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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光微亮,潮濕的霧氣萦繞在半空,卻阻擋不了地上人們發出的陣陣叫罵之聲。

仙人從深山之中帶回了罪魁禍首,死寂了兩天的春水鎮終于在今天重新恢複了以往的熱鬧。

人群中心,躺着三具白骨和一條巨大的狐貍屍體。

一對夫妻跪在那裏,手裏捧着條血肉模糊的手臂,哭的幾近暈厥。

季蘭枝站在人群之外,幽幽嘆了口氣。

山狐自爆後,當屬離得最近的聞鈞最為慘烈,渾身上下都染了層血霧,用了三次清身決尤嫌不夠,這會兒已經回了客棧,讓小二打了熱水去沐浴了。

藺蒼和林風禦也被那狐貍害的不輕,他站在最後,倒沒什麽染到髒東西,清身決用完後渾身都幹爽了,交還屍骨道明緣由的事便交給了他。

看着何家夫妻痛哭的一幕,季蘭枝心中也不太好受。

事後他們重回了林中,四處找尋了一番,驚訝地發現那孩子的身體居然真的只留下了一條沒來得及吃完的手臂。

從林中的血跡與殘渣情況他們推測出,孩童骨頭軟,肉又嫩,那兩只畜牲竟還愛上了食人腦,連帶着骨頭一起嘎嘣吞了。

親兒子一夜之間被妖獸活吃了,連全屍都未曾留下,換成是誰都無法接受。

其中一只山狐自爆了,另一只山狐的屍體便成了鎮民洩憤的工具。

怒罵打砸之聲季蘭枝已然不想再聽,他攏緊了外袍,扭頭回到了客棧之中。

他們剛降伏了裝神弄鬼的妖獸,客棧夥計對他們神仙的身份更是堅信不疑,見季蘭枝回了客棧,立刻恭恭敬敬道:“仙人,有什麽事需要我們做嗎?”

“不必。”季蘭枝擺擺手,神色有些疲倦:“你忙你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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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走後,他便上樓回了廂房。

聞鈞在沐浴,似乎是在想他還要回來,房門只是虛虛掩着,季蘭枝推門而入,果不其然聽見了屏風後面輕微的水聲。

聽到推門聲,聞鈞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師兄…?”

季蘭枝關好門,應道:“是我,你…”

聲音怎麽那麽奇怪?

屏風後頭沉默了好一會兒,語氣支支吾吾,似乎并不知該怎麽解釋,半晌才道:“師兄…要不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我一時半會兒應該還沒那麽快出來。”

他都這麽說了,哪怕遲鈍如季蘭枝,也聽出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聞鈞今年十七整歲,已然過了剛入門時聲音略顯稚嫩的時候。

他平常說話時,越來越成熟的嗓音中依然帶着絲絲屬于少年人的清越,偶爾貼近季蘭枝耳邊開口,低沉磁性的嗓音總能激起一整片的雞皮疙瘩。

可不管是什麽時候,聞鈞說話總是沉穩又清晰,從未像現在這樣,聲線微抖,語氣遲疑,似乎還帶着些許…喘息?

季蘭枝愣了一會兒,冷不丁地問道:“方才在洞裏,我讓你回去時和藺蒼要顆丹藥壓制情毒,你沒要?”

隔着屏風,季蘭枝看不見聞鈞的臉,但卻能聽見他難為情的聲音:“師兄,我…當時覺得靠自己能壓制住。”

十六七歲的少年人,正是要面子的年紀,被那催情的血霧噴了一身便罷了,末了還要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去找不算熟悉的別派師兄要壓制情/欲的丹藥,會抹不開臉逞強自己解決好像也很是正常。

季蘭枝張了張嘴,教訓他的話也說不出來,無奈道:“那怎麽辦,我現在去幫你要?”

“師兄別去!”

“師兄又沒中招…”聞鈞聲音很小:“藺師兄一定能猜的出來。”

情毒不算難解,不用丹藥也有別的辦法。

季蘭枝頓了頓,又問道:“那你準備如何解決?”

