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小雪

小雪

第六十九章

是從一上車便開始默不作聲，秉着好好開車，不能做一顆發亮電燈泡的錢冰，率先發出尖銳的笑聲。

當時正在等紅綠燈，他笑到不能自已，上下狂拍着大腿，聽到夏涵之在那頭氣哄哄地問: “誰他媽在笑!”又強忍着将笑憋住，扭過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要不是我今天親眼所見，不知道那狗男的要騙我多久!”

可惜初芒包裏沒帶耳機，她已經将通話聲音調到最小了，可夏涵之的聲音還是遮掩不住。她瞧了眼陳令璟，見他挑了下眉，心領神會般背過身玩起手機，給初芒與小姐妹聊天的空間。

“怎麽了涵之”初芒輕聲安撫道。

“路哲一直都有女朋友，我他媽被小三了。”

路哲是夏涵之這個月談得最久的男友，今年大四，是個很聽話很純情的小奶狗，這場姐狗戀愛談得夏涵之樂此不彼，一聲一聲“姐姐”叫得她正上頭呢，準備進行更深一步的戀愛關系，可最近的路哲，有點奇怪。

先不說以臨時有事為由缺席了幾場約會，這一到晚上八九點整個人就跟失聯了般不回消息，簡直把“我打算分手了”這個字明晃晃擺在臉上了。夏涵之當然不會就此罷休，從來都是她甩男人，這男人不清不楚的甩她是什麽意思

于是，她在本該自己要上課的時間，偷偷去了路哲的實習公司。

好嘛，都不需要她大費周折，剛到公司旁邊，便看到樓下的咖啡店裏，路哲正和一個女生卿卿我我膩歪了半天。

夏涵之頓時怒火中燒，她最讨厭背叛了，背叛的人下十八層地獄她都嫌罰得輕了，她不由分說地走進咖啡店，在衆目睽睽之下甩了路哲一巴掌。

那小女友還挺護短，氣得直接把桌上的咖啡作勢要往夏涵之頭上倒，但夏涵之畢竟比他們年長一點，吃過的鹽比他們多一點，眼疾手快的借着小女友手上的力道反撲，最後搞得路哲和小女友一身狼狽，咖啡沿着發縫澆了全身。

後來場面一度混亂，直到警察到來，才終止了鬧劇。

“我本來想算了算了，事情鬧也鬧了，翻篇吧，就當良心喂了狗呗，”夏涵之說， “可還沒想到那狗逼的說，那女的才是他正牌女友，已經談了快一年了，是前段時間那女的去了外地，他才寂寞難耐跟我談戀愛，他媽的!我氣的當場在警察局又扇了他一巴!”

“那你現在怎麽樣了，人在哪呀”

“在酒吧，”夏涵之悶了一口酒， “媽的他以為他路哲算個屁我還不信今晚釣不到一個新的”

“初芒我跟你說，談戀愛千萬不能付出感情，每一段我稍微上頭那麽一點點的戀愛，都沒什麽好下場!男的就只配玩玩算了!”

車裏還有兩個男人，初芒下意識捂了捂話筒，去還是感受到陳令璟那邊換了個坐姿，身邊的座墊稍稍下凹了點。

“聽到了沒!男的!都!沒什麽!好東西!”夏涵之的音量又高了一倍，初芒懷疑她現在喝懵了，已經把手機當麥克風在喊麥了。

初芒只好囫囵地嗯了聲。

長達十幾分鐘的電話在夏涵之誤把通話挂斷鍵當空調降溫鍵摁斷結束，鬧鬧糟糟的聲音霎時停下，車內陷入一種很詭異的安靜。

陳令璟也沒欲蓋彌彰地玩手機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不鹹不淡的目視着前方。

車輛已經駛入市區了，窗外的風景也從低矮的房屋漸漸轉變為高樓大廈，洛港的經濟很發達，落入夜幕後整個世界折射着不同顏色的光，像是置身于賽博朋克的空間。

來洛港也有一整天了，還沒怎麽逛過這個新城市。

初芒聽說這裏的美食挺有特色的，轉過頭來問: “回酒店嗎”

一般這麽問，就是有別的想法。

“你說。”陳令璟側眸看她。

“可以把我放在哪個美食街道嗎，我想嘗嘗當地的特色。”

錢冰提醒道， “陳總已經在酒店提前定過晚宴了…”

