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成炮灰

第一章 穿成炮灰

春寒料峭,懸崖上風聲鶴唳。

陸行淵迎風而立,他看看手上滴血的長劍,看看面前血泊中動彈不得的青年,握劍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默默地在心裏罵了一聲艹,順便給老天爺比了個中指。

果然,事實證明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陸行淵頭痛欲裂,感覺自己被人用刀分成了很多份,每一份都有自己的想法,争先恐後地想要從他這個身體中分離出去。

他整個人的思緒支離破碎,雙眼一黑,腦海裏天旋地轉,惡心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在這龐大混亂的信息中,陸行淵只記得自己操起鍵盤在小說評論區和人大戰三百回合,他從來沒有因為哪一個小說人物這樣氣憤過,鍵盤都要被他敲出火星,恨不得穿書把人臭罵一頓。

就在他慷慨激昂,打抱不平時,老天爺似乎聽見了他的心聲,眼睛一睜一閉的功夫,他就被踹到了書裏。

但不幸的是,他眼下這具身體,正好是他想要臭罵的角色。

陸行淵被這操作秀到了,他到底是來罵人的,還是來背鍋的?

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讓陸行淵莫名的煩躁,他按壓額角緩解龐大信息充斥大腦帶來的不适感。可他不知道,用這個身體做出這個舉動,像是決然前的一絲動搖。

懸崖邊狂風大作,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從身後的密林中飛射而出,陸行淵渾身戰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身體本能地揮劍,如雪的劍光撞上無形的力量,擦着面前青年的肩膀而過,在青年的肩膀上留下一道血痕。

陸行淵只覺得手上傳來一陣反震之力,虎口發麻,臉上刺痛,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

他擡手擦拭,手指被鮮血染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那是殺意。

有人躲在暗處等着他處決青年,見他遲遲不動,出手警告。

陸行淵覺得異樣,原著中似乎沒有這樣一回事。還不等他思索出個所以然,就被血泊中青年的呻|吟拉去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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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青年那張明媚生輝的臉上布滿了痛楚,神情近乎絕望。

剛才這一劍和青年身上的其他傷勢比起來,根本就微不足道,但卻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青年趴在地上,面白如紙,衣袍被鮮血染紅,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狂風吹落他被打亂的發冠,額前的碎發被鮮血凝固,他喘着氣,青筋從脖子蔓延到雪白的臉上,無力而狼狽。

陸行淵對上他的眼睛,那雙明亮的眸子難掩淚光,只聽見他痛苦質問:“師尊,你也要殺我嗎?”

陸行淵面上是生人勿進的冷酷無情,內心卻在瘋狂地撇清關系:我不是你師尊,你別亂叫,你師尊做的事和我有什麽關系?

躺在陸行淵面前的青年不是別人,正是他大戰評論區憤憤不平的《狼王》一書中的主角謝陵。

謝陵是個典型的美強慘人設,爹不疼娘不愛,少時最大的幸運就是拜入陸隐川門下。

也就是陸行淵頂替的這個身份,把陸行淵氣到牙癢癢的罪魁禍首。

陸隐川其人是個不出世的天才,大陸最年輕的大乘期,開局就是人生巅|峰,無數人望塵莫及,想要拜入他門下的人逐隊成群。

但他至始至終只有一個徒弟,就是謝陵。

小說裏寫謝陵得知此事後,興奮的完全睡不着,在他灰暗的少年時期,陸隐川的決定就像是一束穿透烏雲的陽光,徑直朝他而來,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追文的陸行淵當時也是這樣想的,沒有背景的悲慘主角,撿到一個實力強盛的大佬師尊,從此人生必定是一路開挂,有人撐腰有人疼。

但事實是陸隐川一手好牌打的稀爛,謝陵對他掏心掏肺,他卻是鐵石心腸,平日裏對謝陵非打即罵,要求苛刻,活脫脫的惡毒師尊。

陸行淵哽住了,他想不明白,陸隐川一個修無情道的劍尊,本身就無欲則剛,和謝陵無怨無仇,不近人情他還理解,虐待算怎麽回事?

陸隐川在惡毒師尊這條路上走到黑,雖然最後也不負衆望地死在謝陵手中,被謝陵挫骨揚灰,但陸行淵還是如鲠在喉。

特別是在作者補丁陸隐川是喜歡謝陵的兄長,所以才對謝陵不好時,陸行淵徹底爆發了。

這個補丁完全違背了陸隐川無情道的設定,讓他這個人物變得極度扭曲和沒理由。他是自願收謝陵為徒,不是謝陵求着拜入他門下。如果是謝陵死纏爛打,逼得他放棄了兄長做出選擇,他的恨才理所當然。

陸行淵越想越氣,眼下成了本人,面對氣息奄奄的謝陵,他覺得自己那篇分析人物的長評還是罵的輕了。

此時此刻是師徒二人決裂的關鍵時刻,也是小說前期的一個小高|潮。

在這處懸崖上,陸隐川廢了謝陵的修為,挑斷他的經脈,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最後将他從懸崖上扔下去。