裏頭沉默了一會兒,純情小師弟這樣說道:“師兄,我泡的是…冷水,應該再過段時間就會好些了吧。”

天真的話語深深震撼了季蘭枝。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前世年齡十七歲的男生,因為網絡的熏陶,該懂的不該懂的都已經懂得差不多了,可這一點放在聞鈞身上,顯然并不成立。

入門之前,聞鈞生活在青山鎮,生活貧苦,每天都要為怎樣活下去而苦惱。

都說飽暖思淫/欲,聞鈞書都沒得讀,飯也沒得吃,還要提防劉虎上門找麻煩,別說淫/欲,飽暖都成問題。

入門以後,每日除了練劍打坐,便是給師兄帶飯,幫師兄整理屋子,提醒師兄吃藥,渡月宗大課小課教的全是修行之事,這樣想來的話,他在關于性知識的這一方面一片空白,好像也不是很奇怪吧?

雖說大多數男人在自我疏解這一件事上能無師自通,可說不準聞鈞便是那小部分呢?

一瞬間,拯救失足純情少男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季蘭枝擡步往前,聞鈞随即便聽見了屏風外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他一愣:“師兄?”

随着腳步聲越近,那道清瘦的紫色身影穿過屏風,站在了浴桶跟前。

浴桶很大,聞鈞坐在其中,只露出了上半身,下半身浸在水中,看不真切。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接,季蘭枝看了眼小師弟肌肉結實的上身,十分自然地誇道:“身材不錯。”

喉頭輕動,聞鈞眸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轉瞬即逝。

下一秒,那張俊美鋒利的臉上立刻便浮上了一層薄紅與羞赧,有些慌亂地看向季蘭枝:“師兄,你怎麽進來了!”

“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怎麽泡個澡被師兄看到都要害羞?”

季蘭枝走近了,蒼白纖長的手指碰了碰那桶涼水,冰涼刺骨的溫度順着指尖一路往上,冷的季蘭枝秀氣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大冬天的,你就算要壓制情毒也不能泡涼水,不怕生病?”

聞鈞不自在地看了眼水面那層剛起的漣漪,聲音放的很小:“剛開始是熱水,可…沒有什麽用,我便讓夥計換成涼水了。”

“師兄我難受…”

季蘭枝的心頓時便軟了。

他嘆了口氣,準備先讓夥計換盆熱水過來,再給小師弟上一堂遲來的衛生課。

将原本要教訓聞鈞的話吞了回去,季蘭枝柔聲安慰道:“我讓夥計換桶熱水來,你在這兒等我。”

說罷,便扭頭離開了房間。

随着關門聲響起,聞鈞臉上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便盡數褪了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期待與緊張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緩緩撤去了壓制情毒的靈力,燥熱如驚濤駭浪,瞬間席卷了全身。

兇獸蟄伏于水底,安靜祥和的水面,是誘惑獵物深入的假象。

……

自裝神弄鬼的山狐被捉了回來,許掌櫃的客棧從剛剛開始便重新開了張,季蘭枝下樓要熱水時,後院中剛燒開了一鍋。

小二知道是他要,動作麻利地将那鍋水盛了出來,兌上涼水調和成适宜沐浴的水溫,幾個人合力擡到了二樓。

那桶涼水被重新擡了下去,等到季蘭枝重新進到屏風內時,聞鈞已經在浴桶中坐坐好等着他來了。

不知是不是季蘭枝的錯覺,如今再看聞鈞時,他的臉好像比方才要紅太多了,發絲被水打濕,黏在臉頰之上,依稀還能看見有汗珠往下滾落。

季蘭枝擔憂道:“你怎麽了?”

扒着浴桶的手青筋直冒,聞鈞再說話時,聲音中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抖:“師兄…我難受…”

沒了靈力的刻意壓制,情毒來勢洶洶。

聞鈞身上紅了整片,哪怕穩穩地坐在浴桶中,身軀也止不住地顫抖着。

聞鈞從前呆在渡月宗,一年多來從未受過一次傷,可如今陪他下山才一天就中了毒。

季蘭枝見狀忍不住心急起來:“你,你難受,那你那個一下啊!”

被發絲遮蓋住的眸中飛快地略過一絲笑意,聞鈞故作無知地擡起頭,纖長卷翹的眼睫沾了水,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及純良又無害。

季蘭枝聽見他問:“那個,是哪個?”

季蘭枝:“……”

剛剛還信誓旦旦說要給小師弟上衛生課,真到了這個時候,話到嘴邊了卻沒辦法說出口。

偏偏聞鈞難受的緊,見他不說話,自己慢慢挪到了浴桶邊緣,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師兄,那個是哪個?”

“就是…”季蘭枝絞盡腦汁,試圖用其他不那麽粗俗的詞語去代替:“就是…你難受你可以,自己解決一下嘛!”

