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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離開後山這片開闊地後,顧蘭時眼淚止住,沒有銅鏡也知道這會兒自己不能回家,不然會被他娘看出來。
他擦幹臉上淚痕,提着竹籃往河邊走,心情悶悶的。
不知道小葫蘆被扔在哪裏了,他回頭看了看,随即又是一陣挫敗感,小葫蘆是年前給的,這都多少天了,肯定找不回來。
走着走着看見地上小石塊小土疙瘩,他悶悶不樂,無意識用鞋尖踢遠這些小東西,一個還算圓潤的小石塊被他一路踢到河邊才罷休。
他蹲下用鋤頭挖土,掘出草根扔進籃子裏,其實他也知道,他倆交集并不深,算起來是他一直纏着人家,問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要是一個不熟悉的人纏着自己,自己肯定也不高興,裴厭那個鬼見愁的脾氣,沒朝他發火都是好的。
成親可不是小事,裴厭不願意在情理之中。
顧蘭時極力安慰自己,但還是有點傷心,長毛黑狗那麽大,撲過來時他真的快被吓死,都能想到尖牙刺進皮肉裏撕咬的疼痛,好在最後沒有真咬。
他這會兒回過神,當時裴厭原本可以立即喝止住大狗的,但沒有,是不是真的想讓狗咬他。
這個認知讓他再度難受起來,握着小鋤頭動也不動,蹲在地上好一陣後才吸吸鼻子,眼睛紅紅的,連鼻尖都透出一點粉,極為可憐。
顧蘭時提不起多大力氣挖草根,又怕回去被問,只得蔫頭巴腦幹活,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揮動小鋤頭。
等他回去後,除了眼眶有點紅,神色恢複正常,在被竹哥兒問怎麽眼睛紅了,他扯了個謊,說挖草根抖土的時候被迷了眼,本來就疼,自己又用手揉了好一陣,總算糊弄了過去。
後山小院裏,裴厭劈了一大堆柴火才停下,将斧頭靠在木墩子上,他進堂屋喝水。
天氣再好,眼下還沒開春,天冷連茶水都熱不了多久,沒一會兒就冰了,他沒在意,就着冷茶喝下去。
東邊屋子門開着,裏頭東西不多,一張炕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大木箱,一眼就看完了。
桌子上一個栓了紅繩的小葫蘆橫放在那裏,許久都沒被動過。
裴厭臉色冷峻,咚一聲放下茶碗出去壘柴火,他心中窩火,只覺自己鬼迷心竅,原本要扔遠的,也不知怎麽回事,手都擡起來又落下了。
如今再要丢掉,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還不如掏了葫蘆肚子做個裝酒裝水的器具,那天留下時他不就這樣想的。
就算被顧蘭時看到那又怎樣,家家戶戶小葫蘆多了,長得又多相似,誰能認出是自家的。
他牙關緊了緊,額角青筋突顯,就算認出來也無妨,強搶劫掠的事他又不是沒做過,占個小葫蘆為己用誰敢說什麽。
待到拾掇完院子,裴厭直起身拍拍身上木屑,一通胡思亂想後反而得到了宣洩,他眼神再度沉寂下來。
要不是顧蘭時近來常常煩他,他也不會如此,今日之後,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何必因為對方動怒,有這個工夫,不如幹點活來得重要。
至于趴在角落裏的長毛髒狗,雖然又兇又瘋,但十分會看人眼色,察覺到裴厭情緒不穩後,它沒敢發出動靜,自己悄悄縮進牆角裏。
