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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饒河外,魔界。

此地也曾是一方福地,靈力充沛,人傑地靈。但兩百多年前的戰争把一切毀于一旦,被撕裂的空間,無處不在的飓風和日漸稀薄的靈氣将這裏變成兇險之地,平日除了前來歷練探險的修士,幾乎見不到別的人影。

今日風和日麗,肆虐的飓風比往常小了些,一道身影在空間裂縫間穿梭。不同于小心翼翼的歷練者,他一路上沒有絲毫的停頓,速度極快,所過之處,靈力外放,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屏障,完全把他和周圍的危險隔開。

身在此地的修者各自為營,早已練就一雙識人的眼睛,看見這人朝着魔界深處一頭紮進去,就知道他來歷不凡,紛紛側目。

有人窺見來人容貌,微微挑眉,喃喃道:“仙皇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

魔界深處是衆人合力大戰陸晚夜之地,在戰争和陣法的雙重夾擊下,這裏布滿了空間裂縫,危機四伏,修為微末之輩連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前來歷練的修者完全不會進入此地。

謝道義避開飓風的攻擊,在一塊稍微平緩的地帶落腳。

這裏處在背風處,殘存的靈力維持着微末的生機,殘垣斷壁間長出幾株野草,縱然在風中被吹彎了腰,依然生機勃勃,給這荒涼之地添幾抹綠色。

謝道義環顧四周,最終視線落在不遠處一顆枯死的海棠樹下,那裏站着一個人。輕紗素衣,頭上戴着一支海棠發簪。

“雲棠,我來接你回去,我覺得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謝道義朝着海棠樹走去。

雲棠轉身看向他,喝道:“別過來!該說的天衍宗都已經和你說了,我們沒有單獨談的必要。”

“師無為所言如何能夠代表你?我們夫妻一場,成親兩百多年,這些情分你當真說散就散嗎?”謝道義沒有刺|激雲棠,她讓停,他就停在原地,沒有繼續往前。

他神情哀傷,心有不甘,直勾勾地看着雲棠道:“如果你是因為陸隐川,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我愛你,我願意接受你的一切。”

謝道義放低了姿态,面對雲棠,他不像是高高在上,手握重權的仙皇,倒像是為情所傷的癡情人。即便知道雲棠一直在騙他,他也找借口為雲棠開脫,願意看在雲棠的面子上,接受這個情敵的兒子。

可雲棠還是執意離開,斷了他們的夫妻情分。甚至不是親自出面,而是讓天衍宗和他談。

雲棠站在枯樹下,冷笑一聲,道:“謝道義,這二十多年來,我可曾給過謝陵一個好臉色?”

謝道義面色微僵,雲棠自己尚且做不到如此大度,又怎麽相信謝道義會如此好心?若謝道義反駁,就間接說她心胸狹隘,反而适得其反。

謝道義此行是要把人勸回去,而不是和她硬碰硬。

“雲棠,我也是個男人,我确實會在意你和陸晚夜之間的事,但我也清楚,那早已是過去式。我對你的心意,你難道還不明白嗎?”謝道義吐露自己的心聲,他确實在意過,吃過醋,但都是因為他太喜歡雲棠。

“你的心意?”雲棠冷冷道:“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不也在需要有人做卧底時,默認顧訣把我推出去?你的心意和權勢比起來,一文不值。”

謝道義臉色一沉,神色有些尴尬。之前做着夫妻,雲棠還給兩分薄面,現在和離,雲棠是半點情面都不留。

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和謝道義之間的距離并不遠,以他們的修為,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但她的神情太過冰冷,讓這不遠的距離産生無形的隔閡,難以跨越。

謝道義心裏的不甘又重了幾分,壓着怒意道:“你說我不是真心,又為何要嫁給我?”

“我為什麽會嫁給你,我以為你再清楚不過。”雲棠神色越發冰冷,眼底是諷刺之色。

當年三族大戰,雲棠親手殺死陸晚夜,讓所以人以為她和陸晚夜沒有感情,順便還掩蓋了陸行淵的存在。

她本以為此事後,她能全身而退,豈料不過是從一個棋盤跳入另一個棋盤。謝道義以權勢為誘餌,開出豐厚的條件,又把求娶一事弄得天下皆知,完全把雲棠架在火上。

戰争讓局勢動蕩,天衍宗需要皇朝這個助力來震懾下邊蠢蠢欲動的宗門。

雲棠這顆棋子再度走上棋盤,這一次,除了原本就有的籌碼外,顧訣手上還多了陸行淵這個威脅。

蓋上蓋頭,雲棠只當自己和陸晚夜一起死在魔族,這身皮囊誰愛要誰要,她不稀罕。

謝道義攻于算計,他一步步設計達到目的,此刻卻反問雲棠為何下嫁。

雲棠只覺得可笑。

雲棠輕蔑嘲諷的口氣讓謝道義維持的平靜出現一絲裂縫,他以為的情深意切,不過是逢場作戲,至始至終只有他在乎這一切。

這個結果比陸行淵的身世更讓他難以接受,他可以容忍雲棠的過去,但不能容忍雲棠的心不在他身上。

“這兩百多年,可真是委屈你了。”謝道義神色陰沉,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愛我還能粉飾太平兩百年,看來陸隐川功不可沒。”

雲棠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一直以來,雲棠用親情綁架陸行淵,讓他做了很多他不想做的事,在他心裏,雲棠是個完全不稱職的母親。

