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林晏清來的時候是踩着午飯時間的點兒, 正巧寒時與宋帥等人下到一樓院子裏，準備往臨時食堂裏面走。

普通學生離着第四組這些少爺們都遠遠的, 生怕不小心招惹上了哪一個——故而這一行人走在院子裏, 格外地紮眼。

而林晏清就是這時候進到四合樓內的。

他迎面先遇上了學校裏的一個女生，那女生瞥見他，走出一半的目光硬是擰回來，又看了一眼後才驚呼了聲：

“林校草？你怎麽在這兒！？”

這一聲的動靜絕不算小，至少大半個院子裏的人都聽見了, 紛紛将目光落過去。

宋帥等人走得六親不認, 對和自己無關的其他人事概不關心。倒是最前面的寒時聽見了聲音，步伐戛然一頓。

過了兩秒, 他輕挑了下眉，側過身問宋帥：“……她剛剛說的，是林晏清？”

宋帥反應了一下這“林校草”和“林晏清”之間的關系，又回頭看看站在方才驚叫出來的女生身前的那個人, 随即轉回來, 不确定地點了點頭。

“好像是吧，他們學校裏的人似乎都管林晏清叫校草？……林家這少爺跟我們又不是一路人，沒怎麽注意過他，我認不出來, 也只是聽說過。”

跟着宋帥摸了摸後腦勺, 疑惑道：“他這樣的楷模孩子, 假期不該在他家裏的公司實習嗎, 怎麽突然跑這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來了？”

“……”寒時眼底微涼的光色一掠而過, 須臾後他微勾了薄唇，笑意疏懶散漫，“如果是他，那我似乎知道……他為什麽來了。”

“哎？？……小寒總你為什麽會知道，你之前不都對他一點印象都沒的麽？”

宋帥說完呼吸一滞，跟着心情微妙地皺起眉，“小寒總，你可別跟我說……你就為他跟丁玖玖那青梅竹馬的關系，主動去招惹他了？”

“……”

寒時沒回答，只單手插着褲袋，似笑非笑地望着林晏清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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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桃花眼裏漾着薄涼的笑色。

事實上也不用寒時回答了。衆人目光落點的位置，罕見地冷着一張臉的林晏清低頭向那女生問了什麽。

那女生愣過之後，伸手在四樓指了指。

林晏清擡腿便向樓梯口走，只不過剛走出幾步，餘光掃及寒時宋帥一行人，便戛然停住了身形。

幾秒之後，他目光冷然地望着為首的寒時，大步走了過來。

宋帥捂眼，忍不住痛苦地轉回頭不想再看這兩人，“卧了個槽啊……”

後面的二世祖們也看出氛圍不太對了，有幾人連忙湊到宋帥旁邊，壓低了聲音：

“宋哥，怎麽處理？”

“林家這小子瘋了吧，敢跟小寒總硬剛？”

“我們要不要攔一攔他啊？”

“……”

宋帥頭大，擺了擺手，“你們別廢話，讓他們學校的女生把丁玖玖叫下來，就說這兩人要打起來了，……趕緊的！”

“……”

寒時和林晏清兩人之間的距離并不很遠，沒一會兒林晏清便停到了寒時一行人的面前。

“——你就是寒時？”

林晏清目光裏鋒銳得像刀，聲音也冷得仿佛能凍下冰碴子來。

寒時沒回答，只啞聲一笑，懶洋洋地掀了眼簾，視線在來人身上刮了一遍，“……林晏清？”

“……！”

這輕薄散漫的調子一入耳，登時便向往林晏清心裏那攢了一路的柴上扔了粒火種，怒意化了他眼裏的冷意，他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拎住了面前男生的襯衫衣領。

這動作一出，院子裏頓時嘩然。

寒時身後的宋帥等人更是面色一變，有幾個當即便踏前一步，宋帥也忍不住冷了臉皺了眉——

“林晏清，你最好把手松開。”

身後也有壓不住脾氣的，已經上來要拉林晏清的手臂了——

“是啊林少，你最好先想清楚這位是誰——不是什麽後果你都承擔得起的！”

