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與聞鈞分房睡的第一個晚上,季蘭枝失眠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幹躺了幾個時辰,只覺得時間過得好慢,閉眼閉久了迷迷糊糊,卻始終半夢半醒無法睡着。

黑暗的房間中,沒過一會兒便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一個清瘦的人影從床上坐起來,困倦又呆滞地盯着前方一個點發呆。

過了氣溫最低的化凍的那幾天,在這逐漸邁向初春的日子裏,素塵峰其實已經不冷了。

房中依然鑲嵌着火珠,十分敬業地散發着灼灼暖意。

這已經是季蘭枝用人形入睡也不會覺得冷的天氣,可他卻還是失眠了。

輕輕靠在了床沿上,季蘭枝看着黑暗中那顆閃着微光的火珠,不自覺地便想起了入住皇城的第一晚。

他讓聞鈞去睡王後為他安排的房間,而自己則想獨享那張大床。

原本以為自己一個人睡也能和平常一樣,可那夜翻來覆去小半個時辰,卻愣是沒睡着。

季蘭枝當時覺得,他是因為睡覺時被聞鈞抱習慣了,所以沒了對方的懷抱才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可後面又有許多次和聞鈞一起同床共枕時,對方也會打坐一整晚,并非每晚都有擁抱。

但那時的他也能夠睡得很安心。

現如今房中沒了聞鈞他便睡不着了,那豈不是就說明,他并非依戀對方的懷抱,而只是…依戀聞鈞這個人呢?

這一番分析直接把季蘭枝給吓得更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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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他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我不會真成觊觎未成年小師弟的死變态了吧…

雖然他看人家昆山派師兄弟的話本時看的津津有味,但不代表自己就要學習人家的個中劇情啊!

“一定是我困糊塗了。”季蘭枝慢吞吞從床沿滑下去,如同一只失去了夢想的狐貍崽子,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人每到深夜,在安靜的氛圍且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情緒總是比白日裏要更加感性些,會思維發散胡思亂想也很正常。

季蘭枝重新閉上眼,這樣安慰自己。

二十一天便能養成一個新習慣,他只不過是習慣了聞鈞每晚睡在自己身邊,等再過段時間,便能重新習慣自己一個人睡覺了。

帶着這樣的心理暗示,季蘭枝抱緊了被褥,放空思緒,試圖再次入睡。

半個時辰後,床上原本安靜的人再次睜開了眼睛。

他麻木地攥起拳頭,氣憤地對着空氣揮了兩拳。

……

回到渡月宗的第二日,天藍風清,萬裏無雲。

太陽帶着融融暖意。高高挂在天空之上。

已是巳時,聞鈞在院中都已經練了兩輪劍了,可季蘭枝的房間卻一絲動靜也無。

他握着千鈞,看了那扇緊閉的房門兩眼,最終還是沒有上前去敲門。

這是師兄與他分房睡的第一天,然而師兄似乎昨晚并沒有休息好,到現在都沒起床。

總之回了宗門也沒什麽別的事,若真的是因為沒休息夠而賴的床,便沒必要打擾師兄白天補覺。

他垂下眼眸,準備練習昨日新學習的那套劍譜,一張裹挾着熟悉靈力的傳訊符卻在此刻飛到了蒼雪居中。

劍光一閃,符咒斷成兩截,渡月仙尊的聲音緊接着從裏面傳來。

[師尊昨天太忙了,現在稍微空下了些時間,關于丹秋盛會之事,你速來玉鸾峰一趟。順便問問你師兄來不來。]

聞鈞見狀無奈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房間。

師兄都還沒起呢,恐怕是來不了了。

收劍擡腳,聞鈞離開了蒼雪居。

半晌,只聽吱呀一聲輕響,少年高大修長的身影消失在了院中,院門也被輕輕關了起來。

***

季蘭枝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

天将明時,他才終于模模糊糊睡着了,整個人像是飄在了棉絮之中,一會兒又能看見夢中光怪陸離的色彩,一會兒又能聽見窗外風吹落葉的聲音。

也不知到底是睡着,還是醒着。

但比起始終無法入睡,這樣半夢半醒的睡眠更加讓人疲憊。

又在床上歪了一會兒,季蘭枝恹恹地打了個呵欠,慢吞吞起床穿衣服。

他昨天睡的那麽晚,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不會一覺睡到了下午吧?