聞鈞呆了片刻,見季蘭枝說不出口,緩緩往水下滑了滑,善解人意道:“沒關系師兄,我在水裏呆會兒,不會有什麽事的。”

他果然沒聽懂。

季蘭枝張了張嘴,也不知是太着急了還是見不得小師弟露出這副表情,電光火石間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我教你!”

聞鈞一愣,過了好半晌才從這突如其來的驚喜之中回過神,眸中飛快地劃過了一絲似狂喜似驚愕的情緒。

他分明沒提,可師兄卻主動将這三個字說出來了。

擡眼望去,季蘭枝說完後才從腦子一熱裏清醒過來,面上糾結的表情十分明顯,仿佛下一秒就要耍賴說出“我剛剛是亂講的”一般。

可送上門的師兄,哪裏有放過的道理?

聞鈞緊緊攥住了季蘭枝的手,眼神帶着讓人不忍拒絕的信任與期盼,啞聲應道:“好啊。”

“那師兄一定要…手把手教我。”

……

日頭高懸,春水鎮大街上的人也逐漸散了,停業了兩天的商販重新開啓了店鋪,集市上擺攤的人也陸陸續續将攤子搭了出來。

鎮長帶着人手跟随林風禦一起去到了山中,将那洞窟裏的屍體白骨重新搬回了墳坡。

有些屍體被啃的不成樣子,已經認不出誰是誰了,索性便挖了個大坑,立了個冢,一起埋了。

王家三人的屍骸同王家娘子埋在了一起,也算死後全家團聚了。

林風禦回到鎮上時,已然是正午時分。

鎮上的攤販重新做起了生意,按照季蘭枝的習慣,下了山,他必然不會錯過凡間美食。

可等林風禦進到客棧時,卻發現季蘭枝與聞鈞的房間大門緊閉,似乎從一開始便再未出來過。

他覺着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時便聽身後吱呀一聲,藺蒼打開房門,問道:“林師弟,在看什麽?”

“藺師兄。”林風禦見是他,忙問道:“都這個點了,季師兄和聞師弟怎麽還沒出來?方才你呆在客棧裏,可曾見過他們出過房門?”

藺蒼沉思片刻,答道:“先前沐浴時,倒是有聽到小二去他們房間換水的動靜,不過從那以後,便沒再聽到過聲響了。”

林風禦一愣,猜測道:“難不成…那山狐自爆的血霧有劇毒?聞師弟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藺蒼:“那山狐才金丹期修為,還是靠吃人肉堆出來的虛修,自爆的那點毒,何至于傷到聞鈞。”

林風禦道:“話是這麽說,可這麽久也沒出來…我還是有些擔心,不如敲門問問吧。”

藺蒼看了那緊閉的房門一眼,沒有阻止:“問問也好。”

林風禦擡起手,在門上敲了三下,高聲問道:“季師兄,聞師弟,你們還好嗎?”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不多時,門內傳來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房門從內被打開。

聞鈞披了件外袍,長發松松束着,看起來像是剛從床上起來一樣。

林風禦反射性順着縫隙往裏面看了一眼,然而有屏風擋着,什麽都沒能看到。

他收回目光,關心道:“聞師弟,我看你和季師兄這麽久都沒出來有些擔心,應當沒出什麽事吧?”

“沒什麽事,林師兄不必擔心。”聞鈞笑着,嗓音帶着些許啞意,惹得站在林風禦身後的藺蒼止不住地側目。

“只是師兄從未半夜驚醒過,又去了趟後山,身體有些疲累,便先睡下了,若要南下趕路,不如等到明天?”

“趕路倒不着急…”林風禦遲疑着問道:“季師兄正在休息,那聞師弟你…”

聞鈞笑容不變:“師兄怕冷,我要幫師兄暖床的,林師兄忘了?”

林風禦頓了頓,這才道:“對…我差點把這一茬忘了。”

回答完了林風禦的問題,聞鈞又看向林風禦身後的藺蒼,問道:“藺師兄可有消腫化瘀的藥膏?”

“有是有…”手中白光一閃,藺蒼将那一小盒藥膏遞給了聞鈞,不解地問道:“方才在山裏時,你是有哪裏受傷了嗎,怎麽突然找我要藥膏?”

