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小雪

小雪

第六十八章

初芒抵達機場時，天邊正染着火燒雲。南辭這幾天降溫降得厲害，已經連着好幾天陰天了，今天難得出太陽，天色便上演了一場絕美的落日。

登機還要一會兒， Judy便拉着初芒在大玻璃窗前拍照。

初芒望着夕陽，突然覺得這種感覺很久違，她已經很久沒停下腳步看窗外了，以前她特別喜歡拍落日拍風景，還跟陳令璟看了不少場晚霞，思及此，初芒下意識回頭找陳令璟身影，卻發現他在休息區喝咖啡，眼神也正追着自己。

周邊旅人來來往往，他們默不作聲地隔空對望。

夕陽所帶來的極致浪漫是無與倫比的。

他們之間的默契總是這樣，就像看到了一幅很好看的景象，總會下意識展現給對方看。

六年前是，六年後也是。

初芒眼睛像是被燙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攥了下手心，回過神來應着Judy的話: “是啊，到洛港得九點。”

他們此行的第一站便是擁有多種非遺文化之都的洛港，木雕，影雕，髹漆，中幡……各種傳統文化層出不窮，許多勤勤懇懇了一輩子的老藝人都埋藏在各個小鎮裏，他們需要逐一拜訪，近距離的觀賞體會，深刻感受到文化的骨髓裏韻味。

初芒還挺期待這次的出差之旅的，她一直都很喜歡琢磨這些古典文化，平常見到好看的文創商品還會買下，當下有機會能身臨其境感受其中的魅力，想想都是件很幸福的事。

但Judy與她截然相反，這幾天繪制的幾版圖稿都被上面駁回修改了，搞得她現在看到非遺文化這四個字頭就暈，在深夜裏罵了很多遍磨人的甲方能不能倒閉，這下竟還要和甲方團隊一起出差， Judy不免苦惱，就連坐上飛機與陳令璟迎面碰上時，還小聲地躲在初芒身後問: “這就是那頭倔鵝吧”

“嗯”初芒不懂為什麽陳令璟是這個稱呼。

“他們壓我稿子好幾次啦!他底下那個臭員工跟我聊天每次開場白都是， '額，我們這邊覺得……'一天到晚就是個只會額額額的死鵝!那他老板肯定就是一頭大!倔!鵝——” Judy的聲音越說越大，像是要把心中悶了很久的委屈都向初芒說盡。

初芒急忙捂住她的嘴， “你小聲一點，人家聽到了!”

說着，順着陳令璟投過來的目光禮貌假笑一下，示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陳令璟不明所以地朝她歪了歪頭，又勾着唇轉過身坐下。

初芒這才松了口氣。

旁邊的Judy也松了口氣，全然沒有剛才罵陳令璟的氣憤樣，反而在原地愣怔了幾秒，溺死在陳令璟剛剛的笑裏，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擠在初芒耳邊激動道: “我靠，初初!我就說這倔鵝，呸，陳總，怎麽那麽眼熟嘞。”

“你之前見過他”

“對呀對呀，那天聯誼會上，我就是找他要的微信!”

初芒想起來了，聯誼的時候Judy說看見了一個帥哥，要找他要微信來着。

“那要到了”

“沒有!!” Judy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氣得鼓起腮幫子， “當時好多人找他要，他估計是被搞煩了，輪到我的時候，他直接就說他離婚兩次，娃都三歲了，等下回家還要給娃沖奶粉!”

“……”

“瑪德，” Judy總結， “就是頭死倔鵝!!”

