前停下，相顧無言。

“你……”

“你……”

過上幾秒，兩人同時出聲，又猝然紛紛打住。

陳滄下巴微揚，示意他先說。

時堯手足無措地拽了拽自己的背包，這才繼續道：“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工作。”陳滄言簡意赅地說。

男人似乎又恢複到從前那種冷漠，嗓音還裹挾着之前從電話裏聽見的沙啞，卻毫不示弱，時堯幾乎無法從他的語氣裏感受到半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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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換個問法。”連時堯自己都沒聽出來，這話說出口時，帶着多少火氣和擔心，“你為什麽要來這裏工作？”

陳滄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諷刺道：“當然是因為來錢快啊，小少爺。”

這恐怕是時堯第一次，從對方口中聽出頹喪。

時堯擰眉，遲疑地問：“你缺錢？”

他從來沒聽對方說過。

“天底下誰不缺錢？”陳滄的笑意不達眼底，漫不經心道。

酒吧裏的客人進進出出，偶爾有認識陳滄的，還會跟點頭打個招呼。

“帶朋友來玩？”

“嗯。”

“今天怎麽穿這麽正式。”

“待會兒過來喝一杯呗？”

“好，你先去。”

這些應承陳滄說得輕車熟路，聽到對方似乎要陪酒，時堯霎時惱了。他扯住男人的胳膊，就要将其往外帶：“跟我走。”

不料下一刻，就被陳滄輕輕拂開。

男人把胳膊從他的掌心裏掙脫，順手将泛起褶皺的袖口整理了下，這才不慌不忙地邊咳邊開口。

“咳……這就是我不想你來的原因。”

陳滄：“你走吧，這裏本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言罷，他看也不看時堯，決絕地背過身去。可惜連一步都沒有邁出去，他便聽見自己口中的小少爺近乎慌張地挽留。

“別去了，我帶你走。我有錢，我可以養你啊！”

陳滄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不過轉瞬即逝。當他重新轉身之時，已經将自己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整理好。

端着那副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為所動的模樣，向男生看過來。

時堯以為他不相信，情急之下，緊緊攥住陳滄的手阻攔。

“我說到做到，絕對不會騙你。”在這樣的緊急關頭，時堯居然能想起陳滄跟他鬧別扭的原因，忙不疊補充道，“我說這些不是絕對為了羞辱你，我發誓。”

空氣安靜下來，只有墨蘭酒吧內，時不時傳來的動感音樂，挑起氣氛。

“你養我？”陳滄喃喃。

時堯抓着他，着急得直跺腳，慌張開口：“你要是不信，我們簽協議，随便你開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陳滄，你別來這種地方了。”

陳滄再次陷入沉默，時堯只覺得自己的心髒被對方捏在手裏，稍有不慎，就會迎來碎裂的下場。

他不由得将陳滄的手攥緊了，連指甲在對方手背留下劃痕都沒注意到，受傷的那個人自然也裝作尋常。

他聽見陳滄問：“以什麽身份？男朋友還是□□？”

時堯：“……”

搞什麽。

兩個選擇怎麽都這麽炸裂！

大概因為自己很少聽葷話，尤其當這種話是從平日裏生人勿進的陳滄嘴裏說出的，時堯臉都紅了：“就不能、就不能只是朋友嗎？”

“你可能不太清楚。”陳滄指尖移向酒吧內部，“裏面的有錢人多的是，甚至一擲千金，為的只是跟我睡一晚上。”

這還了得。

時堯梗着脖子，不肯服輸：“他們給你開多少，我出雙倍就是。”

聞言，陳滄似乎總算真心地笑出聲，他點了點時堯泛紅的鎖骨：“這麽闊氣呀，小少爺？”

“反正，你以後不準再在這裏上班了。”時堯一錘定音。

盡管他話語間都是強硬，可時堯還是很擔心對方拒絕。自己看不見的眼睛裏，寫滿了忐忑，補充：“當然，也不是白送你錢，等你以後賺了錢再慢慢還就是。”

“……”

氣氛安靜得過分，只有酒吧內部偶爾傳來的音樂聲。

良久，陳滄看向他，淡淡道：“包養關系，連微信好友都沒有？”

？

怎麽到現在還惦記着這事兒呢。

時堯扶額，無可奈何地說。

“……給你加就是了。”