聞鈞搖頭:“不是我…”他說到這兒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立即又變了個口風:“是我方才不小心撞到了床角,手肘有些腫了。”

藺蒼眯了眯眼睛:“是嗎…”

聞鈞往後退了一步,低聲道:“二位師兄,我離開的太久,怕師兄待會兒醒了,便先回去了。明日啓程之時再見。”

林風禦雖然還是覺着有哪裏怪怪的,可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道:“好,不打擾你們,我自個兒去鎮上逛逛好了。”

房門重新關上後,林風禦才看向一旁的藺蒼,向他發出邀請:“山狐已除,外頭攤子店鋪都重新開起來了,藺師兄可要出去一同逛逛?”

藺蒼深深看了那剛關上不久的房門一眼,點頭道:“好。”

若鎮上有重病之人,他也能順帶看看。

廂房中,聞鈞拿着那盒藥膏,輕手輕腳地走回了床榻前。

季蘭枝睡着後,幾乎整個腦袋都埋進了被子裏,只露出了半個毛絨絨的發頂還在外頭。

聞鈞發現,師兄無論是狐貍形态還是人形态,睡覺時都喜歡把自己團吧團吧窩在最為暖和的地方,這樣四面不漏風的睡覺習慣,似乎能讓他更有安全感些。

掀開了被子的一角,聞鈞将師兄那只搭在榻上,掌心紅的不成樣子的手托了起來,另一只手取了些藥膏,輕柔地按揉進皮膚中。

直到确定每一處皮膚都覆蓋上了藥膏,他才收起了藥盒。

然而似乎是因為被褥被掀起時進了些涼風,又似乎是藥膏的味道太重,原本在榻上睡得好好的季蘭枝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從被窩中艱難地探出了一雙眼睛。

他努力往外拱的樣子配上那雙迷蒙的眼睛,可愛中帶着些辛酸。

聞鈞眼中的溫柔克制不住地往外冒,配合地将那截被褥往下拽了拽,好讓師兄的腦袋能順利露出來。

季蘭枝的手還被聞鈞握着,他努力忽視着翻湧而上的困倦感,聲音又輕又虛:“你在幹嘛?”

聞鈞取出那個小巧的藥盒,輕聲道:“怕師兄明日手疼,給師兄上了些藥。”

“……”

季蘭枝沉默了一會兒,卡殼的腦袋将這句話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分析了一遍,原本被抛之腦後的記憶重新回籠,羞恥感一陣陣往上翻騰,直接将季蘭枝的困意去了一半。

上輩子和這輩子季蘭枝所遇到的事情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一次的羞恥與尴尬。

季蘭枝雖說自告奮勇要教他,可木已成舟之時才想起,他也只比單純的小師弟多知道“自己那個一下”是什麽意思而已,若真要動嘴去教,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太多的實戰經驗。

季蘭枝的谷欠念并不重,他從小就體寒體虛,身體極為差勁,根本分不出多餘的精力去做別的事情。

大學以後病情加重,住進了醫院病房,不知道哪天就要一命嗚呼撒手人寰,更是直接與自我疏解這種事隔絕了。

季老師缺少親身經歷的經驗,以至于在教導聞鈞的第一步時便愣在了那裏,想了半天也不知該怎麽教。

于是“我教你”便莫名其妙地便成了“我帶着你來。”

但因為一個經驗很少,一個沒有經驗,所以收效甚微。

再于是,“我帶着你來”又變成了“我幫你。”

上輩子季蘭枝也曾聽過同寝室互幫互助的玩笑,誰又能想到這輩子這樣的事竟然真的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過程很漫長,且充滿了驚喜。

