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恩怨

恩怨

林清染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清晨。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了簾帳內，灑在了她瘦弱的身體上，無比溫暖。

她微微一動，背後卻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好在已經有人給她抹過藥，疼痛持續了一陣就慢慢消退了。

“醒了？”冷冽沙啞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想起。

林清染睜眼一看，沈頤安就坐在床邊，目色沉沉地看着她。

“你……怎麽在這？”林清染剛醒，聲音中帶着些許虛弱。

沈頤安沒有回答她，拿起一旁剛剛熱好的藥，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

“既然醒了，就喝藥吧。”他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怎麽，要我把你的嘴撬開不成？”

林清染慌亂地搖了搖頭，立馬張嘴把到嘴邊的藥喝了下去，興許是喝得有些急，她又重重地咳了起來。

沈頤安無奈地嘆了口氣，随即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拍的時候還特意避開了她的傷處。

“真沒用。”他一遍幫她順氣一邊嫌棄道。

還不是被你吓的！林清染內心小聲地抗議。

林清染真的被他突如其來的關懷給吓到了，他以前對她的溫柔都是在人前演戲，人後就是陰險狡詐的老狐貍。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第一回對她如此關心，竟然親自喂她喝藥，這樣小心翼翼地呵護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沈頤安喂林清染喝下了一大碗藥，末了，還往她的嘴裏塞了蜜餞。

林清染嚼着嘴裏是蜜餞，含糊不清地抱怨:“你這是把我當小孩嗎？我可沒那麽嬌氣。”

沈頤安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說:“可不是小孩嗎？這麽沒用，我一不在就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我……”林清染一時半會真找不出話來反駁，畢竟他說的是事實。

“放心，此仇，會幫你報的。”

許是看出了她的失落，沈頤安還是開口安慰了她，哪怕他從來都沒有安慰過人。

話畢，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林清染滿臉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剛才……是在安慰她吧。沒想到沈頤安這麽一個冷酷的人，也會安慰別人。

沈頤安一出來，一直守在門外昏昏欲睡的白溪立馬精神了起來。

“照顧好她。”沈頤安冷冷地扔了一句話過去。

白溪看着他那張冷漠的臉下微微泛紅的耳根，有些疑惑屋內發生了什麽，就連素來冷酷無情的沈頤安也會有羞澀的一面。

林清染重新思考了這幾天發生的事，将一件件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錦傾的死是她從來都沒有預料到的，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讓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人生在世，哪能沒有私心？就算當初錦傾帶着目的接近她，這麽多年的主仆情意，卻做不得假，錦傾利用她接近林相，她也利用錦傾幫她打聽消息。

她當初之所以對錦傾那麽好，一是因為錦傾對她沒有惡意，從沒想過加害于她，二是因為錦傾在府裏人緣不錯，跟各房仆婦小厮們混得極熟，打聽起消息來頗為方便。

如若沒有錦傾幫她打聽各房的動靜，她也沒辦法躲過姨娘和夫人的多次暗害。

事到如今，林清染的內心中只剩下了無盡的悲涼與無奈，原來除了自己，還有人也是活在暗無天日的仇恨之中。

“小姐總算醒了。”白溪打了熱水來幫林清染梳洗，輕輕地擦着她的臉。

“小姐不知，公子把你抱進房裏的時候一直在照顧你，守了你一整夜呢。”

“是我沒有，沒能保護好小姐，讓小姐受了這麽大的苦。”

白溪說着說着，聲音已經有了些許哽咽，她是真的擔心林清染，也真的為自己的失職感到自責。

錦傾剛殒命，那時的她悲痛欲絕，整個人都渾渾噩噩，只急着敢去亂葬崗給錦傾收屍，忘記了林清染可能會遭到夫人的刁難。

“沒事。如今府裏是夫人掌權，橫豎左右都躲不過這一遭，倒不如一起來更痛快些。”

“是我對不起小姐。”白溪深感歉意地搖搖頭。

“對了，錦傾的身份……是怎麽回事？還有她與父親的仇恨……”林清染擡眼看了看白溪，“你不會不知道吧？”

白溪的眼底泛起了蒙蒙的薄霧，一提到錦傾，她的悲傷與痛苦再也掩飾不住。

“她太傻了，她太傻了，想報仇也要與我好好商量啊，怎麽一個人……”白溪擦了擦眼淚，穩住了即将崩潰的情緒。

“她是我的姐姐。”

“我當初入林府，來到你身邊，就是為了尋她。”

“其實你們眉眼間有些相似，當初你來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不過後面你特意遮掩了一下容貌，沒有那麽明顯。”林清染又問道，“錦傾知道嗎？”

白溪點了點頭，“我剛來時，她就知道了。”

“你們倆竟然瞞了我這麽久。”林清染低聲笑了起來。

“是我們對不住小姐。”白溪心中有愧，立刻跪了下來。

“無妨。”林清染擺了擺手，絲毫沒有要怪罪的意思，“那就跟我說說……你們與林家的恩怨罷。”

“是。”白溪一想起自己的家族和親人，眼中無限哀戚，“我們本姓何，是罪臣之女……”

白溪與錦傾本出自百年世家何氏，何氏先祖亦是開國元勳之一。她們的父親何隽官至刑部尚書，何氏子弟在朝為官的也有幾十人。

十二年前，林烨獨霸朝綱，何氏素來與林氏對立，何隽又多次參奏林烨。之後林相一黨以通敵叛國之罪将何氏抄家，何家男丁均處以死罪，女眷則充為奴婢。

白溪是嫡女，錦傾是庶女，不過姐妹二人從小關系極其要好，何家家風純正，從無妻妾嫡庶之争。

何氏抄家之時，夫人偷偷将姐妹二人送出府外，不慎被發現，遭遇了追兵。

白溪與錦傾在逃亡中不幸走散，錦傾為報仇費盡心思進林府為婢，白溪被人救走後成為了一名暗衛，得知錦傾在林府，便自告奮勇前去林府執行任務。

錦傾為了報仇不惜一切，也做好了送命的準備，她沒有告訴白溪自己的計劃，就是為了不讓白溪卷入進來。

卻沒想到連累了林清染。

聽完錦傾白溪與林相之間的恩怨，林清染沉默了許久。

何氏滿門都是良臣，卻因為得罪了林相，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污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這個世道，從來都是以強者為尊，從沒有公平可言。

白溪說完這一些，心中憤懑難消，以她的武功，單獨殺了林相不是不可能，可是她是暗衛，她的主子是沈頤安。

主子沒下令之前，她絕對不能輕舉妄動。想必錦傾也知道了她的為難，才決定自己報仇。

林清染終于解決了心中的疑慮，整個人都變得輕松了起來。她突然想起了突然出現在自己房裏的沈頤安，有些事這才反應過來。

“對了。是沈頤安把我抱回來的？”

“對啊。小姐不知道，公子當時的臉色可吓人了。”白溪一想起沈頤安的眼神，頓時打了個寒顫。

“他還守在我床邊守了一整夜？”林清染的眼睛都大了。

“嗯。”白溪點點頭，“當時小姐背上都是血，還發起了高熱。公子叫我幫你換衣上藥後就一直守在你身邊，可擔心你了。”

林清染沉默地捏起了被角，心裏又酸澀又感動，像陷入了纏亂的絲線中，剪不斷，理還亂。

想起沈頤安對她态度的轉變，又原本的冷漠到戲谑再到縱容和寵溺，她不是感受不出來，只是不想讓自己陷進去。

他們都是一樣自利的人，絕對不會做出對自己不好的選擇。哪怕看破了彼此的情意，卻又不說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動心。

一邊清醒，一邊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