初芒笑到不行，陳令璟每次拒絕搭讪的理由都千奇百怪的，一點給別人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手機“嗡”了兩聲，是陳令璟發來信息問剛才怎麽了。

用的還是企業微信，初芒的手機號在大學時換過，便一同改了微信號，很多人的聯系方式就是那時候弄丢了，初芒索性将工作與私人的微信號完全分開，一般在工作裏聯系她都用的都是企業微信。

她和陳令璟自從互加了企業微信，聊天框裏基本就是一些項目文件互傳，聊的內容也都是與工作有關的，這還是第一次收到工作之外的信息。

初芒思忖了一會兒，有禮貌地回:

Morita:【沒事，陳總。】

那邊沒回音。

初芒伸着脖子偷偷探了一眼坐在那邊的陳令璟，正巧看到他正和錢冰聊天的側臉，這麽一看，他的骨相确實很優秀，高挺的鼻梁搭配着流暢的下颚線弧度。

出發起初她以為陳令璟會坐頭等艙的，沒想到是和他們一起坐經濟艙。

轉頭看窗外風景的功夫，陳令璟已經回消息了，回了兩句。

訊息科技-Chen: 【初小姐剛才是在看我嗎】

訊息科技-Chen:【可以明目張膽一點，不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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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工作流程的節奏很緊湊，第二天早上在酒店吃完一頓早茶後，一群人便兵分三路，前往不同的鎮落拜訪。

初芒和策劃部的Ben負責去八寶印泥制作坊，可在半路上接到制作坊的電話，說與他們對接的負責人突然聯系不上，訪問計劃只能被迫終止。初芒把消息發到工作群裏，正一籌莫展思考接下來該轉戰哪個點時，一輛奔馳在馬路對面停下，輕按了兩下喇叭，後座窗緩緩落下，露出陳令璟的臉，他朝着初芒勾了勾手指，言簡意赅:

“過來。”

也就在這時，她看到陳令璟在群裏發的: 【那恒星的Morita和我們一起去影雕， Ben換路線去龍舞，辛苦大家。】

不得不佩服陳令璟的辦事效率，竟這麽快就找到了初芒的位置，連問都沒問。

初芒拿起工作包推開車門，對Ben說了句有事電話聯系便下了車。

待上了陳令璟的車，與他并排坐在一起，初芒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公司派的車都有定位，找到她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可她還是對剛才那一套行雲流水所驚嘆，感覺就像變故剛剛發生，下一秒天衣無縫的替補方案就已經接踵而上。

初芒目不轉睛地盯着側邊的玻璃窗，這個車比剛才那輛車寬敞多了，但也許是因為陳令璟在旁邊的緣故，她感覺到有些不自在與拘謹。

身為司機的錢冰從內後視鏡裏探了探，他知道這位初女士和自家陳總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感情史，八卦之心讓他唇角不禁揚了揚，有句歌詞怎麽說的來着，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裏。

“Morita。”陳令璟喚了聲，這還是第一次聽他喊初芒英文名， “可以坐過來點，我不吃人。”

初芒聞聲回頭看他一眼，聽話地往旁邊挪了挪，縮小了點他們之間橫亘的鴻溝。

陳令璟手上拿着這次出差的日程表， “下午的安排看了嗎”

“看了，我和Ben照常去茶百戲”

陳令璟搖了搖頭， “太遠了，日程表裏沒批注，茶百戲會館四點就關門， Ben從龍舞點過去已經夠吃力，沒空來這接你，我會調人過去協助他，你下午就跟着我。”

他接着道: “這次的合作項目，我們雙方的工作側重點不同，但希望我們能互相配合，互相協助。今天會見到三位老藝人，其中一位木雕師傅本人不願意接受采訪與拍攝，那你們的拍攝盡量只着重于木雕藝術本身，要是你們有什麽關于靈感方面的問題，交給我。另一位木偶戲師傅晚上六點有表演，我們的采訪得趕在五點半之前結束，所以你們的拍攝也得搶時間，攫取幾個關鍵的點拍。”

“我們準備的采訪流程等下也發給你，你在這過程中有什麽所需要的，想提出的建議都可以直接說，我……”

陳令璟一旦進入工作狀态，大腦便會自動有條不紊的一步步推進，每一個時間段該幹什麽，這個事情會花費多少時間，他都會清晰的提前預估好，絕不打無準備之戰，像是一個運籌帷幄的指揮官。

初芒聽得很仔細，把陳令璟提到的每個小點都認真記下，以及幾個重要的時間點。恒星團隊和訊息團隊工作內容不一樣，恒星主要是拍攝，記錄，為後續的gg設計提供靈感與創意，訊息則需要與非遺傳承人深入交流，幫助恒星提供素材。