聞鈞的身體正處于還在慢慢成長的年紀,原本季蘭枝認為,這種只需要一個動作就能解決的事應當不會太難。

可等到真正開始時,季蘭枝才發現自己的小師弟似乎太過天賦異禀了。

——無論哪一方面。

時間像是過去了很久,浴桶中的水溫都由熱轉冷,可聞鈞體內被山狐自爆引出來的的兇獸卻依然未被降伏。

獸性難訓,攻擊性極強,在手心處一跳一跳好不安分。

季蘭枝的手指太過秀氣,連抓握都顯得十分困難。

直到季蘭枝累的渾身無力,掌心酸痛,原本水花四濺的浴桶才重新回歸平靜。

聞鈞起身穿衣時,他便目光呆滞地去了床榻上休息,将将放空了一會兒…

就累的睡着了。

幫師弟的忙結果把自己累睡着了,可以成為季蘭枝兩世加起來最丢臉的事之一。

回憶如潮水,重新回想起那段記憶的季蘭枝再次被羞恥裹挾,耳根泛起了一層粉,他像被刺到似的猛地将被褥拉了回去,整個人重新蜷縮進了被窩裏。

他的反應太過青澀可愛,聞鈞從未想過平常遲鈍過頭的師兄會有這樣一面。

有那麽一瞬間他差點要抑制不住心中翻湧的愛意,想要将人摟進懷裏揶揄調侃,去看對方羞到滿面通紅氣急敗壞的模樣。

聞鈞滿眼帶笑,聲音中卻透露着幾分擔憂與無措:“師兄,你生氣了嗎?”

季蘭枝在黑暗中獨自抓狂了一會兒,聽到聞鈞小心翼翼的聲音後才有氣無力地道:“師兄沒生氣,師兄就是有點不知道怎麽面對你。”

聞鈞心頭發軟,悄悄摸摸掀開了被子的一角,兩人隔着細小的縫隙面對面,聞鈞輕聲問道:“師兄在害羞嗎?”

“……”季蘭枝沉默了一會兒,決定跳過這個話題:“剛剛誰來了,我聽到你開門了。”

話題轉的十分生硬,一看就是不願回首往事,拒絕回答問題。

聞鈞好懸沒當着師兄的面笑出聲,但為了避免将季蘭枝給逗抓狂不理他了,他還是配合地回答道:“是林師兄和藺師兄,他們看我們房間一直沒動靜,怕是出了什麽事,所以敲門問問。”

出了什麽事,那可不是出了件大事。

師弟中毒要面子不磕解藥,師兄挺身而出實地教學,樁樁件件說出去那都是話本界趨之若鹜的新素材。

季蘭枝癱着一張臉,問:“那你怎麽說的。”

聞鈞安撫道:“我說師兄你太累了,在卧房睡覺,讓他們不必擔心。”

季蘭枝頓時松了口氣。

雖然他知道聞鈞肯定不會把那種事情說出去,可沒得到一句準話前,季蘭枝總有些心慌。

将手伸進浴桶中輕握住對方的手感還歷歷在目,季蘭枝熱着一張臉忍不住教育道:“以後有事該找人拿藥就得去拿,別自己硬挺着了,面子哪有命重要?我也是腦子糊塗了才陪你亂來。”

聞鈞乖巧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過了一會兒又道:“師兄不用擔心,今天你教的我已經學會了,下次再出現這種事便能自己解決了。”

季蘭枝:“……”

季蘭枝:“那你還挺好學的。”

“咳。”輕咳一聲,聞鈞适時說道:“師兄再睡一會兒吧,明日才啓程南下,時間還早。”

季蘭枝确實倦的慌。

天還未亮便爬起來抓狐貍,聞鈞那毒解的時間又久又累,充當教學先鋒的那條胳膊如今酸酸軟軟,手心也泛着細細密密的麻癢感。

虛虛地輕哼一聲,季蘭枝打着哈欠又往床榻裏挪了挪。

聞鈞掀開被子,兢兢業業繼續給師兄暖起床。

方才他一聲不吭泡了那麽久的涼水,若是換成季蘭枝,恐怕早就兩眼一翻去地府報道了。

可聞鈞卻好像絲毫未受影響,體溫依舊火熱,剛溜進被子的那點冷意因為他的到來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季蘭枝睡着之前還在想,聞鈞這臭小子平常除了打坐就是練劍,還未成年為何發育的這麽好。

剛剛差點要把他這個做師兄的給累暈了。

以後若是有了道侶,豈不是要把人家欺負死…

***

季蘭枝一覺睡醒時,窗外的天色已經黑沉了下來。

他有些懵懵地躺在那裏,稍微動了動身體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被聞鈞摟進懷裏了。

季蘭枝稍微有些郁悶。

一年前小師弟剛入門時,因為常年吃不飽穿不暖,比起同齡人發育遲緩太多,看起來像是十二三歲的孩子,才堪堪到他的腰部。

然而這才過了一年,聞鈞便像瘋狂抽條長勢兇猛的春筍一般,不僅已然比他高了半個頭,就連肩膀身材也變得寬厚有力。

相比于他自己,不算太矮,但也過了長個的年紀。

時常生病,藥當飯吃,不僅長不胖,反而清瘦的風大些就能将他吹得站不穩。

也正因如此,聞鈞抱他時根本毫不費力,輕易便能将季蘭枝整個人都摟進懷裏。

別人都是師兄給師弟師妹遮風擋雨,照顧有加,到他這兒直接反了。

“我這個師兄也當的太失敗了吧…”

他剛小聲嘀咕了這麽一句,那緊緊箍着他後腰的人在黑暗中睜開眼,聲音中還帶着一絲剛睡醒時的啞意:“師兄?”