-

通訊錄好友中多出來一個黑色頭像的【chen】，時堯多看了兩眼，覺得這倒是很符合對方的性格。

他還是沒能當場把人領走，因為陳滄得去要這一個月的工資。

電視劇裏的主角讨要工資，往往都會被老板為難。時堯腦補了一番可憐兮兮的陳滄，雄赳赳氣昂昂地跟人一道進去。

誰知酒吧老板對陳滄還算客氣，爽快地結了工資，讓時堯一腔熱血沒地兒使，只能不甘不願地憋回肚子裏。

“以後真不來了？”老板問。

陳滄點點頭，看向身邊的時堯。

老板投來目光，将男生從頭到腳打量，可惜半途就被陳滄遮擋，令他完全無法窺探。

老板一挑眉，懂了，沒再強求。

他拍拍陳滄的肩膀，道：“最後再幫我看一天？客人在裏面等着呢，給你開三倍工資。”

聽到這，時堯哪兒還站得住，就要幫他拒絕。但陳滄握住了他的手，以指腹在手背上摩擦一瞬，算作安撫。

“記得打我卡上。”

老板哈哈大笑：“你小子，鑽錢眼裏去了。”

陳滄把時堯帶出老板的房間，很自然地替人理了理背包：“你先回去。”

“不要，說了陪你就陪你。”時堯哪裏肯同意，好不容易說服了對方，要是陳滄再臨時變卦，他真是哭都沒處哭，“我還怕你反悔呢，我不得監督你啊！”

監督他這個被包養的人？

陳滄輕笑了下。

不過見時堯認真的神色，他也舍不得拒絕，索性把人帶進包廂。

有他護着，至少時堯不可能受傷。

包廂內的客人們早已等待多時，見他們進來，安靜一瞬，又開始聊起天。起先跟陳滄打招呼的男人，此刻仰頭靠在椅背，顯而易見的浪蕩子模樣。

“今天穿得這麽正式，我都有點不習慣了。”他笑着說。

陳滄領着時堯，在對面坐下來。

男人倒了杯酒，沿着圓桌轉過來：“不介紹介紹？”

陳滄把酒端到自己面前，簡略道：“同學。”

“哦對。”男人拍了下自己腦門，恍然大悟般繼續，“你也才十八歲，我總是要忘。”

他舉起酒杯：“喝。”

陳滄颔首，同樣端起酒杯就要送進口中。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手腕竟然被人握住。

時堯取下他的酒杯，也不顧對方怔愣的眼神，不贊同地搖搖頭：“你都感冒了，我替你喝。”

他以為這是陳滄歷來需要接受的潛規則，想着能幫人一把是一把。也不顧男人阻攔的手，仰頭就将一杯烈酒灌入喉中。

威士忌燒得他連喉嚨都像起了火，連帶着直直辣進胃裏，忍不住偷偷揉了揉。

身旁的陳滄一直注意着他，見狀，連忙伸出手去，放在時堯的肚子上，幫忙揉了兩下，低聲道：“別喝這麽急。”

他的手掌溫暖，時堯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也不在意死對頭的“冒犯”。

“小朋友，我叫冉銘。既然你這麽爽快，那我也陪一杯。”不談陳滄，冉銘倒是先笑出來，将兩人旁若無人的動作看上兩眼，随後面不改色地喝完整杯酒，開口，“別那麽警惕，我跟你同學是朋友。”

陳滄不置可否。

時堯有點驚訝地睜大眼，轉頭看向陳滄，便見男人微不可見地點頭，坦然認下對方話語中的關系。

他沒想到，在這種另類的酒吧兼職，陳滄竟然也能交到真心朋友，那怎麽學校裏總是擺出那副死人臉呢？

冉銘：“陳滄可不好約啊，一年到頭碰不了幾次面。我一個上市公司ceo，還得屈尊來這種地方，才能跟他見面。”

總裁？

時堯眼神微妙地向對方看過去。

“行了。”剛想多探聽點密辛，陳滄就打斷了他。

冉銘看了眼眼巴巴的時堯，又轉頭看神情冷肅的陳滄，吊兒郎當地舉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我不說了，喝酒吧。”

他忽然想起什麽，停下動作：“剛剛這個小朋友說你感冒了是吧？算了，你別喝進醫院去，今天我就赦免你了。”

總感覺自己即将深挖到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惜漏風的洞被陳滄堵住。時堯心裏直跟被螞蟻爬過似的，又癢又蟄。

反觀陳滄，則喝着茶水，跟人吹水一整頓飯的時間。

臨走之前，時堯都快無聊到打瞌睡。大概也有之前喝得太急的原因，他并非酒量極好的類型，此時腦袋裏昏昏沉沉，不甚清醒。

這倆人不知道說的是什麽加密語言，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也插不上嘴，過程中，只能默默在旁邊吃菜。

到最後，整桌的菜幾乎都被他搜刮。

冉銘分明把烈酒當礦泉水喝，他的眼睛裏還是澄澈如初，沒有半分醉意。

“今天就到這兒吧，下次再聚。”男人站起身，朝着陳滄揚頭。見對方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微醺的時堯身上，不禁調侃道，“現在，快帶你的小朋友回家吧。”