這是初芒合作的最融洽，最舒适的甲方公司。

她作為項目負責人，不僅沒有感受過來自甲方的壓力，還在工作進程中時時被尊重，被理解，并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合作共贏”。

整個流程進展得格外順利，初芒近距離觀賞與拍攝了影雕的制作過程，不僅參觀了一些精美絕倫的優秀作品，而且還在老師傅的引領下親手嘗試了一番，最後記錄下陳令璟的采訪內容，第一個點便完美結束。

不拖泥帶水，不拖拖拉拉，幾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将任務成功完成。

是真近距離聽完了陳令璟的一整段采訪，才感受到他們的采訪提綱寫的有多好。

基本循序漸進分為三大部分:技藝的本身及歷史，傳承的難易與現狀，未來的規劃與建議。

陳令璟會将所有的話語權交給訪談者，放慢姿态認真傾聽，再适時換位思考與對方讨論。他游刃有餘的态度讓人感覺像個內行者，不知不覺讓整個訪談變成一場兩個有着同樣興趣的朋友的交談。

這不是陳令璟突然學會的技能，他一直都是這樣的，與人交談的前提是懂得換位思考，他會很用心去體會對方說這句話時的心境，并時不時通過話語來反饋一些積極的反應，讓對話者漸漸放下戒備心。

初芒總是會下意識在心裏默默比較現在的陳令璟和以前的有什麽變化，但其實，除了身份不一樣，責任感不一樣，他身上很多的點都沒變。

比如真誠，比如果斷，比如認真，比如細心。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給人一種很安心，很穩托的擔當感。

……

輾轉忙碌了三個點以後，一天的工作終于結束了。回去的路上，初芒将所有的照片和視頻上傳到電腦裏，還一遍遍的做着篩選。她是個喜歡積極學習的人，對所有可能對自己提升有利的東西，都會很用心地記下來。比如現在，她正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陳令璟的采訪，試圖将其中的問談大綱總結出來。

她忘乎所以地盯進視頻裏面，播完了就再拖回到原點重新開始，也沒戴耳機，陳令璟不大不小的聲音在整個車廂裏來回播放。有幾處聲音有些模糊，初芒還特地将倍速放慢，一幀一幀的對着陳令璟的口型翻譯，她看得很認真，盯着畫面中的陳令璟看了許久，直到她看到電腦屏幕上被某處投來的光折射出一張放大版的陳令璟的臉，吓得初芒跟做賊似的趕緊将電腦蓋一攏——

他正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看着初芒的一舉一動，出聲問道:

“這麽喜歡看，為什麽不直接看”

直接看我就好了。

陳令璟滿是寵溺的眼神落在初芒身上，身子微微靠近她，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像是真的在期待一個回答。

此刻已華燈初上，車內沒有開燈，視線漸漸變得昏暗，初芒聞到陳令璟身上帶着淡淡的龍井香味，雖與記憶中的不同，但也依舊好聞。初芒吞了吞嗓子，看着陳令璟直白又袒露着渴望的目光，一瞬間回想起以前在出租屋昏暗的環境下，兩人暧昧縱橫的欲望，也是這般距離，這般眼神，好像從不用言說，他們都知道下一秒該幹什麽。

許多畫面登時在腦海裏漂浮，初芒的心髒止不住的加快，她能感受到陳令璟正緩慢靠近的氣息，看不太清彼此的神情，兩股熱騰的心卻在不斷彙合靠近。

初芒想說話，想解釋，可被陳令璟試探過來的溫度所澆滅。

突然，初芒的微信電話打破了僵局，她緩緩松了口氣，朝陳令璟示意， “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陳令璟點點下巴，身子又裝作不經意的回到原位。

是夏涵之來電。

這個點夏大忙人還能打電話過來，屬實驚奇。

初芒剛點接通，夏涵之破天嗓音震響車內:

“初芒!!媽的我不做人了!!我他媽又又又被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