“不用，”陳令璟打斷他， “你替我掌管下晚宴，照顧好大家，等會兒開到酒店把車給我們就行。”

“……我，們”初芒一字一頓。

陳令璟昂了聲，裝作漫不經心回答道: “我也想嘗嘗當地特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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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令璟坐上駕駛位後，扭頭看了眼還坐在原位的初芒，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了敲方向盤，柔聲問: “想好去哪了嗎”

這種感覺，就好像兩人即将要開車去私奔了一般。

初芒将美食攻略裏排名第一的美食街翻給他看， “去這兒我還挺想吃這的煲仔飯。”

陳令璟點點頭，邊系安全帶邊說: “好，幫我開導航成不”

初芒把手機遞過去，試圖将其立在控臺裏的支架上，誰知陳令璟只瞟了一眼，就搖搖頭， “看不清，要不你坐副駕來”

“……”

這一個又一個的問句循循善誘着。

初芒狐疑地盯着他撒謊也絲毫不心虛的眼睛，心道車裏不是有導航屏幕嗎，但到底沒問出聲，聽話的溫吞下車，坐到了副駕。

陳令璟滿意地淺淺笑了下，随後便後推換檔發車。

煲仔飯排隊的人過于多了，兩人為了不耽誤時間，換了一家人相對較少的茶餐廳。店內裝修風格很仿古，到處貼的都是港臺明星的海報，中央的電視正播着以前的港片，是她和陳令璟一起看過的《喜劇之王》，獨特的粵語嗓音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待他們點的東西都上齊後，初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很久沒這樣面對面吃飯了。

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人總是這樣奇奇怪怪的，擁有角色效應，一旦切換了一個場景，就跟關閉了某個開關一樣，所有的角色，情緒全部都被打亂，開始重新适應起這個場景中該扮演的角色。

比如他們兩已經脫去了合作工作這層外衣，卻又要開始重新磨合作為本本質質“陳令璟和初芒”這兩個角色的劇情。

初芒吃的很慢，香甜軟嫩的叉燒口感十足，她在心裏打好無數遍的腹稿後，緩聲道: “一直沒機會說，那天謝謝你送我去醫院，真麻煩你了。”

“沒事兒，應該的，”陳令璟也跟她客套起來， “貧血這幾年一直都沒好”

那天的醫生認得初芒，還說前不久剛給她開了點處方藥，叮囑她少熬夜多修養，沒想到這麽快就又因貧血來醫院了。

初芒知道瞞不住他， “嗯，老毛病了，熬夜工作就會有點。”

陳令璟蹙了蹙眉， “你們公司經常加班”

“差不多，gg公司啊，活動最多事兒最多。”

陳令璟沉默了幾秒，喝了口桌上的鹹檸七， “畢業後就直接來這的”

“嗯，校招進的。”

“跟同事相處的怎麽樣，老板呢”

“都挺好的，蘇總，你上次見過的，他就是桃子的高中同學，他幫了我很多。”

“是嘛。”陳令璟眯了下眼睛， “那個只會讓女員工狂喝酒的老板”

初芒聽出了這話裏的暗暗嘲諷意味。

“沒辦法，”初芒苦笑了下， “生意是喝出來的。”

“談生意的方式有很多，喝酒只是無用男人們想出來的最下三濫的方式。”陳令璟話語不禁嚴峻了起來，他從內心裏抵制職場酒桌文化，這兩個月來回的跑酒席，在餐桌上兩面三刀的作秀，令他十分厭惡與唾棄。

初芒萬分共鳴這句話，與陳令璟碰了下杯， “贊同!”

兩人都沒點酒，清爽的飲料味道在舌尖綻開。

話匣子就這麽被打開，他們像是恢複到從前圍着某一個話題滔滔不絕地讨論着，分享着步入職場後遇到的一些新奇事兒，但大多數都是陳令璟問，初芒說。他好像總是有數不清的問題想要問。

像是在一點點地将，曾經初芒發生過的事拼湊起來，并小心翼翼的在心裏記下。

初芒的分享欲在此刻達到了頂峰，她聊可愛的Judy，聊幽默搞笑的趙辰龍，聊刀子嘴豆腐心的Susa，聊她參與的第一個項目，聊她在商場看到自己設計的gg時的激動，聊她遇過的難題，聊她曾經的快樂時光。

後來初芒也不知道還能聊什麽了，他們也吃得差不多了，初芒擡頭看電視，正好播到經典橋段，主角尹天仇對柳飄飄大喊: “我養你啊!”