直到裴厭吃完晚飯後,朝牆角扔了半塊糙面饅頭。
看見黑狗叼起饅頭又趴回角落去吃,裴厭眼神不變,想起了之前的事。
當初他是在山上見到這條野狗的,它被一群野狗欺負逃進山裏,流着涎水朝他呲牙,也不知是發了瘋還是怎麽,明明那時體型還不大,竟敢朝他撲咬,被他一腳踹遠才知道夾起尾巴。
等他下山時發現這條野狗一直跟在他後面,他沒去管,連眼神也不願多給,若再敢咬他,打死就是。
誰知野狗賴上了他,在院門口睡了一晚,第二天他出門時還遠遠跟在後面,見了他想搖尾巴卻有些畏懼,谄媚地眯起眼睛連耳朵都向後折起來,它自以為在讨好人,實際醜陋無比,也很不讨喜。
野狗當時很瘦,毛發遠比現在更髒污糾結,身上被咬傷的地方留有血污,醜到村裏人只要看見就會打走它,漸漸它也不敢靠近村子。
裴厭轉身進了屋,不再給它眼神,連他自己也忘了,是什麽時候允許野狗進門的。
好像是看在它為自己看家的份上,有一天深夜,他已經睡熟了,野狗突然在門口狂吠,他驚醒後追出去,發現黑暗中有個身影逃竄出去,原是個深夜偷盜的賊人。
從那天起,想起來的時候他給野狗扔一個半個糙面饅頭,有時在山上打了鳥,吃剩的骨頭也扔給它。
野狗十分有分寸,輕易不會靠近他,只在院子裏窩着,對此他從來沒在意,只是給口吃的而已,況且他也厭煩一直被跟着。
他自己屋子收拾得幹淨,衣裳也經常洗,至于野狗又髒又醜,他根本沒看在眼裏,本就不大接觸,上心更是不可能的事。
*
顧蘭時消沉了一個月,就算有意掩飾,但還是時不時流露出一點憂愁,眉眼郁結惆悵,誰見了都知道他有心事,苗秋蓮看在眼中,旁敲側擊詢問他是不是太擔心親事。
這個借口比說實話好多了,顧蘭時順勢點頭,在他娘安慰一番,說一定給他找個好婆家後,反而更加郁郁寡歡。
時至今日,他依舊對外面的漢子有些懼怕,面上都是好人,可內裏呢。
然而裴厭也不好相處,那天聽到小葫蘆被丢了後,他真的很難過。
平時再怎麽樣,他也不敢這麽大膽,去找一個漢子讓對方娶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豁出去連臉都不要了。
他明白別人沒必要悉數接納另一人的讨好,道理他都清楚,就這麽糾糾結結,到二月下旬,野草冒出頭,一點嫩綠從地面悄然綻放,随後迅速蔓延連山坡都披上一層深綠,才堪堪恢複了些。
天轉暖,野草不知哪裏來的旺盛勁,沒兩天就到處都是,熬過沒菜吃的寒冬,村裏婦人夫郎天天都在野地山上還有河邊挖野菜。
麥子随着開春也漸漸從暗綠變得鮮活起來,野草同樣蔓延到了田地中,拔草是件很必要的事,不然草盛欺了麥苗,收成就不好。
顧鐵山和苗秋蓮一大早頂着春露就下了地,顧蘭時三個也都跟着,褲管被露水打濕,布鞋也沾上泥點子,都盼着天氣趕緊熱起來,這樣就能穿草鞋了。
太陽越大,幹活本來就熱,曬得地裏不少人都脫掉外衫。
到了做飯的時辰,顧蘭時不用提點,背起竹筐跟爹娘說一聲,腳步匆匆往家趕。
他這一個月明顯消瘦了些,氣色也有點恹恹的,眉目中笑意不似以前那樣多。
路上碰見好幾個回去做飯的,剛好碰到隔壁桂花嬸子,兩人一起往回走,還沒進村,和另一條田路過來的裴厭撞上,他同樣背着一筐子草,因為太高,得虧筐子塞滿了,能看見上頭冒出來的野草。
顧蘭時沒有之前見他的緊張感,渾身散發出頹喪。
劉桂花看一眼裴厭,她沒話和對方說,就沒言語。
顧蘭時看一眼裴厭,他不敢有話說,同樣沒言語。
裴厭目光漠然掃過兩人,他腿長走得快,沒幾步就将身後人甩遠了。
