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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聽到快門聲響起的時候，陳滄的腳步霎時停下來。

其實他早就對身後跟着的人有所察覺，之所以沒有拆穿，是想看看對方究竟作何打算。

不過，如今不加掩飾的聲響，以及足夠吸引主角視線的閃光燈，已經将那人的目的彰顯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尹灼拿着手機，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時而看看手機屏幕，時而跟面前的真人對比，啧啧出奇。

哪怕被如此滿懷惡意地打量，陳滄依舊端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連半分驚慌都不顯。

見他表情平靜，尹灼也不覺失望，反倒是勾起唇角，将面前的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仿佛在看什麽新奇的玩具：“之前只是看你有點眼熟，時間太久了，那天在籃球場上，我差點沒有認出你。”

“你叫陳滄對吧？”

他說：“我記得你。”

大約聽夠了尹灼的自說自話，陳滄不欲與對方糾纏，直接繞過他，準備離開。

“那年警察局，相信你還沒忘吧。”尹灼慢悠悠道。

陳滄的腳步倏地頓住，就聽對方再次開口：“那你知道，直到現在，你爸還欠我幾十萬嗎？”

這句話無疑像在他的耳畔炸響一聲驚雷，陳滄的大腦似乎有短暫的空白，将他的記憶拉回從前。

高一，某天下午的自習課上，當着衆多同學的面，陳滄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班主任的表情從來沒有這麽凝重過，以至于在聽見消息的第一時間，陳滄的心裏就已經有了不妙的預感。

“你爸爸現在在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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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陳滄猝然擡頭，眼睛裏滿是無措和震驚。這個年紀的少年大概很難有機會接觸到警察局這三個字，班主任說得委婉，但他還是聽懂了真實的含義。

他爸是被抓進警察局的。

陳滄知道，陳榮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人，但對方犯的事竟然會嚴重到這種地步，依舊令人始料未及。仿佛一座大山，沉重地壓在他的頭頂，窒息感逼人。

班主任注意到他難看的臉色，有些擔憂道：“需要老師陪你過去嗎？”

聞言，陳滄卻垂着腦袋，搖了搖頭。跟班主任請假之後，打車去往警察局。

抵達目的地才發現，陳榮因為參與賭博，被處以拘留五日。

看見陳滄來，他仿若瘾君子般，将臉擠在玻璃牆面，大喊：“老子不要呆在這個鬼地方，快想辦法把老子弄出去！錢，你不是有錢嗎？快點，給他們啊！”

警察局內并非只有他們父子二人，除卻專心工作的民警以外，因另外的事宜滞留的也大有人在。

有人聽見這吵鬧，當場翻了個白眼，跟旁邊的人吐槽：“這麽大把年紀了，真好意思跟自己兒子要錢。”

“你看他，真不要臉。”

在一片嘈雜聲中，陳滄只覺得荒謬。他閉了閉眼睛，連話都不願意說。

大概是因為作為父親，能感受到自己兒子的抵觸情緒，陳榮瞬間坐不住了。

他可沒有耐心，也從來不在乎旁人的臉色，眼看陳滄不配合，直接扯着嗓子不管不顧地大喊：“你今天不幫我，等老子出去了，就把你那些惡心東西說給所有人聽，我看你怎麽在圻州生活下去！”

民警皺着眉頭，重重敲了兩下桌面，示意：“安靜。”

陳滄連拳頭都握緊了。

他恨不得自己沒這個父親，可偏偏上天捉弄，非要給他們兩人安排血濃于水的親情聯系。

雖然他只覺得惡心。

陳滄是直接從學校過來的，因此身着校服，肩上還背着書包，頭發理得有些短，活脫脫學生的模樣。

就連見慣大風大浪的民警，都看不下去這鬧劇，給他端了杯水來。

陳滄卻搖搖頭，盡力扯起嘴角。在發現自己很難笑得出來後，扯着沙啞的嗓音，說出到警察局的第一句話：“謝謝。”

他沒有接那杯水，直接轉過身，朝向門口走去。

陳榮一看他要走，哪裏肯讓，直接開始瘋狂地拍打玻璃，嘴裏不斷罵着侮辱性的詞彙。民警不得不用警棍敲打幾下桌面，以示警告，才總算将其威懾。

在陳滄離開警察局的前一秒，他聽見陳榮怒氣沖天的喊叫：“你給老子等着！”

他裝作未聞。

陳滄以為，被關進警察局，好歹能讓陳榮有所顧慮，從此之後不會再賭。然而三天後他再去警局，卻在門口看見了被提前放出來的陳榮。

對方的身邊站着個男生，年紀不大，可能跟他差不多。此時的陳榮正舉着手機跟對方說話，盡管笑眯了眼，滿是谄媚，身旁人也樂意聽待在原地繼續聽。

陳滄就在他們不遠處停下腳步，男生似乎察覺到他的注視，緩緩擡頭，直接跟人迎面相對。

看見他，男生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扯起嘴角，似乎在笑。随即對身旁的陳榮說了什麽，便轉身離開。