季蘭枝擡起頭去看他,有些新奇地道:“沒想到有一天你居然會醒的比我晚。”

給他暖床的這一個多月以來,除了第一天對方确實是陪他一起睡着了外,其他時候聞鈞只是閉眼靜躺着修煉而已。

季蘭枝醒時,聞鈞已經在院子裏練了許久的劍了;季蘭枝睡着時,他就又在一刻不停地修煉。

這樣一個堪稱修煉狂魔的人,居然真的一覺陪他睡到了天擦黑。

聞鈞聞言愣了愣,頗為不好意思道:“不知不覺便睡過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與師兄做了更加親密的事,看着季蘭枝再次在自己身旁睡着時,聞鈞心中克制不住地湧現出了一股奇異的滿足感。

身體上的舒暢加上精神上的滿足,才讓他無意識間就這樣安心地睡了過去。

季蘭枝對這件事倒是喜聞樂見:“偶爾睡睡覺也挺好的,你日夜都在練劍打坐不累麽?”

以聞鈞的天賦,就算整日整日招貓逗狗,修為也能蹭蹭往上漲,何至于這般刻苦的修煉?

聞鈞笑道:“其實也沒有日夜這麽誇張吧,明明每天也有一半的時間在幫師兄整理屋子。”

“……”季蘭枝尴尬地咳嗽了兩聲,邊披外套邊擺手:“餓了餓了,該吃晚飯了。”

聞鈞跟在他身後:“師兄話題轉移的也很生硬。”

季蘭枝裝聽不見。

換好衣服的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廂房,季蘭枝來到走廊時便驚訝地發現,昨天還空無一人的客棧,現在竟然已經坐滿了人。

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往外看去,春水鎮已然恢複了往日的熱鬧,叫賣吆喝聲不斷,街頭人來人往,一派欣欣向榮。

季蘭枝有些驚奇地道:“這…今日才剛剛抓到罪魁禍首,春水鎮的生意未免也恢複的太快了吧。”

聞鈞提議道:“不如下去看看。”

兩人并排往下走,樓梯走到一半時季蘭枝的腳步頓了頓。

“是藺蒼和林師弟。”

從客棧大門進來,正好可以看到通往二樓的樓梯,藺蒼和林風禦顯然也看到了他們,快步朝樓梯走來。

季蘭枝好奇道:“你們倆下午出去了?”

藺蒼點頭:“出去看看有沒有重病需要治療的鎮民,一直忙到現在才回來。”

聽他這麽一說,季蘭枝頗為不好意思:“我睡了一下午,也沒幫上什麽忙。”

藺蒼道:“你體弱,冬日風大,不宜外出,多休息才是正确的。”

林風禦看了眼季蘭枝面帶紅潤的臉,便知聞鈞上午說的不錯,季師兄待在房中那麽久,果真是在睡覺。

心頭那陣莫名的焦躁感終于消散了,林風禦問:“季師兄這是要去哪兒?”

季蘭枝:“外頭好熱鬧,準備出去逛逛。”順便從集市頭一路吃到集市尾。

林風禦笑道:“說起來,上午山狐之事告一段落後,從春水鎮吓跑的那些人得到了消息,又從隔壁鎮趕回來了,據說是對妖獸吃人嫁禍之事很感興趣,鎮上的說書先生都已經将此事編做故事說了幾個來回了。”

“如今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許多鎮子村莊的鎮民都聽說了。”

季蘭枝恍然大悟:“難怪這才過了一下午,外頭便如此熱鬧了。”

原來是好奇心作祟,都跑回來看熱鬧來了。

畢竟在渡月宗腳下,妖獸吃人之事已經有百年未曾發生。

這又是設計嫁禍,又是刨墳叼孩子,這樣怪力亂神之事對于凡人來說過于稀奇,自然争搶着回來聽故事了。

見季蘭枝感興趣,林風禦趁熱打鐵趕緊又說了幾件在鎮上遇到的趣事,絲毫未注意另外兩人放在他身上怪異的眼神。

藺蒼看着林風禦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越看越覺着他像是個知道點事就迫不及待在心上人面前表現的懷春少男。

可季蘭枝與他師弟聞鈞都那樣了,林師弟為何還執意如此?