可是他不知道,他也是牽制雲棠的棋子。師無為那麽讨厭他,也替他把身世瞞的好好的,從來沒有往外洩露,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越少的人知道,才越方便威脅雲棠。

只要他在天衍宗的手上,雲棠做什麽都需要三思而行。

一直以來,他們母子二人的關系都是相互牽制,只不過雲棠有別的打算,從來沒有在陸行淵面前露出半點異樣。如今陸行淵一走,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威脅她,控制她,她也幹脆地抽身離開。

謝道義見雲棠沒有反駁,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雲棠留下來,不是因為感情,甚至不是因為謝遲。

他們兩個人的兒子,即便平日裏在雲棠跟前受盡寵愛,最終還是不如陸隐川來的分量重。

欺騙和真相讓謝道義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他來之前還抱有一絲僥幸,現在全部化為烏有。

嫉妒讓他心如火焚,不願意面對的在這一刻都要面對,他心中有多痛,就要雲棠和他同樣痛苦。

“顧雲棠,你以為陸隐川順利回到魔族就一切萬事大吉了嗎?你可別忘了,他還有你這個弑君的娘親!你欺騙魔族,殺死陸晚夜,對他們而言,你就是叛徒。陸隐川夾在你和魔族之間,無論他怎麽選,他都不能兩全。”

謝道義面上的笑意越來越大,看見雲棠在她的話語下皺眉,他心裏就有種扭曲的暢快,繼續刺|激她道:“一旦陸隐川有了缺憾,他的無情劍道就不會完美,走火入魔,遇上瓶頸是遲早的事。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嗎?你究竟是好心還是狠心?”

謝道義句句誅心,雲棠淡然地扶了一下頭上的簪子,道:“他不用選,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必要。他是魔族,終将回到族人的懷抱,登上王位,他的娘親死在戰争中,留下的這副皮囊,不值得他選。”

陸行淵被天衍宗找回來這件事,雲棠一開始并不知情,直到人帶回來後,師無為才派人告訴她。

因為意外沒有回到荒域,反而和狼群一起長大的孩子,雖然語言退化,行為方面趨向野獸,但身上依然帶着陸晚夜和雲棠的影子,又倔又不服輸,不卑不亢,寧死也不向仇人低頭。

雲棠很欣慰也很心疼,但随之而來的就是讓她不寒而栗的恐懼。她身在棋局,戴着鐐/铐和枷鎖,拿什麽護着這個流着魔族血脈的孩子?

她不動聲色,以不變應萬變。

很快天衍宗的決定就來了,他們想要她成為陸行淵的心魔,于是就有了帶着利益色彩的愛護。

明面上,師無為讓她做控制孩子的缰繩,是利用,實際上她以此為遮掩,才能正大光明地護着他,而不會引來任何的懷疑。

因為這是她和師無為的交易,是師無為提出來的方案。

可是這還不夠,師無為步步緊逼,雲棠遠水難救近火,她把目光投向顧訣。她用顧訣給的條件做交換逼顧訣出手,卻把自己藏在暗處,不肯露面。

她借很多人的手表達了感情,卻從來沒有出面過。

一直以來,她有意讓陸行淵以為,她對他只有充滿利用的感情。唯有失望,憎恨,才能讓陸行淵有理由揮劍斷情,破局而出。

那日在天衍宗,陸行淵看破心魔,突破渡劫,留下一地的爛攤子抽身而去。雲棠因此成了衆矢之的,可她不後悔,她很高興,因為她的孩子走上了她所期待的道路。

她沒有成為他的拖累,即便到了魔族,她也只是一個不稱職,不需要在意的娘親,不會影響他奔向自己的族人,被族人所接納。

她擁有了他兩百餘年的時光,雖然有很多的不完美,但已經足夠了。

謝道義聞言不寒而栗,他這些年沒能發現陸行淵和雲棠的這層關系,雲棠對自己的狠心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現在才發現,你真可憐。你的人生被顧訣操控,你最明白當傀儡的滋味。可悲的是你為了陸隐川好的方式,也是讓他被你操縱人生。”謝道義面帶諷刺,比起在族人和親人之間做選擇而産生的遺憾,因為沒有選擇而生的誤會帶來的愧疚更讓人難以接受。

雲棠太極端,她極端到沒有想過陸行淵能不能承受這一切。她所謂的好,比利用感情更讓人痛苦。

“可憐這個詞只适合弱者。”雲棠嘴角微揚,臉上浮現淺淺的笑意,她輕撩耳邊被風吹亂的鬓發,那雙桃花眼多了柔情:“你不會明白我和晚夜對他的期望。”

聽見陸晚夜的名字,謝道義面色霎時陰沉:“叫的可真親熱……”

他話音未落,心頭一跳。當年那場大戰雖然是人族和妖族勝利,可是狩天計劃的推行毫無進展。

雲棠是最關鍵的那顆棋子,她親手殺了陸晚夜,平了當時的很多流言蜚語。但如果這一切只是她和陸晚夜的局,她從始至終就是站在陸晚夜那邊呢?

天衍宗知曉陸行淵的存在,必然也知道雲棠對陸晚夜的感情。謝道義當初求娶,除了利益外,說不定也正中天衍宗下懷,讓他們借此機會,徹底抹去雲棠的感情。

陸晚夜真的不知道東皇鐘嗎?雲棠當年傳回來的消息到底有幾分真?

謝道義身上的靈力奔湧而出,目光淩冽:“我突然想起來一些事,必須請你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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