反倒是陳榮，似乎這才從被釋放的喜悅中回過神來。看見了站在前方的親生兒子，眉頭先是一豎，然後是洋洋得意。

“看，沒有你，老子照樣能出來。”

當時的陳滄還不明白原因，直到偶然有一次，在校內碰見了那個男生。

他說他叫尹灼，當場調出了手機相冊，擺在陳滄的面前。

看到照片的剎那間，陳滄瞳孔驟縮。原因無他，上方是陳榮偷拍的，他的女裝照。那時的他還未曾擁有像現在這樣，足以令人無法分辨的化妝能力，因而旁人能輕易察覺真相。

“這是你吧？”尹灼舉起手機，滿臉都是惡意的笑。

陳滄這才明白，對方幫陳榮交了罰款，讓陳榮免于拘留。作為交換，陳榮給尹灼留下陳滄女裝的照片。

不過幾百塊錢，陳榮就出賣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向一個陌生人道出他最大的秘密。

未免太過可笑。

“這可是個大新聞。”尹灼看着他笑，“高一年級大名鼎鼎的學神陳滄，原來私底下，是個喜歡穿女裝的變态啊。”

……

此時兩人面對面，仿佛再次回到高中校園裏那場對峙。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陳滄頭頂假發，身着長裙，臉上畫着精致的濃妝，看不出跟自己的本身有絲毫相似之處。

尹灼繞着他轉了一圈，輕笑道：“想當初，你的照片還是你父親給我看的。”

“在圻大看見我，你是不是很意外？”

然而很遺憾，尹灼并沒有從陳滄的臉上看到自己想看見的驚慌表情。

即便舊事重提，即便心知把柄在他手中，陳滄依然面不改色，甚至只是淡淡地說：“那是你跟陳榮的事，與我無關。”

尹灼笑意微僵，臉上的戲谑逐漸消散。很顯然地，陳滄的表現并不令他滿意，于是只好轉移話題。

“我還知道，張成和李文是你打的。可惜了，失去這兩個蠢貨，對我來說，不算什麽打擊，你只是做了無用功。”

聽見這話，陳滄諷刺地笑了一聲。

從他不加掩飾的情緒裏，尹灼清晰地聽出了嘲弄，似乎在對他說：誰告訴你，我是因為你才打他們的？

時間已經耽擱太久，陳滄沒心情跟已經結仇的人繼續浪費時間。尹灼似乎被他那一聲笑弄得疑惑，當場陷入不解之中。

于是陳滄找準時機，邁開腳步。

“怎麽跑這麽快……到哪兒去了？”

聽到熟悉聲音的瞬間，陳滄驟然一驚。他的腳步随之停下來，以極快地速度躲進旁邊的圓柱後面。

恰巧在他隐藏好自己身形的那一刻，時堯的身影突然出現。

他東張西望也沒有找到C的蹤跡，不免有些失望。正欲離開，誰知在這個角落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尹灼。

“時堯？”

時堯意外道：“學長在這裏做什麽？”

尹灼不答，反而笑着問他：“那你呢，怎麽跑來這裏了？”

時堯猶豫了下，似乎是覺得有關于C 的一切，就算跟其他人說了也并無不可，才開口尋求幫助：“我是過來找人的，不知道學長有沒有看到一個黑色長直發的女生？她個子挺高的，好像穿了條黑色連衣裙。”

伴随着他的描述，尹灼的眉宇不斷放松，眼眸中重新恢複最初的戲谑。眼神微不可見地輕移開來，在某個藏着人的圓柱方位停留片刻，才悄無聲息地收回。

他的笑容越發溫柔，恍惚間，倒真像是愛護學弟的好學長人設。

“不好意思，我暫時沒有看見。不過我可以多在校園裏幫你留意，現在我們可以加個好友了吧？”

他加大籌碼：“我的人脈很廣的，相信我，很快就能找到你想要找的人。”

時堯猶豫了下，大概是覺得加個好友并沒有什麽妨礙，索性劃開鎖屏，遞上自己的二維碼。

那清楚的“滴”聲，聽在陳滄的耳朵裏，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顯得刺耳。

加上好友後，時堯着急繼續追尋C的蹤跡，跟尹灼打了個招呼就離開原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時間過上很久，陳滄依然沒有從圓柱後面走出來。

就在剛才，在距離自己不足幾十米的地方，只差那麽一點，時堯就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掩埋多年的秘密，即将暴露給他最不想讓對方知道的人。

可驚魂動魄後，陳滄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幾乎快要與石柱化為一體。

反觀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尹灼，活像是再次發現了個驚天大秘密般，連說話的聲音裏，都難掩興奮。

他不曾走近，每一個字，卻都像是重錘般擊打在陳滄的心裏，臉色也随着他的話語逐漸沉下去。

“原來，你是害怕被他發現啊。”尹灼玩味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