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魂兮歸去

魂兮歸去

看得出來先前的失敗給池光留下了陰影。為了現如今的和平，她還是先隐瞞法術失靈的真相吧。

玄清水打定主意，轉而看向女鬼，問道：

“你想出現在你家人面前，是嗎？”

女鬼連忙點頭，目光充滿希冀。

玄清水想了想，說：“我有一個辦法，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你一次說完行不行，別磨磨唧唧的。”

玄清水心頭一堵，默念幾聲：

不生氣，不生氣，仙君已經是廢人了。

這才心情舒暢，繼續對女鬼說：

“你已經死了，貿然出現在生人面前總歸不太好，現在只有把你變成你姐姐的樣子，等她離開，你才能到病房裏去看你的家人。法術只能持續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後，無論你滿意或是不滿意，都得随我回地府去，你可明白？”

女鬼激動得語無倫次，當即又要道謝，玄清水搖頭：“別再謝了，你已經謝了我好幾次了。而且，這個術法也不是沒有副作用的，只有陰氣較重的人才能看見你，一般人是看不見你的。”

“那我爸他……”

“他正在生病，陽氣減弱，應該能看見你。”玄清水看她臉上依舊遲疑，便道，“放心吧，這個術法會遮住你身上的陰氣，不會對他造成什麽損傷。”

女鬼點點頭，張口又想起玄清水的話，只好轉頭朝池光感激道：“謝謝大師！”

池光仙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你……謝我幹嘛！他們地府這些邪門歪道本仙君可不懂！”

說完，傲嬌地把頭轉向了別處。

玄清水伸手在女鬼頭頂虛空一晃，陰風自地底而起，将女鬼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籠罩起來。

池光挑了挑眉頭，破天荒對玄清水說了句：

“法術使得挺不錯嘛。”

玄清水的注意力還放在法術上，無暇顧及池光，淡淡的笑容在專注的側臉上竟有幾分動人，池光心中一動，轉頭裝作沒看見，耳朵卻悄然紅了幾分。

操縱的陰風漸漸停下，女鬼已然變了個模樣，青澀的面容變得精致成熟。

玄清水暗自點頭。

她就說一開始看見女鬼有點眼熟，果然跟那個好心車主是姐妹倆。

女鬼摸摸自己的臉，難耐心中的激動，使勁扭了扭身子，頓時驚慌起來。

“這……大人，我怎麽走不了啊？”

池光仙君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別光顧着高興啊，邁開腿，邁腿！”

女鬼這才恍然大悟。做鬼時間長了，每天只要飄飄蕩蕩就能移動，她都快要忘記走動的姿勢了。女鬼動了動腿，下肢傳來一陣滞澀感，舉止笨拙得像是踩着高跷行動。

池光不解。

“你們凡人真是奇怪，不過當了幾年的鬼，連走路都忘了嗎？”

女鬼聞言不好意思，回憶着生前的事情，卻發覺往昔恍如隔世。

玄清水倒覺得沒什麽，她道：

“魂魄離體，靈氣盡散，鬼的記憶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消散，她現在還記得自己的身世，已經算是厲害了。”

說完，指尖輕掐施了個法訣，女鬼立刻感到一股暖意在雙腿中流淌，輕輕發力，右腳便順從地擡了起來。

女鬼歪歪扭扭地走了兩步，一轉頭便看見兩人難以形容的古怪表情，忙問道：“怎麽了？”

呃……

玄清水感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射來，像是要在她的臉上燒個洞，她看看女鬼高高踮在空中的腳後跟，略有點心虛。

鬼是沒有腳後跟的，她剛才光顧着施法，竟然把這一茬給忘了。

池光黑着臉催促：“別浪費時間了，快走快走！”

女鬼應了一聲，轉身原路返回，臉上滿是忐忑和不安。

玄清水只能摸了摸鼻子，硬着頭皮道：“為今之計，只有見機行事了。”

池光仙君再一次怒瞪白無常。

剛走出安全通道，玄清水就見拐角處閃過一雙高跟鞋，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回目光，轉身朝着病房走去。

此時的病房只剩下老人。

女鬼站在門外，悔恨、傷感、激動、欣喜……種種複雜的情緒在眼中閃過，最終留下的，只有發自內心的喜悅。

玄清水提醒：“記住，你只有一個小時。”

女鬼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輕柔的風吹進窗戶，揚起潔白的窗簾，病床上的老人聽見房門吱呀響聲，睜開眼看見自己的大女兒，吃力地笑了：“小晴，你怎麽又回來了，不是說回家去了嗎？”