在這些聲音裏，被拎緊了襯衫領子的寒時卻驀地輕嗤了聲。

他插在褲袋裏的手抽出來，懶洋洋地擡了擡。

剛剛上來的幾人猶豫了下，又都退回各自的位置了。

寒時落回手，也不掙開，放任林晏清像只要發怒的獅子那樣兇狠地盯着自己，他只自顧笑得坦然。

“……有事麽，林少。”

林晏清捏緊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聲音卻壓得極低極低，直到只有兩人身周能隐約聽見——

“你到底對玖玖做什麽了！？”

寒時眼底光色微動。

須臾後，他啞聲笑開，“這麽緊張做什麽？……她是你女朋友，所以怕我綠了你啊。”

話到尾音仍是似笑非笑的疏懶，唯獨眼簾翕合時，男生的眸子深裏漆黑得像是能滴出墨來。

而這副輕慢态度更是惹怒了林晏清，他氣得咬牙，“寒、時！……你果然如傳聞一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敗類！”

寒時不怒反笑，幹脆利落地将手插進了褲袋裏，随對方捏着自己的襯衫衣領的手愈發收緊，而他笑得淡定。

“你說是，那就是吧。……她不知道不就好了。”

“……！”

林晏清瞪得眼睛都通紅，“你說——你到底對她做什麽了！？”

寒時輕舔了下上颚，原本不想理會，只是眼神垂轉間，他無意捕捉到旁側樓梯口上端，還未露出全身的一道嬌小的身影。

須臾之後，寒時驀地低笑了聲。

“做什麽？”男生轉回眼，下颌微揚，笑意挑釁而意味深長，“自然是我發了瘋一樣想對她做的事情——你那時候不是聽到了？”

空氣陡然一沉。

下一秒，只聽圍觀的女生們有人“啊”地一聲驚叫出聲。

——

而丁玖玖剛跑出樓梯口的瞬間，看到的就是雙手插着褲袋而笑意懶散的寒時，被緊捏着他的衣領的林晏清惡狠狠一拳揍倒在地的場景。

“…………！！”

丁玖玖的瞳孔驀地一縮。

她幾乎想也沒想，掙開了拉自己下來的女生的手，竭盡全力地跑向了那個包圍圈。

其餘人還在驚呆的情緒裏沒有回神，早有準備的宋帥等人倒是反應過來了，一個個臉色怒紅，卻沒一個上前。

——

宋帥無比清楚地看見，就在往前數幾秒鐘，林晏清動手之前，寒時分明給他們做了一個不準插手的示意。

如果說他惱怒得理解不了寒時這樣做的目的，那麽在看到那個女孩兒沖進人群中間的時候，也就恍然大悟了。

“林晏清！！”

女孩兒壓不住惱意的聲音炸響。半跪在地，已經再次拎起寒時衣領準備揮拳的林晏清背脊頓時一僵。

“……你輸了。”

一個極輕、極低、而又極為愉悅的啞聲，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量響起。

林晏清僵滞地低下頭時，正看見嘴角滲着殷紅血跡的男生擡起頭。

那雙眸子深裏漆黑一片，終于露出散漫下如冰雪初融似的涼色，更有雪化之後，藏在其下的那些淩厲與鋒銳——

“她是我的。”

聲音沉啞，字字如冰。

桃花眼裏也不見了笑色。

而女孩兒已經沖到了兩人旁邊。

丁玖玖沒有遲疑地拉開了林晏清擡起的拳，另只手拽住他攥着寒時衣領的手——

“松開。”

她惱聲道，臉色繃得微白。

“……”

林晏清垂眼，無聲地松開了手。

丁玖玖拉起林晏清便冷着臉要将人往外帶。

地上的男生目光一閃，眼神裏紮了一把一把的小刀子，刀刀往丁玖玖拉住林晏清的手上飄。

但他開口，薄唇微動，聲音聽起來卻顯得十分低郁——

“丁玖玖。”

“……”

丁玖玖身形一僵。

從見面開始，那人鮮少這樣稱呼自己，更鮮少有這樣近乎無助的語氣，聽得她心口不知何故都翻起來一陣密密麻麻的針紮似的疼。

那疼感并不劇烈，也不是無法忍受，只是就一直在那裏，好像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都略微加重一點點。

不知道時日一久，這疼會蔓展到什麽樣子無法控制的地步。

但丁玖玖至少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回頭。

因為她并不信任自己——這一聲後如果回頭，如果看見那人的神情模樣和眼神——她一點都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走得動。