吱呀一聲打開房門,卻與剛從玉鸾峰回來的聞鈞正好打了個照面。

季蘭枝看了眼對方手上提着的熟悉的飯盒,疑惑着問道:“你這是去…明心峰了嗎?”

“師尊上午傳訊給我,讓我去了一趟玉鸾峰。我回來時便順道去明心峰替師兄帶了飯菜回來。”

聞鈞邊說着邊快步走到季蘭枝跟前,詢問道:“師兄這是剛醒嗎?”

季蘭枝被他拉着進了屋,支支吾吾應了一聲:“嗯…嗯……”

丹秋盛會在即,雖然來比賽的弟子都已辟了谷,可許多宗門還是會趁此機會帶着宗內還未築基的小弟子前來觀摩。

遠道而來的客人甚多,明心峰膳堂為了接待這些還需要五谷雜糧補充體力的小弟子,這幾日也卯足了勁兒上菜,聞鈞今天去膳堂買飯時,發覺菜色都比之前多了幾倍。

聞鈞帶回來的都是季蘭枝平常愛吃的,一整個飯盒塞的滿滿當當。

季蘭枝坐下吃飯時,他便十分自然地溜達到了床邊,開始幫季蘭枝整理床鋪。

季蘭枝夾了筷子土豆絲放進嘴裏,便聽那頭傳來了聞鈞的聲音:“師兄看着好疲憊,昨晚沒睡好嗎?”

“嗯?”季蘭枝一愣,嘴裏塞着飯菜含含糊糊問道:“我看起來很疲憊嗎?”

“嗯。”床鋪被他理的整整齊齊,将疊好的被褥放在了牆邊,聞鈞直起身,坐到了季蘭枝對面。

其實一次失眠,若換成其他人是看不出有哪裏不對的,可這個失眠的人是他的師兄,那便太過明顯了。

季蘭枝很白,比起一年前那股病态的蒼白,被聞鈞精細着養了一整年的他,如今已然看上去紅潤了許多,只不過膚色依然白皙。

這樣一張完美無瑕的臉,只要稍稍出現一點瑕疵,便非常明顯。

看着師兄眼下的點點青黑,聞鈞心中劃過一絲心疼:“今天師兄起的很晚,是因為什麽沒有睡好?”

季蘭枝起床以後也沒照鏡子,此時見到聞鈞視線所看向的地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瞅見他的黑眼圈了。

怎麽就一晚上沒睡着就有黑眼圈了,這破身體未免也太嬌弱了吧…

季蘭枝垂了垂眼睑,沒好意思和聞鈞說因為你不在我旁邊,所以我沒睡着。

他抿了抿唇,随口扯了個謊道:“沒什麽事,只是昨晚看話本看的太入迷,所以睡晚了。”

“是這樣嗎。”聞鈞聞言默了默,随後便嘆了口氣,叮囑道:“那師兄今晚早些休息,話本什麽時候都能看,別熬壞了身體。”

季蘭枝支吾着答應了:“好…”

失眠這種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又不是得了失眠症,今天精神這樣差勁,晚上再早點上床,肯定能入睡的很快。

季蘭枝對此很有信心。

在床上浪費了一整個上午,沒過多久,窗外天色便暗了下來。

臨睡前,他還從乾坤袋中翻出了一只不知何時放進去的安神香。

借了燭燈的火,将香點燃,季蘭枝帶着滿身疲倦躺上了床。

閉上眼之前他還在想,也不知道這香是多久以前的了,還能有用嗎,不會過期了吧?

