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小雪

小雪

第七十章

大學四年裏初芒不乏有過追求者，都是奔着她靓麗可人的外貌來的，但沒堅持多久，就會被她一直平平淡淡的态度所勸退。畢竟大學裏美女那麽多，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曾經有個同社團學弟，苦苦追了初芒一個月，每天雷打不動在她宿舍樓下等她，送零食送花，還跟她室友打通關系要到課表，時不時出現在初芒的教室裏陪她上課。當時所有室友都覺得這個學弟真誠又誠懇，一直在有意無意幫他的助攻，可就這樣了，還是沒能打動初芒的心。

初芒跟學弟說的最多話就是拒絕，她對他并不感冒，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覺得這樣死纏爛打毫無意義，還無意打攪了她的正常生活。

讓他徹底死心，是在一個雨夜。破天的雨水兇猛地砸在傘面上，學弟面色落魄極了，他看着即将要與自己擦肩而過的初芒，最後挽留了一句: “學姐，真的沒有任何可能嗎哪怕只有一點點呢。”

初芒回眸看他，這一個月下來讓她感受到了學弟的真心和恒心，但她還是緩緩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我暫時真的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很感謝你這段時間來為我做的一切，但還是請不要在我身上花時間了，好嗎”

她對他最多只有唯恐不及的感謝，感謝他花費在自己身上的時間，金錢，可這都不是初芒想要的，只會讓她無形中産生欠一個人情的負擔。

她也曾停下足好好思考過這份感情，聽室友的勸導嘗試去接納新事物的靠近，可剛踏出一步她就退回了，還是那句話，她覺得愛情應該是建立在互相喜歡的基礎上的，只是為了談戀愛而談戀愛，只能證明他們寂寞。

學弟失望地垂了垂頭， “學姐，你真的在等一個人嗎”

時間久了，便傳出一些謠言，說初芒心裏一直在等一個人。

就像古早奇幻小說一樣，等一個等不到的人一直到白頭。

“我沒有在等誰，路是我們自己走的，”初芒頓了頓， “但我确實有忘不掉的曾經。”

後來，學弟就再也沒找過初芒。

她确實不是因為陳令璟而不去談戀愛，但曾見過自己心動幸福的模樣，就很難再想象自己與別人在一起會是什麽樣子。

她覺得這樣不對，應該多去接觸接觸別人，可內心就是過不去那道坎，像是自己在與自己較勁。

年少的心動所帶來的後勁感太強了。

所以當此時此刻初芒聽到陳令璟說的這句話時，像是一種符咒，深深地映在她的腦門上。

這是她第一次審視他們這段停隔了這麽多年的感情。

人真的會喜歡一個人六七年嗎。

陳令璟從國外回來創業的目的是什麽。

她拒絕那麽多份愛意，是真的潛意識裏在等陳令璟嗎。

初芒想。

可她想不出。

又或者說，她不敢相信這份答案。

直至親吻聲結束，初芒也沒有給出一個回答，兩人靜默地坐了會兒，靜靜聽着下一首歌。

摩天輪頂峰浪漫的接吻，讓初芒心悸着，像是回到了曾經那個炎熱盛夏，光層層掠過樹梢，在地上投下一片光斑，一切美好的事物映照在眼簾，只要一閉眼，就是陳令璟所帶來的熟悉的味道。

初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理智地思考問題，她不喜歡在沖動的時候做決定。

因為六年，實在是太長了。他們還有很多需要磨合，還有很多需要重新解，不是簡單的同意與拒絕就能草率解決的事兒。

陳令璟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仰頭喝了口包廂裏的飲料，沒有再問下去。

後來又起了點工作上的話題，他和初芒有一句沒一句讨論着自己的想法，直至摩天輪回到原點。

回去的路上，晚風灌進車內，吹散了點兩人身上的熱氣，這是他們在洛港的第一夜，風将曾經的過往帶回眼前，他們各懷不同的心事，就這麽一路沉默，駛到了酒店。

在電梯裏即将分開前，陳令璟沉悶地開口，帶着小心翼翼的語氣， “初芒，我今天說的，都是真心的，我和六年前，沒什麽不同。”

