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什麽真快……”

丁玖玖好奇地站在門外問。

寒時不動聲色地伸出長腿, 将垃圾桶往桌下踢了踢，然後給了宋帥一個“放聰明點”的眼神。

宋帥翻了個白眼, 咽下幾乎噎住的這口氣，“沒什麽…………我還有事, 丁組長，這個病號很不聽話, 監督他上藥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話聲剛落, 不等丁玖玖反應，宋帥就快速地拉着她換了兩人位置——自己站到了門外，同時拉上了房間的門。

行雲流水地做完這一套動作之後，宋帥理了理自己的衣領袖口, 一邊搖頭感慨一邊走了出去——

“現在還有像我這麽體貼的兄弟嗎？竟然還扔我的東西……”

門內。

女孩兒怔滞地看着面前房間裏站着的裸着上身的男生。

——

之前被宋帥擋住視野, 她并沒有看到寒時。而直到剛剛不及反應便被拉進房間裏來，她才突然注意到，房裏的寒時竟然是只圍了一條浴巾的。

房間裏光線極好，她的視力也一直不差, 以至于丁玖玖此時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從濕漉漉的黑發上滴落的水珠, 是如何滑過男生的鎖骨, 順着胸膛而下，又掠過腹肌線條直至沒入浴巾裏的……

呆了好幾秒之後, 丁玖玖驀地回過神, 臉蛋通紅地轉開頭。

“那……那個……我是來給你送、送藥的……”

女孩兒原本抱在懷裏的藥袋子平直地舉了出去, 有些慌亂地晃了晃——

“你收下藥……我、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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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 女孩兒伸手去摸身後的門把手，用力向下一壓，門打開了條縫。

房裏站着的男生被她的反應逗得莞爾，卻偏刻意壓着嗓音，做出低沉而不虞的語調。

“你是準備直接給我扔地上，還是讓我一個傷員自己過去取？”

“…………”

如果是擱在平常，那丁玖玖大概早就要反問一句“你傷的是臉還是腿”了，然而此時此刻，她的腦海裏卻已經被自己方才看到的畫面充斥得滿當，幾乎沒給理智留下什麽思考的空間。

于是遲疑了一息以後，她就慢吞吞地往屋裏挪——

“那我給你……放在桌上了。”

寒時視線一垂，看着要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桌子，随即擡頭望向難得竟顯得有些乖巧的女孩兒，薄唇挑起個有點邪氣的笑。

“好啊。”他啞聲道。

可惜丁玖玖并未察覺這聲音與之前的區別，在離着桌邊還有幾十公分的時候，她停下了。

——

她幾乎已經能夠感覺到從站得不遠的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剛剛淋浴結束後的熱氣，以及那沁香的洗發水的味道了。

丁玖玖沒再往前走，遲疑了下，她便伸出手把藥袋子往桌上擱去。

“那這個藥，你記得按時擦，上面有些注意事項，我就先走……”

話聲未落，她放下藥袋子往回抽的手腕驀地被人攥住了。

女孩兒身形頓住。

半晌後，她繃着臉兒仰起頭，精致的五官間不見什麽情緒——

“你拉我做什麽。”

只尾音裏的一點兒微顫，還有那雙杏眼裏躲閃不及的慌亂出賣了她的真實情緒。

寒時低垂着眼，深沉裏藏着點貪餍的目光把女孩兒盯了幾秒，而後他驀地一笑。

“能不能幫我擦藥啊，小領導？”

不等女孩兒拒絕出口，他先補充，“摔到地上的時候右手扭到了，左手用起來不方便。”

寒時這一開口，丁玖玖立即想起中午下樓那一刻看到的場景——當時這人确實是右邊單肩着地的。

丁玖玖皺起了眉，連忙将目光落到男生的右手臂上，此時也顧不得躲閃視線了，她向前探身，伸手勾住男生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擡起——

“疼痛感是在什麽部位？肩膀、手肘、還是腕部？”

一邊問着，丁玖玖一邊眼神緊張地觀察着寒時的肩肘和手腕關節，确定沒有明顯的紅腫後，她才松了口氣。

“看起來應該沒什麽大問題，我先再去買一些跌打扭傷的藥，你等我……”

“那個不急。”寒時下颌微揚起來，示意了下自己嘴角的傷，“需要先處理的是這裏——我之後下樓吃午飯，總不能挂着彩進食堂？”

“……”

女孩兒擰起了細細的眉，猶豫了幾秒之後，她才慢吞吞地點下頭。

“那你坐下，我幫你上藥。”

“……”

一點極淡的笑意掠過漆黑的眸子。寒時退了一步，坐到床邊，左手手臂往後一撐，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丁玖玖。

“來。”