他模樣竟有幾分坦然,看顧蘭時的眼神也分明是陌生人的感覺,這讓顧蘭時張大嘴巴,一時心緒竟有些複雜難堪。
敢情真的是他一個人在丢臉。
對裴厭來說,估計是甩掉了一個麻煩,他越想越喪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劉桂花不知道他倆之間的事,以為他是害怕裴厭,小聲勸道:“嗐,脾氣大又怪異,用不着太害怕,咱又沒惹他,他不就這樣,不過心地還算好。”
顧蘭時勉強打起精神,說:“我知道,嬸子,不過是想起別的事。”
知道他親事總不順,劉桂花沒敢在這上多說什麽,只笑着讓他多寬心,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顧蘭時聽她說了一堆,在旁邊點着頭答應,人家好心勸解,總不能當沒聽到。
直到進門後,他一邊洗手一邊出神,到最後也說不上哪裏來的脾氣,氣到在院裏啊一聲哀嚎,許是太悲憤太大聲,拴在後院的二黑汪汪叫起來,連忙捂住嘴巴,害怕被兩鄰家聽見。
他心中有股氣,橫沖直撞出不來,也不敢對別人講,幹脆進了屋,一頭撲在炕上趴着,最後咬住被子角在炕上滾來滾去,亂七八糟撒了一通氣。
發洩完後心中竟然開闊起來,不再郁結難受。
收拾好炕褥,顧蘭時坐在銅鏡前重新束好頭發,氣勢洶洶站起來後鬥志重揚,咬牙切齒挽袖子。
上回裴厭放狗咬他這事就當過去了,他不同對方計較,可眼瞅着一過三月二十生辰,四月他娘就要托人踅摸親事,他不能再喪氣下去,得再試試,大不了、大不了再丢幾次臉。
他進竈房切菜切的咚咚咚震天響,連隔壁都能聽見,還以為是在剁肉餡。
心中想法無疑是好的,但怎麽找機會去堵裴厭實際有點難,地裏的活不能推脫,要說出去挖野菜,指不定就碰到村裏其他人,平時出門還都是和竹哥兒一起,實在有點難。
直到三月初,村裏錢義和他爹錢老二病死了,才叫他找到一點機會。
村裏死了老人一般全村都要幫忙,挖墳擡棺都是體力活,肯定是漢子去,地裏的活兒就落在婦孺身上,而且一些婦人夫郎也得去錢家幫忙。
錢義和大娘是曹小巧,好在她只是大娘,雖然在二房家指手畫腳,但錢義和媳婦和老娘是拿事的,別人都不聽她,只當她在放屁。
為此曹小巧氣的在靈堂前罵人,連裏正都訓斥她胡攪蠻纏,最後被兒子錢豐連拉帶拽弄回了家。
這些場面顧蘭時都是聽他娘回來後說的,他沒出閣,還算作是孩子,不用去幫忙,留在家裏照看做飯,心裏盤算着要去找裴厭。
這幾天裴厭應該都在地裏忙,只能等傍晚裴厭回家做飯的空檔去。
晌午顧鐵山拿了鐵鍁和周平一起上山挖墳,苗秋蓮也去了錢家,顧蘭瑜帶着顧蘭竹去地裏拔草,家裏就只剩他一個。
院門大開,顧蘭時要去後院喂牲口,走到前面準備關院門,不曾想裴厭從村後過來了,兩人正好碰見。
裴厭依舊背着竹筐,想來是吃過飯去地裏拔草。
村裏年輕有力的漢子都去幫忙挖墳固墓,顧蘭時一愣,想起村裏無論紅白喜事都沒人去喊裴厭,他總是獨來獨往。
村裏家家都有老人,別人家死人後若不去幫忙,日後自己家老人死了也不會有人來,是要淪為笑話的。
顧蘭時看見那雙涼薄倦世的眼睛後明白過來,裴厭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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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