就算過了這麽久沒看這部電影，但這個橋段在腦海裏還是記憶猶新。

記得當時她和陳令璟看完後，讨論過“什麽才是最好的愛情”這個話題，就像電影裏想傳達的一樣，這些“小人物”敢愛敢恨，朝着目标追逐的路上，遇到了喜愛一生的人，哪怕被打壓，哪怕有磨難，我也依舊會愛你，願意和你永遠走下去。

但此時此刻的初芒，突然就不敢像十七十八歲那樣坦率地問陳令璟，愛是什麽，好像覺得這個問題當下問出來很幼稚，也很跳脫。

他們再也不像以前會沉浸在精神世界的共鳴裏了，那時他們有大把時間去浪費，有大把時間在迷茫，現在他們腳下的路，只有眼前的茍且。

初芒沒來由地感到惆悵。

歲月的變遷，在此刻變得具象化。

出了茶餐廳，兩人在這條街上閑逛。

初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附近的商場頂樓，有一座摩天輪。

巨大的圓形投射着五彩璀璨的光線，正是夜空上最醒目的存在。

陳令璟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挑了挑眉， “時間不急，去坐一圈”

初芒好久沒坐過摩天輪了，她還挺想在一個極佳視角俯瞰這座城市。

這會子還是工作日，排隊的人流量并不多，售票的阿姨是個人精，還沒等兩人多說呢，就擅作主張為他們選了情侶包廂。

本來以為這種和普通包廂應該都差不多，只是個噱頭罷了，但待一坐進去，便瞬間感到氣氛的不同。

冒着粉紅的霓虹燈光線在兩人身上層層掠過，悠揚的情歌在包廂內漂浮，轎廂外的風景正一點點變得開闊，兩人肩并肩而坐，感受到離地面越來越遠的懸空感。

陳令璟的大衣就這麽拿在手上，整個人松松懶懶地靠在沙發背上，長腿交疊，修長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扶手，漫不經心地瞥了幾眼初芒。

初芒是很乖巧的長相，溫順的柳葉眉下是一雙靈動的眼睛，她跟以前相比倒沒什麽變化，只是穿衣風格變了，剛染不久的棕褐色頭發簡單地披在肩頭，一身風度翩翩的大衣襯得她知性又幹練。

當與她對視時，又會不經意被她眼神裏的澄澈與坦誠所吸引。

就是這樣一個，讓陳令璟怎麽忘，都忘不掉的人。

像是心裏被燙傷後烙下的印記，他以為可以慢慢埋藏進心底，卻總會因這份印記而感到疼痛，以及當時被灼燒時的溫度，一遍又一遍将他帶回原點。

他知道他躲不掉的。

陳令璟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這幾年，有遇到過誰嗎”

初芒呼吸不禁一顫，微微搖了搖頭， “太忙了，我們專業女生居多。”

“噢。”

摩天輪緩緩旋轉着，情歌又換了一首。

“那現在呢，有發展對象嗎”

“沒。”

“心儀的呢”

“也沒。”

兩人小心翼翼地互望着，氣氛變得暧昧又旖旎。

陳令璟滾滾喉結， “那我呢，想過嗎。”

音調低低的，一句很沒有底氣的問句。

初芒望着他額前的碎發，在眼眸處投下一片陰影，情緒像是被下了蠱，一點點向陳令璟那頭靠近， “……有過。”

光與影不斷在周圍掃過，歌聲也漸漸步入高。潮，兩顆蠢蠢欲動的心，再也無需尋覓，再也暗藏不住。

“初芒——”

陳令璟喚她。

僅下一秒。

在摩天輪到達最頂峰的這一剎，他偏頭，吻住了初芒。

很輕，很慢，帶着不确定，帶着小心翼翼。

到底是情緒戰勝了理智。

太久沒接吻，初芒感覺頭皮酥麻，屬于陳令璟的感知在神經裏肆意橫走，直至霸占了她整顆熱血沸騰的心髒。

她不禁扣了扣手指，麻木的緊閉雙眼，用耳朵來裝滿此刻這沉甸甸的愛意。

包廂裏還在唱着蘇打綠的《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好想你

卻欺騙自己

我好想你，好想你

就當作秘密

……

連同歌聲一同落下的，還有她聽到陳令璟埋在自己的肩頸，小聲試探的詢問聲:

“初芒，我可以追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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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如也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