他絕情而殘忍,徹底打破謝陵心中不切實際的幻想,讓他真正意識到陸隐川的冷酷,親手斬斷二人之間的感情。

謝陵墜崖後大難不死,在懸崖下得到改變他命運的機緣,從此人生一路開挂,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陸隐川就是他歸來後要對付的第一個人,但現在陸隐川沒了,站在這裏的人叫陸行淵。

一個想罵人卻穿成本尊的倒黴蛋。

陸隐川壞事做絕,陸行淵連及時止損的餘地都沒有。就算想給謝陵送溫暖,也會被懷疑別有用心。

除非他從現在起給謝陵當牛做馬,說的好聽點就是用聖父的博愛感動他,讓他不黑化,不記仇,心中充滿愛和陽光。說的難聽點,就是當舔狗,抱大|腿,哪怕最後一無所有,也要感謝不殺之恩。

陸行淵在心裏冷笑兩聲,他看起來像是要當怨種的人嗎?

雖然他不讨厭書裏描寫的那個謝陵,甚至憐愛他的遭遇,但不代表他穿書後就能毫無人格地選擇跪舔。

他與謝陵,是書外書中兩個世界重合。他的這具身體是謝陵的仇人,但他不是,他和謝陵萍水相逢。

陸行淵向來我行我素,他絕不會把別人的過錯強加在自己身上。

但眼下這個局面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個辦法,他必須做出選擇,是救謝陵,還是尊重劇情?

謝陵的鮮血流淌到陸行淵腳下,大量的失血讓他的臉色異樣的蒼白,聲聲質問依舊換不來陸行淵動容,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可笑。

他咽下湧上喉間的鮮血,眼中熱淚滾滾,臉上笑意凄然。

“我一直以為師尊是中意我才收我為徒,原來那麽多年,終究是我癡心妄想。”謝陵眼前發黑,視線模糊,但還是固執地直視陸行淵:“師尊,我真的好不甘心……”

謝陵的心裏還有微弱的希望,希望能夠得到陸隐川的回應。

陸行淵畢竟不是本人,說多錯多。剛才那道無形的殺意盤旋在他心頭,讓他有所警惕。

在這深山密林的懸崖上,似乎不止他們師徒二人。

長時間保持出劍的姿勢,陸行淵有些手酸,他垂下手,嘗試着把劍收入儲物戒,踩着鮮血走到謝陵跟前。

他決定先暫時維持人設走劇情,模仿書中陸隐川的口吻道:“我說過,我沒給你的東西,你不許争。”

懸崖上的風很冷,刮在人臉上像是刀割一般,陸行淵說完這句話,眼神不經意間瞟向深不見底的懸崖。

他腦海裏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不可能一直扮演陸隐川,想要活命,就得破局。

按照書中的套路,懸崖就是一大破綻,可生亦可死。

陸行淵仿佛是發現了新大陸,在他的注意力轉移到懸崖時,沒瞧見身前的人目光忽明忽暗,在極短的時間內斂去悲傷絕望,戾氣彌漫,那雙狼一樣的眸子漆黑如墨,不見微光。

謝陵看着自己滿身的鮮血,目光有一瞬的困惑,随即很快反應過來。

他蹙着眉,面容疲倦,神情頹廢,冷漠道:“我只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在你眼裏也算是争?說到底,你不過是氣我打傷謝遲。我身上這三十多道劍傷,剛好夠抵謝遲身上的三十多道鞭傷,不是嗎?師尊!”

陸行淵正為了一條新的選擇而興奮,沒有聽清謝陵在說什麽,敷衍道:“喪家之犬,談何委屈?”

記憶之中的答案還是那麽無情殘忍,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謝陵的眼神全然變了,他看着陸行淵,瞳仁漆黑,沒有任何的期待,反而透着狼的兇狠、暴戾。

強烈的視線讓陸行淵警覺,他低頭看向謝陵。

謝陵收斂了身上不符年紀的戾氣,長睫低垂,輕聲道:“我不想孤零零地死在懸崖底下,你要殺我就親自動手。這條命,我給你。”

謝陵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淡漠,有種讓人說不出的窒息感。

陸行淵在書外圍觀了他的一生,知道他痛苦而絕望,此刻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他的悲觀。

那種感覺讓人有些不舒服,陸行淵不想承擔陸隐川的過錯,但也不會看着這條鮮活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陸行淵彎腰将人從地上提起來,盯着他的眼睛,古井無波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微勾的嘴角碎裂陸隐川一貫的冷漠面具,五官霎時鮮活,流露出羁傲不遜的瘋狂。

他擦去謝陵嘴角的血跡,偏離故事的軌跡,神色飛揚:“我不要你的命,今日在這懸崖上,你死你的,我死我的,從今往後,兩不相欠,互不相幹。”

謝陵被他的笑意晃了眼,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陸行淵抱入懷中,朝着懸崖一躍而下。在他不斷擴大的瞳孔中,是陸行淵近在咫尺的臉。

風聲獵獵,二人的衣服纏|繞在一起,以一個擁抱的姿勢穿過懸崖的雲霧,朝着不知深淺的崖底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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