“也希望——”陳令璟眸色熠熠，像是初入職場面對面試官的緊張。

“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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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工作依舊緊張忙碌，由于第一天分組被打亂，初芒之後便一直與陳令璟一起了。

陳令璟進入工作狀态不像人，初芒就更別提了，兩人在這個點轉到另一個點的路程上，電腦噼噼啪啪得根本沒停過。

倒是錢冰，老神在在地将車停到服務區後，進去買了一大堆小吃與零食，剛拿回來要往嘴裏塞，一直埋在電腦裏的陳令璟突然擡頭，朝他冷冷地丢了個眼風，下巴朝初芒這點點， “先給她。”

錢冰斂着嘴噢了聲，聽話地将手裏的關東煮遞給初芒，但也忍不住驚嘆， “你倆再這麽搞下去真不怕餓死啊”

初芒三下五除二的将丸子咬進嘴裏，囫囵吞棗地吃完， “效率最重要。”

“不急，龍泉鎮約的是三點，”陳令璟為自己沉浸工作而忽略了初芒的正常吃飯作息感到自責， “現在還早，我們也進去吃點東西。”

走的時候，還不忘叮囑一句: “我們都別帶電腦，行嗎”

這個服務區沒什麽人，初芒點了一份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格外貴的蓋澆飯，剛坐下，便聽到那邊傳來一道熟悉的大嗓門:

“什麽!這麽貴!你們怎麽不去搶錢啊!”

聲音很尖，在安靜的大廳裏顯得格格不入。初芒聞聲看過去，竟發現是有段時間沒見到過的阿彥導游。

他正在跟售貨阿姨力理力争，阿姨沒看過這麽無理取鬧的，氣急敗壞将餐盤一收， “你去別家買吧!我不賣了!”說着，往初芒這邊點點， “剛才那美女吃得好得很，怎麽就你這大老爺們屁事這麽多!”

阿彥導游下意識回頭，與初芒投過來的視線碰個正着。

“我操嘞，初……芒”

他往旁邊瞅，竟看到陳令璟，更吃驚了， “靠啊，我這是人老了眼花了”

“阿彥導游。”陳令璟出聲打招呼。

阿彥導游走到兩人身邊，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這一幕，不停揉着眼睛， “這世界沒出bug吧”

“導游，您先坐，坐下聊。”初芒笑道。

“你你你，不是去那什麽嗎”阿彥導游努努嘴，他和初芒前幾年還在南辭碰見過，陳令璟是真的好多年沒見過，這麽一下，他都有點分辨不出這是不是陳令璟了。

“回來了，”陳令璟應， “想回國發展了。”

“是不是還是本土的東西吃的香”

“嗯。”

“哎呦，你早該回來的啊，這幾年想死我了你!”阿彥導游拍拍他的肩， “現在在哪高就啊回來是不是要把婚事定了”

阿彥導游眯了眯眼，料想這陳令璟突然回國，不是為了初芒能為了什麽接下來應該就是喝兩人的喜酒吧

“導游，我們還……”初芒擺了擺手，試圖撇清關系。

噢。

那就是小陳剛回來，這“破鏡重圓”還沒到“圓”的那一步。

阿彥導游摸了摸下巴， “年輕人啊，時間不等人哦!你們看一眨眼，我是不是都老了”

陳令璟: “哪有和以前差不多。”

“就喜歡小陳這張小嘴了，不過你彥哥我啊，這幾年确實混出一點點名堂，回頭有什麽事啊，盡管跟你彥哥提!”

阿彥導游前幾年開了一家旅游團公司，簡言之就是跨省，跨國旅游運營商，提供機票，酒店，服務，旅游景點等跟團項目，從剛開始只是靠着以前做導游攢下的人脈資源維持，到現在越來越多新老客戶選擇他們團隊的旅游服務，公司經營狀态也越來越穩定。

阿彥導游從全國各地到處跑的導游一躍上升為阿彥老板。

這不，聽說最近洛港的舞獅文化節很有名，昨天還在家裏悠閑的澆花品茶，今天就雇個司機，油門一踩，直接自駕游來洛港玩。

好不自在。

“所以，你們兩跑到洛港來，是為了工作啊”阿彥導游咂了下嘴， “怎麽不早說啊，我對這兒最熟了!走，今個晚上的舞獅看不看，一塊熱鬧熱鬧去”