于是身形僵了幾秒之後，丁玖玖還是輕吸了口氣，咬咬牙拉着林晏清，快步離開了衆人的視線，繞出了四合樓。

院子裏一片死寂。

圍觀的衆人心情複雜地看看已經消失在院子門口的兩人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坐起來的寒時。

那人微屈着長腿，單手搭着膝蓋，垂着眼睫，清隽的面龐上棱角分明，卻是他們似乎從沒見過的面無表情的冰冷。

“我靠……所以丁玖玖這是為了林晏清，把寒時都甩了不管？她之前不還說她跟林晏清只是朋友嗎？”

“哇，那寒時也太可憐了吧？”

“她這也太面上一套背地一套了……”

“哎，我覺得不至于啊，換我我也拉走林晏清，明顯他才是在鬧事那個嘛，不拉走他等着看自己的朋友在這兒發瘋啊？”

“不管怎麽說，這寒時看起來也有點慘哎。之前還以為他這樣的人追個女生肯定很容易的，結果……丁玖玖可真狠得下心……”

“……”

聽那些議論越來越多，宋帥皺起眉，不耐煩地冷了表情揮揮手——

“散了散了，都不吃飯了啊？”

“…………”

圍觀的學生們這才紛紛散去。

宋帥幾人站在原地遲疑了下，互相對視幾眼，最後還是宋帥硬着頭皮走到寒時旁邊，蹲下身——

“那個什麽……小、小寒總，你也別太難受，這個俗話說得好，天涯何處無芳草啊，何必單戀一枝花……這個丁玖玖不行，那我們就換……”

宋帥說不下去，自己都聽自己說的全是混賬話，正焦急地給其他人打眼色，用口型問該怎麽安慰的時候，他突然聽見面前一直沒出動靜的男生輕嗤了聲。

宋帥連忙落眼過去。

卻見寒時伸手在嘴角輕刮了下，随即垂下手，看着拇指指腹上殷紅的血跡，男生笑得目光閃爍。

“晚了點。”

“……啊？”

宋帥腦子轉不過來，眼裏全是問號，發懵地看着寒時，“小寒總，你沒事吧……”

本來最近就不太對，可別把腦子磕壞喽。

寒時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眼簾一擡，目光涼飕飕地在他身上一刮，随即才站起身，踢了踢發麻的長腿——

“我說我反應得晚了。”

“哦，哦哦，你說林晏清打你那一下啊？換我們也反應不及……”宋帥安慰到一半，突然覺着不對，“哎？可是小寒總你當時給我們做手勢讓我們別插手，不是已經猜到了？”

“……”

寒時轉回頭，看白癡似的看了宋帥一眼。

“我說反應晚，是指應該早點刺激他。”

宋帥：“……？”

“才挨了一下……還不夠她心疼的。”

寒時說完，渾不在意地直身走了。

宋帥：“——？？？”

這感情在那兒坐了半天，是在可惜這個問題？？

宋帥一時只覺得牙疼，都不知道是氣得還是憋得。

“真他媽狠。”

“宋哥，你是說林家那個？我也覺得他夠狠，就為了一個女的，也不怕得罪了寒家啊……”

“我是說寒時。”

宋帥無語地睖了那人一眼。

那二世祖一愣，“啊？”

宋帥嘆着氣走了。

“對別人也狠，對自己也狠。……寒家的老爺子要是真懂自己有個什麽樣的孫子，就讓他跟丁玖玖平順着點……不然這性子，以後這事上誰逆了他的意，他不得把天捅出個窟窿來麽。”

……

直到出了樓門，丁玖玖還覺着像是那人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的背上一樣，燙得她後背和心裏都一陣陣灼疼得慌。

而一直又走出好遠去，丁玖玖才終于從那種情緒裏剝離出來，她停下腳步，松開手，轉身看向林晏清。

女孩兒精致的眉眼都像是浸了冰雪似的涼。

“林晏清，你是不是瘋了？”

“……”

不管聲音語氣還是神情，林晏清都看得出來——丁玖玖這是少有地動了真火氣。

他嘆了口氣，“玖玖，你知道，我是因為擔心你——”

“你是因為擔心我，才把我推到這麽一個進不得退不得的境地裏去的？”

“……”