夜深人靜,唯有山風吹拂綠枝紅楓,又落了幾片紅葉下來。

今夜無月,天邊綴着幾顆星子,便顯得這夜更黑了。

在這樣一個寧靜的夜裏,某個躺了半天依然沒睡着的人有些抓狂地抱着自己的頭往枕頭上撞。

睡不着!

還是睡不着!!

點了安神香也睡不着!!!

他就說這個安神香肯定過期了,不然怎麽一點用也沒有!!!

這種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腦子卻很精神的感覺,讓人的心情非常狂躁。

季蘭枝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他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然而并沒有思考太久,腿一擡便走下了床。

屏風後靠近後山的窗戶被一只細白纖長的手掀了開來。

季蘭枝鎖上了房間的正門,看着窗外濃稠的夜色,做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

……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正翻閱着渡月仙尊新給劍譜的聞鈞懶懶地擡起眼皮,看向正被什麽東西敲的咚咚作響的房門。

這麽晚了,能是誰來敲門?

不像是師兄,那聲響與其說是敲門聲,倒不如說是撞門更加合适。

而且,若是師兄來找他,也一定會喊他的名字,不可能敲的如此安靜一句話也不說。

可素塵峰只住了他和師兄兩個人,不是師兄,那會是誰?

難不成渡月宗境內都能進些山野精怪,大半夜來敲修士的房門了嗎?

合上劍譜,聞鈞站起身,踏着燭光搖曳下搖晃的影子,慢慢走到門口。

吱呀——

房門被打開,聞鈞擡眼向院子裏望去。

空空如也。

面前除了茫茫夜色,連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他皺了皺眉,剛準備提着劍出去巡視一圈,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精怪跑來作亂,便感覺到自己的小腿骨似乎被什麽軟綿綿的東西拱了拱。

聞鈞低頭一看——

一只圓圓滾滾的白毛狐貍團子正憤怒地用頭頂着他的腿,見他終于發現自己了,立刻氣呼呼地沖他龇了龇牙。

往外面看什麽呢!這麽大一只小狐貍在你腳底下你都沒發現嗎!

看到那坨棉花似的小狐貍,聞鈞頓時便瞪大了眼睛。

他反射性張口:“師——!”

小狐貍警覺。

到嘴邊的“師兄”硬生生拐了個彎:“師…是你啊枝枝。”

他說着蹲下身,漆黑的瞳孔中滿是驚喜:“這麽晚了,怎麽跑來敲我門,你不去找師兄嗎?”

小狐貍搖了搖頭,他也不會說話,只是瞪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聞鈞嘴角笑意漸漸擴大,主動幫他圓了這個慌:“是看到我房間還點着燈,又不想打擾師兄休息,所以才敲了我的門對嗎?”

這個理由不錯。

小狐貍點點頭,又歪了歪腦袋往房間裏面看。

聞鈞滿臉都是笑,他伸手過去托住小狐貍的身子,将他整只狐抱了起來。

季蘭枝的狐貍形态本就還是幼獸的模樣,小小一只像是沒有重量似的。

聞鈞将他摟在懷裏,小狐貍“叽”了一聲,兩只前爪爪有些局促的搭在他的手臂上,從上往下看,像一只炸了毛的元宵。

深深吸了一口氣,聞鈞抑制住了自己因為激動而輕輕發顫的身體,擡手将門關了起來。

師兄來的突然,但他大概可以猜到,對方來找他的原因是什麽。

聞鈞曾想過師兄會主動提及讓他重新睡回主卧房,也可能會因為不好意思,暗示他主動睡回去。

若師兄因為臉皮薄說不出口,那便由他來做主動的一方。

無論是哪一種方式,聞鈞都不可能拒絕季蘭枝。

可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師兄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來找他。

拉不下臉主動說,也不好意思暗示他,便披了吱吱的皮,理直氣壯地大晚上來撞他的門。

真的…不要太可愛。

抱着小狐貍團子來到床榻上,看了眼自己硬邦邦的床榻,聞鈞有些嫌棄地皺起眉。

他記得師兄變回原型時喜歡窩在軟軟的東西上,便從衣櫥中摸出了個大小正好的圓形軟墊,将小狐貍放在了上面。

軟墊也是圓的,小狐貍也是圓的,一個疊着一個,像兩只煮破了皮粘在了一起的湯圓。

聞鈞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了一聲。

小狐貍:“叽!”