那被浴室的蒸氣熏得沙啞的嗓音在這不大的房間裏，像是平添了幾分意味深長的回音。

剛準備上前的丁玖玖頓住，“你……不穿一下衣服？”

寒時沉默兩秒，輕眯起眼，“不要。”

拒絕得幹淨利落。

“……”

女孩兒輕皺了下眉，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麽，抿着嘴巴轉身，從桌上的藥袋子裏拿出了消毒的碘伏和止血消炎的白藥。

先打開碘伏的瓶蓋，往幹淨的小量杯裏倒了一些，然後丁玖玖從旁邊密封包裝的棉花棒袋子裏取出來一根，在小量杯中轉了一圈，确保棉花棒頂端的棉花都潤濕了，她才捏着白色的小棒杆轉回去。

瞥見男生嘴角還滲着一點血跡的傷痕，丁玖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本能地皺起了眉。

“我會盡量輕一些，但可能還是會有一點疼……你忍一忍。”

“好。”

寒時應得極快，像是生怕女孩兒反悔似的。

“先不要說話了。”

女孩兒微微俯下身，目光認真地盯住男生的唇角，左手微涼地指尖輕抵住他的下颌線，右手裏的棉花棒用最緩慢也最輕柔的速度與力落上去。

房間裏于是安靜下來。

空氣裏只餘下了淡淡的藥水和洗發水混合的味道，還有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帶着讓人心思恍惚的熱度，在身周蔓延開。

寒時目不瞬地望着面前微微俯身的女孩兒，随着時間推移，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裏的情緒愈發熾烈。

而原本只專注于認真上藥的女孩兒臉頰上的溫度也越來越高。

安靜又持續幾秒之後，女孩兒終于忍無可忍地停住了手裏的棉花棒。

“……你看別的地方。”

男生啞聲笑了，“為什麽？”

女孩兒悶聲，“沒有為什麽。”

“好。”

那人還真聽話地轉開了眼。

丁玖玖心裏松了口氣，轉身換了根新的棉花棒。然而等她轉回來上藥沒幾秒，那熟悉的目光的溫度再次落到她的臉上。

丁玖玖：“…………”

她繃住臉兒，右手拿着棉花棒不動，左手卻擡起來，直接捂到了男生的眼睛前。

眼前突然的一黑讓寒時愣了兩秒。回過神，他不禁莞爾——

“醫生，你這樣我很沒安全感。”

“……這是為了防止我手一抖，讓你傷口加重。”丁玖玖繃着聲音說完，自己也忍不住彎下了眼角，“這樣說，你有安全感了嗎？”

話音落時，她掌心前的眼睫眨了眨，像是兩把細薄的小扇子輕輕撓過去，同時那笑得人心尖發癢的啞聲再次響起。

“嗯，很有了。”

“……”

等這漫長的上藥過程終于結束，丁玖玖長長地松了口氣。

她捏着棉花棒起身，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今天中午的事情，我想替林晏清跟你道歉，他是……”

“他的道歉，為什麽要你來替？”

“……”

丁玖玖一怔，擡起視線。這才發現就像自己聽到的那樣，寒時面上的愉悅與笑意此時已經不存半點，有的只剩下那雙漆黑的眸子裏讓人心悸的涼意。

而這還并未結束。

男生擡起撐在身後的左手，反握住她的手腕，同時桃花眼微微狹起，內裏有危險的光色微熠——

“你說過，他和你只是朋友，普通朋友會做到這一步嗎？”

“……”丁玖玖眉心蹙起，“我和他已經認識了十年，當然不會只是普通朋友，他對我來說就像是親——”

“親人”兩字尚未出口，丁玖玖便見男生眼底驀地擦起淩厲的火星，同時手腕上猛地一陣拉力傳來。

猝不及防之下，丁玖玖瞬間重心失衡，直接倒向了坐在床邊的寒時。

“砰”的一聲悶響。

床上多了一上一下疊着的兩道身影。

“寒時你發什麽瘋……”

因為倒下去的位置關系，丁玖玖的額頭正撞在身下男生堅硬的胸膛上，一時撞得她頭都有些暈，額角更是發疼。

只不過下一刻她便想起這人身上的傷，連忙撐着手臂便要起身——

“你右手——”

正在這時，房間門口傳來幾聲動靜。

“小寒總是這個房間吧？”

“嗯，我之前見宋哥說了，就是419。”

“哎……？這門怎麽沒關？”

“不知道啊。”

這話聲一起，丁玖玖心裏的警鈴驀地拉響——方才她想直接送完藥離開，确實是把門把手壓下去了，然後好像就沒再拉上……

“別——”

丁玖玖話音出口，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房門被外面的人推開，為首的人已經笑嘻嘻地走進來——

“小寒總，宋哥讓我們給你送午……飯……”