藺蒼想到這兒,似有所感,擡頭去看。

聞鈞的上半身隐藏在樓梯陰影之中,眼神鋒利,面色陰沉,一副正極力壓制着心中煩悶的姿态。

“……”藺蒼好心道:“林師弟,時間不早了,不如讓他們先出去吧,明日還要繼續南下,早去早回。”

“啊?哦哦哦對,我一說起話來就忘記時間了。”林風禦反應過來後忙讓到了一旁。

藺蒼松了口氣。

客棧一樓人擠着人,二人容貌出衆,似乎有人認出了他們便是抓到了山狐的仙人,好奇地探頭望來。

更有甚者壯着膽子上前搭話,季蘭枝費了好大勁才從客棧裏出來。

他看了一眼明顯小吃攤更多的河對岸,轉頭拉起聞鈞的手:“走吧走吧,我們去對面。”

聞鈞吃不下,醋都醋飽了。

季蘭枝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麽。

換成往常,季蘭枝會習慣性哄哄他,但這一次他卻覺得,聞鈞老莫名其妙吃醋也不是一件好事。

在宗內只有他們倆時便算了,若是下了山也這樣那便不成了。

得治治他亂呷醋的壞毛病。

就在聞鈞以為師兄會拽着他的手柔聲問他怎麽了的時候,季蘭枝“啪”地一下松開了手。

聞鈞懵了一下:“…師兄?”

季蘭枝轉頭就走:“不跟愛亂吃醋的人逛街。”

聞鈞立刻擡腳去追他,重新牽起師兄那只纖細蒼白的手,有點委屈地喊道:“師兄。”

季蘭枝偏頭看他。

聞鈞不情不願道:“沒吃醋,能和師兄逛街。”

季蘭枝有點想笑,但憋住了:“真的嗎?”

聞鈞:“真的。”

季蘭枝勉為其難:“那走吧。”

聞鈞立刻便攥緊了他的手,似乎是生怕季蘭枝又将他甩開。

季蘭枝感受到了,實在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就這樣任他拉着,兩人并肩而行,一同步入了人潮湧動之中。

***

是夜。

風吹樹動,月色如水。

林中傳來了幾聲腳踩樹葉的咔嚓聲。

一個身着粗布麻衣,長相普通的壯漢匆匆望了一眼春水鎮的方向,待到四周已然了無人煙之時,才将随身佩劍喚出,踏着如水般的夜色朝正南方向疾馳而去。

他這一路走的都是荒無人煙的郊區,偶爾經過城鎮也與自己相隔甚遠,直到前方漸漸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座巨大城池的輪廓,速度才漸漸慢了下來。

離得越近,熙攘之聲便越大。

此處乃中州大陸凡間的中心之地,歷代林氏皇族所紮根的丹曦皇城。

整座城池雕梁畫棟,燈火通明,寬闊的街道上随處可見各色各樣來往的人群商隊,哪怕熱鬧如春水鎮,與之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

那男人無視了一切禁軍守衛,禦劍直奔皇宮中的一處高閣之上。

閣門被輕輕推開,那坐于閣中的白衣男子也随之擡起頭:“何事?”

男人上前幾步來到他跟前,三言兩語将自己在春水鎮中的所見所聞禀報給了對方。

随着前者話落,後者忍不住一哂,擡眸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最後那三人的屍體已經被吃了個幹淨查不出始末,便也無後顧之憂了,這種小事也要一驚一乍地拿來告訴我?”

男人立即單膝跪地,低垂着頭朗聲答道:“屬下在鎮中見到了藥王尊弟子藺蒼,今年正逢無相谷開谷,藺蒼一路南下,已經注意到了那三人所染病症,恐怕過不了幾天便能到皇城。”

白衣男子眯了眯眼睛:“藺蒼…”

藥王尊弟子,醫術了得,如今已成半個谷主,輕易忽悠不了。

指尖輕敲桌面,他道:“計劃中斷,等藺蒼走後再議。”

男人豁然擡頭:“那尊上那邊…”

“尊上那邊由我來說。”白衣男子起身,擺手道:“此事不能出現任何差錯,去辦。”

男人垂頭應是,化作一道殘影飛身而出,離開閣樓,重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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