曾經健碩有力的父親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白發蒼蒼，女鬼早已沒有溫度的心酸澀起來，她的眼眶變得滾燙，死後第一次，不是鮮紅刺目的血，而是晶瑩的淚水在眼中充盈，女鬼“嗯”了一聲，笑着說：“我回來看看。”

“好。”老人安詳地閉上眼，“我困了，先睡一會兒。”

此聲過後，整個房間裏頭安靜的仿佛只有一個人清淺沉緩的呼吸聲。

女鬼慢慢走近，雙手握住老人的手，像是攥緊了世間的珍寶，溫熱的生機在老人的皮膚內跳動着，游過女鬼冰冷的雙手，又重歸老人體內，睡夢中的老人沒有一點不适。

隔着玻璃看見裏頭的情形，池光皺了皺眉，剛想推門進去，就被玄清水拉住長袍拽了回來。

“仙君，人家父女兩個相處，你就別添亂了，成嗎？”

池光皺眉：“怎麽是添亂！本仙君進去是要護住那個凡人……”

玄清水詫異地看去，對方立刻換了個說辭：

“區區一介病弱凡人，若是被陰氣侵染，傷重不愈怎麽辦？本仙君豈不是間接做了壞人，還是看着比較好。”

說完又端起架子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玄清水的目光掃過對方泛紅的俊美臉龐，心裏漫開一絲說不清的意味。

“行了，別擔心了，我施的是地府秘法，她身上的鬼氣一絲一毫都漏不出來，相信我，嗯？”

說着随手勾住池光的肩膀。

“誰要相信你啊，你這個……”

“好了好了，快走吧。”

玄清水笑着把池光推走了。

時間慢慢流淌，女鬼的身體越來越淡，她加大力氣，緊緊地握着老人的手，然而掌上的餘溫仍從手上滑落，陽光透過窗子灑進來，給一人一鬼鍍上一層淺金的光芒，她低頭凝視半晌，輕輕說了聲：

“爸，我走了。”

“吱呀——”

門推開，精神抖擻的老太太走進房門，身後還跟着趙晴。

女鬼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看着親人，眼眶又開始發脹，她等待着，老太太卻徑直越過了她，一邊中氣十足地喊着，一邊朝病床走去。

女鬼愣了一下，無聲地喃喃道，媽媽。

門邊，趙晴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隔着陰陽相對。

女鬼的腳步停下，又離開，趙晴的目光一直落在病床上。

一扇門，隔開了人與鬼。

女鬼站在門外，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化為一抹釋然。

玄清水站在她身後，只見女鬼緩緩轉身，笑容如同一束明亮溫暖的陽光。

她說：“大人，我的心願已經完成了。”

玄清水輕輕點頭，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病房。

病房內，老太太正大嗓門地喊着要去洗水果，等到老太太走出病房，病床上的老人閉着眼睛，忽然開口：

“剛才，你妹妹回來了。”

“我知道。”

這句話過後，老人沒有再說話。趙晴擺好了碗筷，深吸一口氣，卻壓不下眼角的濕意，她閉眼轉動眼珠，好半晌才平複了心情，轉身道：

“爸，吃飯了。”

病床上的老人已是老淚縱橫。

女鬼跟着牛頭馬面走了。

玄清水和池光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兩人默契地誰都沒有提出池光離家的事情，場面無比和諧。

天色已經擦黑，走到一盞路燈下，玄清水忽聽池光道：

“你的法術，使得還不錯。”

比起現在的廢人仙君，是相當不錯了吧。玄清水心裏想着，嘴上恭維：

“不敢，比起仙君來說只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嗯。”

二人繼續沉默。

玄清水內心有些崩潰。

這位仙君你是語死早嗎？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是應該謙虛兩聲接着引起別的話題，“嗯”是什麽鬼？這樣又會繼續冷場的啊。

無奈，池光像是對打破冷場毫無經驗，一聲不吭地繼續走着，玄清水只好幹巴巴地來了句：

“仙君真是宅心仁厚，這次要不是你，說不定那女鬼完不成心願就會在天地間消散了。”

這樣的事跡真是十分适合投到陰曹小報去賺點外快，大标題她都想好了——

#風流仙君二三事——說說他和人間可憐女子的一段至深情緣#

親情也是情，沒毛病！就是不知道稿酬有多少？

池光對玄清水的險惡用心毫無所知，得意地開口：“那是，本仙君……”

話未說完，只聽一道兇惡的聲音傳來：

“打劫！別叫！”

眼前一花，玄清水看着一人道黑影從小巷中竄了出來，攔在二人面前，好奇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