陳滄點頭，作勢蹲下.身，要把時堯像前不久那次醉酒經歷般背起。

可時堯還沒醉死呢，難得保留了幾分意識，知道現場還有陌生人在，丢不下這臉。連忙掌住陳滄的肩膀，說：“不背不背……扶我。”

陳滄扭頭看他一眼，還是沒有拒絕。聽話地站起身，把男生扶了出去。

一路上，時堯都在嘟囔好撐。

陳滄皺着眉頭，罵他：“誰讓你不知饑飽，吃那麽多。”

時堯扁嘴，很不服氣：“都是錢啊。”

“而且，我以後還要養你呢，花好多好多的錢。”他停下腳步，認真道。

于是陳滄不說話了。

良久，才聽見他說：“怎麽這麽笨。”

烈酒的後勁逐漸上頭，時堯仿佛踩在棉花上，連走路都東倒西歪。偏偏他酒品并不怎麽好，從酒吧出來後，堅決拒絕了陳滄的攙扶。

“我能、走得穩！”說這話時，他足足往旁邊跨了一米。

陳滄無計可施，只能亦步亦趨跟着，用手臂虛扶住對方，以免時堯栽倒。

身着氣旗袍的漂亮女人坐在門口，烈焰紅唇搭配上一頭大波浪，舉止投足間都透露着成熟魅力。她咬着老式煙槍，嗓音纏綿：“都這麽晚了，兩位要去哪兒啊？”

“我家裏還有房間。”她抖了抖煙。

陳滄不予理會，拉着時堯的手就要走。

然而，本還暈暈乎乎的時堯，不知聽見了什麽關鍵詞。突然老母雞護崽似的把陳滄趕到自己身後，大聲回應對方：“他已經是我的了！我買了！”

女人一愣，随即掩唇大笑出聲。

時堯見她放肆嘲笑自己的模樣，更加不爽，轉過身去，掐住陳滄的胳膊，惡狠狠道：“我們馬上回去簽協議！”

陳滄：“……”

他笑了笑，敷衍地答上聲好。連忙将男生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三步做兩步地走遠了。

坐上出租車時堯都不安分，腦袋不住地往陳滄懷裏拱。

司機師傅想必見慣了這幅場面，從後視鏡裏看見，很自然地多說了一句：“吐車裏五百啊。”

“說什麽呢，我才不會這麽小氣。”時堯皺着眉頭不滿，“五萬！回去我就給你五萬，做我的人你就安心吧。”

他拍拍陳滄的手臂，豪邁道：“這是你、一個月的價錢。”

陳滄餘光瞥見，司機眼鏡都快裂了。即便聽見如此勁爆的發言，也緊閉着嘴巴，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等工作結束後跟朋友傳八卦。

連陳滄自己都沒意識到，從酒吧出來後，他嘴角的笑容一直沒有落下。

等兩人回到陳滄家裏，已經接近晚上十點。

時堯在車上睡了一覺，此時精神得很，剛回到家就踢掉鞋子，嚷嚷着要簽協議。

陳滄沒想到他精力這麽足，直到現在都沒忘記自己喝酒前說的話。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他連忙把人按坐在沙發上，用被子纏作一團。

趁時堯尚在掙紮，他抓緊時間進廚房調了杯蜂蜜水。

随後邊喂時堯，邊頭疼道：“怎麽每次喝酒都這副德行。”

時堯根本不注意他說了什麽，蜂蜜水喝進嘴裏，他下意識舔舔唇瓣，連眼睛都快樂得眯起來。随即就着陳滄的手喝完整杯，還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陳滄洗完杯子，靠在他身邊的沙發坐下，雙手交叉相握，身旁是被裹得像蠶蛹般的時堯。

半晌，也不管如今的男生是否能聽懂，輕聲問。

“真的想好了？”

回應他的，是時堯不斷在被子裏掙紮的動靜。

陳滄：“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閉上眼睛。

時堯掙紮得出了一身汗，完全不得章法。此刻，他的眼前重影彌補，眩暈間擡頭，恍惚看見了C的側臉。

“……C？”他自言自語。

陳滄身形頓住，睜眼偏過頭去。

誰料時堯湊得太緊，兩人鼻尖相抵，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一寸。

陳滄呼吸驟然加重，需要強行克制，才能忍耐住親吻的沖動。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像自己記憶中的C，仿佛把時堯拉回到三年前，那通無聲電話裏自己腦內的想象。

夢境實在過分真實，時堯幾乎能聽見當年拂過耳畔的風。

男生的眼神呆呆的，好像有點被吓到。不過很快，他好似确信這是在做夢，頗有些不管不顧般，終于做出在他清醒時，絕對不會有的出格舉動。

——毫無所覺地吻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