林晏清目光一沉，須臾後他才低落地開口：“對不起，玖玖，今天是我沖動了。我原本想忍住，但是那個電話之後，我實在壓不住擔心，所以才……”

丁玖玖做了個深呼吸，才重新擡頭，“我知道我剛剛這句話說的重了，但是清子，你今天做的事情真的讓我很尴尬——而且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得不繼續面對這種尴尬給我的學習和生活帶來的影響——我知道你本來不是這麽沖動而不計後果的人，我也理解這是你的擔心，但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林晏清皺起眉，“玖玖，寒時那個人……”

“你以前從來沒在我面前妄自評價過任何一個人，”丁玖玖打斷他，目光認真，“這是我在你身上學到的很可貴的東西，別把它毀了。”

林晏清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可你是我當做親妹妹一樣看待的，如果有我覺得不好的、風評劣質的家夥在接近你，我會本能地想要趕走他……我會變成一個我自己也看不起的又沖動又狹隘的小人。”

丁玖玖沉默下來。視線也慢慢垂下去。

過了好久之後，她終于低聲開口。

“可是清子，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也應該去接觸自己想要接觸的人，認識你可能不會認識也不願交集的朋友……這些你不能阻止。”

林晏清的神情間掠過明顯的低郁和掙紮，但沉默到最後，他還是妥協地點頭。

“……好。我會記得了，玖玖。”

女孩兒的神情終于緩和了許多，她擡起頭，目光将人掃了一遍，“你就這麽急匆匆地來了？”

“……嗯。”回想起自己人生裏難得的完全不計後果的沖動行為，林晏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丁玖玖嘆氣，繼而無奈地笑，“你真可以。……這山區裏就我們那一間酒店，應該還有零星空房，你先住一晚上，聯系一下出山的車，明天就回去吧。”

林晏清也重展笑容，“嗯，我送你……額，我不認路了，你送我回去？”

丁玖玖伸手給他指路，“往前直走，左拐兩百米就到大院門口了……你都進去打了人了，還不記得路？”

林晏清：“你還有事？”

“嗯。”女孩兒目光閃了下，“我要到村裏借點東西。”

——

聽着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進門的宋帥嘆了口氣，“小寒總，從你們醫療車上拿的東西我給你放桌上了啊。”

浴室裏應了一聲。

“真不用我給你叫随車醫生上來？”

“……”

這次裏面沒回答，幾秒後，水聲停了。浴室的門打開，下身圍着條浴巾的男生晃着一頭濕漉漉的黑發，懶洋洋地走出來。

“不用。”

到了桌前，寒時伸手拎起一瓶紫藥水，眉一挑，“這玩意能往臉上抹？”

宋帥看了一眼鏡子裏那張出水之後格外清隽俊俏的臉，幸災樂禍地笑——

“怎麽，現在擔心毀容了？那您剛剛特意算計着讓自己挨揍的時候怎麽不擔心呢？——你說你追丁同學本來就不容易，結果還把臉給蹭了，小寒總，你就不怕丁同學嫌棄你啊？”

宋帥聳了聳肩，“這臉不能看了你準備怎麽辦，□□啊？”

說着，宋帥的視線不懷好意地往男生裸着的身上漂亮的腹肌線條上飄。

寒時橫了他一眼，笑罵，“滾。”

“諾。”

宋帥掐着嗓子應了，扭頭走到門口，伸手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女孩兒剛擡起來的手頓在了半空。

宋帥愣了兩秒，眉開眼笑：“哎喲，這不是我們丁大組長嗎？你這是……”他目光往丁玖玖懷裏一瞥，“你這是送傷藥給小寒總？”

丁玖玖點了點頭，“他好點了嗎？”

“你不來的話，那好是肯定好不了了。”宋帥玩笑，回身看向房間，“不過你拿這個傷藥就沒必要了，我已經給他從——”

話音戛然而止。

宋帥盯着剛剛自己放了傷藥、此時卻已經空無一物的桌上，眨了眨眼。

過了兩秒，他緩緩地壓下視線，望到桌旁的垃圾桶裏去。

紫藥水和棉花棒們可憐巴巴地躺在裏面。

宋帥：“……”

宋帥磨了磨牙，看着房間裏若無其事眼神無辜的寒時，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音——

“你特麽……扔得還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