最後那個“飯”字尾音，愣是扭了個九曲十八彎。

盯着在開門一瞬間，床上似乎迅速換了上下位置的兩道身影，門口站着的二世祖們呆若木雞。

“……”

壓住懷裏被自己用身體側擋住的女孩兒，寒時皺了眉，側頭橫過視線——

“出去。”

幾個二世祖這才倉促回神，站在前面幾個臉色大變，慌忙灰溜溜地退了出去，還把房門給帶上了。

等站到露天的走廊上，幾人吹着熱風“冷靜”了一會兒，不由地面面相觑——

“你們剛剛……看清了嗎？”

“看清什麽？”

“還能是什麽！當然是小寒總摟懷裏那姑娘了！”

“……沒有，小寒總動作那麽快，跟護食似的，直接就擋住了——我連個頭發梢都沒看見。”

“嗯，我也是……不過這還真是我第一次直接撞見小寒總跟哪個小姑娘在床上啊。”

“廢話，你要是多看見幾次，就該換我們見不着你了。”

“………………有道理。”

“不過剛剛到底是誰啊？小寒總衣服都沒穿件，他們應該就是在那什麽吧。”

“可小寒總最近幾天不是在追一組那個女生嗎？我感覺不是她，你們沒看今天中午，小寒總挨了一下她都沒回頭，心狠得跟什麽似的。”

“我也覺得不是。”

“這麽看來，小寒總是換目标了啊。”

“我就說嘛，那小姑娘哪裏比得上宋家那位大小姐，小寒總就算對她有興趣，肯定也久不了的！”

“…………”

“你們在這兒嘀嘀咕咕地說什麽呢！”

旁邊突然傳來個聲音，把湊着腦袋的幾個二世祖吓了一跳。

幾人回頭一看，正見宋帥從419隔壁推門走出來。

宋帥的目光落到幾人手裏拎着的午飯上，皺眉，“不是讓你們送給小寒總嗎，等這兒幹嘛？”

幾人對視，其中一個擠眉弄眼地沖着宋帥道：“小寒總房間裏有人，咳，不方便。”

宋帥并未注意對方神情，聞言只撓了撓眉梢，“丁組長還沒走啊？那你們等會兒吧，萬一打擾了人家兩人世界，小心小寒總給你們從這兒扔下去。”

說完，宋帥便轉身下樓去了。

而留在原地的幾個二世祖，再次陷入了呆若木雞的狀态。

……

房間內。

丁玖玖臉蛋紅得像是抹了胭脂，杏眼裏卻是壓不住的懊惱。

她緊緊地抿住嘴巴，将桌上用過的藥水和棉花棒快速地收拾起來。

身後的聲音啞然而無奈——

“真生氣了？”

“……”丁玖玖手下的動作驀地一停。幾秒後，她眼神惱然地扭回身。

“剛剛那個情況，我不該生氣？”

“我錯了。”

已經乖乖穿好襯衫的男生坐在床邊，這次縮着長手長腿，神情乖巧得很，只有一雙眸子裏偶爾閃過一點沒藏好的狼性。

“……”

這承認錯誤的速度太快，把丁玖玖餘下的一通話全都憋了回去。

她無意識地鼓了鼓嘴巴，氣鼓鼓地轉回了身。

後面的男生仍舊在自我檢讨——

“我不該沖動，更不該因為吃醋就亂發脾氣。”

“……”

女孩兒的背影驀地一僵。

過了兩秒，她才微微動了下指尖。理智告訴她此時最好一個字都不要多問，但是嘴巴它不聽理智的，忍不住便低聲重複了遍，“……‘吃醋’？”

“嗯。”

身後聲音越發低沉沙啞。

“今天中午，你拉林晏清，但是沒拉我。”

丁玖玖：“……”

女孩兒小小地嘆了聲氣，“如果我那時候拉了你，那別人會怎麽傳我們的關系？”

“……”寒時目光一閃，卻避開了這個問題，他眼神深沉而近乎渴望地看着女孩兒的背影，但出口的聲音只聽得出一點藏在平靜下的委屈——

“所以是你有錯在先。”

丁玖玖微愕，情不自禁地轉回身——

“我怎麽有錯？”

男生垂下眼。

“是你抛棄我的。”

“…………什麽叫抛棄？”

看見寒時的這個神情，丁玖玖終于有些忍俊不禁了，杏眼也微微彎下來，臉頰上露出了一個柔軟的小酒窩——

“你是小狗嗎寒時？”

話一出口，丁玖玖就有些後悔了。這玩笑的語氣實在太過自然而近乎親密了……怎麽也不該這樣說話的。

“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女孩兒眼神慌亂地避開那道像是突然亮起來的目光，轉身就匆匆要往外走。

只不過剛走出幾步，她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微悶的短調——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