笑什麽!

“枝枝。”聞鈞邊笑邊誇他:“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雪狐,難怪師兄會養你做靈寵。”

琉璃色的瞳孔中閃過了一絲羞赧,小狐貍特別小聲地“叽”了一聲。

其實其他靈山雪狐小時候并沒有他這麽長的毛毛,也沒他這麽圓潤。

季蘭枝猜測自己應該是一只天賦異禀的小狐貍,圓的好像被拿圓規量過一樣。

所以說…聞鈞說他是最可愛的雪狐,應該,大概,也沒什麽問題吧?

還沒從思考中出來,聞鈞便又道:“我可以摸摸你嗎?”

小狐貍:“叽——”

不——

還沒等他叽完,下一秒,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便伸了過來,揉了把他的腦瓜子。

這是聞鈞第一次撸狐貍,雖然收了力氣,但季蘭枝還是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自己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小狐貍被他揉的一個跟頭,吧唧一下從墊子上滾了下去。

聞鈞一愣,心裏立刻便冒出了一句:我沒用力啊。

掉到床上的小狐貍懵了幾秒鐘,下一刻便開始叽裏咕嚕叫了起來:“叽叽叽!!!叽叽叽!!”

聞鈞聽不懂,但他覺得應該是在罵他。

他趕忙伸出手,又把狐貍團子撈了回來,真心實意地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小狐貍對他怒目而視,雖然換了個物種,但臉上的表情和師兄簡直一模一樣。

若是換成人形,那麽此時師兄必然會罵他:“臭小子,你就是故意的!”

想到這兒,聞鈞忍不住輕笑着逗他:“枝枝,怎麽過去這麽久了,你好像沒長個兒啊,和上次我看到你時一模一樣大,素塵峰夥食不太好嗎?”

“……”小狐貍默了默,在這人充滿探索欲的眼神中“叽”了一聲,随後視線便四處亂飄,看起了風景。

不知道啊,我只是一只小狐貍,我聽不懂你說話。

聞鈞:“……”

看着他這副樣子,聞鈞又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這次控制了力道,小狐貍團子被那只大手揉一下,蓬松的白色毛毛便往下塌一下。

聞鈞:“師兄之前說你不胖,只是毛絨絨,原來是真的。”

小狐貍得意地翹起了尾巴。

那可不,毛多點不是很正常嗎,我這麽小怎麽可能會胖。

不知是不是呆在聞鈞身邊真的有奇效,在那只大手的撫摸之下,季蘭枝窩在軟墊上,掙紮了一晚上都沒能來的瞌睡,現在突然而然地來了。

他困倦地趴了下來,眼皮一頓一頓,像是要睡着了。

聞鈞又想起了白日裏師兄眼下的青黑,心裏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心疼,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暗喜。

昨夜沒能與師兄睡在一起,他翻看劍譜時便止不住地走神。

想知道現在師兄睡了沒,關心他身旁沒有自己能不能睡得好,會不會冷,床鋪夠不夠軟,睡着舒服嗎。

以及,師兄會不會想他。

現在來看,答案是确定的。

師兄與他分開的第一個晚上就失了眠,現在還特地變成了小狐貍來找他。

那便證明,師兄已經習慣了入睡時有他在身邊。

看着逐漸進入夢鄉的小狐貍,聞鈞的眼中忍不住泛起了絲絲柔意。

他怕吵醒小狐貍,聲音極輕,極輕地道:“師兄,晚安。”

小狐貍沒聽見,他已經在軟乎乎的墊子上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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