“不是不想去，這實在是接下來還有工作。”陳令璟婉拒。

“好好好，你們工作要緊，工作要緊。”

幾人又聊了會兒，阿彥導游在聽到李憶綿和張佑安下個月就要訂婚的消息，不禁感慨一番，歲月真是不等人啊，一晃眼記憶中四個剛剛畢業的高中生就都長大成人了。

眼下留給他們敘舊的時間也不多了，兩人給阿彥導游互留了號碼，便匆匆吃完飯繼續奔波接下來的旅程。

走的時候，阿彥導游朝兩人揮了揮手，跟那日從海灣島回來在機場分別時一樣，像是時空在這一刻錯亂， “回頭回南辭一塊吃飯啊，記得要常聯系!”

待兩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後，阿彥導游一行清淚甩下。

哎。

到底是年齡大了，見不得分別的場面啊。

人生真的是，眼睛一睜一閉就這麽多年過去了。

曾經和陳令璟說的那句“回頭見”，竟隔了六年之久才映現。

他們兩個都那麽忙，不知道下次見面又會是什麽時候了。

然而，晚飯一過，阿彥導游樂呵呵地拿着小板凳栽在人群堆裏看舞獅表演，沒想到陳令璟的電話在這時候打了過來，問方不方便現在過來找他。

“哥，下午和我們産品部聊了下，對你們的旅游社項目很感興趣，要不我們來聊聊合作”

阿彥導游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合作”

“對。”陳令璟看了眼産品部發過來的文件， “那我們見面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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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初芒送回酒店，陳令璟和錢冰便直接掉頭去談合作的事。

這個想法是初芒提出來的，當時剛與阿彥導游分別不久，初芒在車上整理這幾天的工作內容，突然很認真地問陳令璟，做這個項目的初衷是什麽。

車窗外的風景在極速倒退，陳令璟低眸思索了會兒， “說不為了盈利是假的，畢竟支撐起一個公司的只有背後的資金。但還是希望，能有人通過我們的産品去真正了解這些文化背後的故事。”

“那該怎麽落實，讓大家真的會願意從一個城市來到另一個城市，親自感受非遺文化呢。”

我們可以看到的有非遺文創，有非遺視頻，有非遺表演，但還是有很多，只流傳于當地，外地人只能到達當地才能一賞風貌。

初芒之前體驗過陳令璟的那個app，總體布局來說非常吸引人，無論是畫風還是內容介紹，真的會引着用戶一步步玩下去的欲望，但當一個個影片展示完，卻只有種戛然而止的頓然感，初芒覺得不應該就這樣有頭沒尾的，反而浪費了前面精心布置的這一切。

“陳令璟，”初芒很誠懇地提議， “如果你們的産品能和旅游社結合起來，或許真的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非遺文化發源地旅游，讓這項文化真正的，宣傳出去。”

“當然，我說的只是我的個人想法，你……”

“怎麽結合”陳令璟正色起來，似乎對初芒的提議很感興趣。

“你看，你們既然是以闖關的形式展開內容，那對每一個闖關成功的用戶，是否要在結束時進行一定的獎賞機制，或者福利他可以選擇跟着旅行社，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親眼目睹他玩的這項文化的真容……”

初芒的想法給了陳令璟很大的幫助，他們這第一個項目，傾注了所有的賭注，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那就肯定要做大做強，做優做勝。

沒有任何的回頭路。

而初芒也相信陳令璟，一定會走到最後，撷取勝利的果實。

……

回到房間，初芒放下工作了幾個小時的電腦，選擇先去泡個澡。

明天就是在洛港的最後一天了，這幾天來回不停的奔波，讓她身心俱疲。

初芒很喜歡這種半浮在水裏的感覺，像是有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托着身體，釋放滿身的疲憊。

暖洋洋的溫度總是會催放困覺因子，初芒還真有點想睡覺了，頭靠在浴缸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周圍安靜靜的，初芒像是置身于白雪皚皚的雪地裏，沒有行人，沒有飛鳥，入目眼簾的皆是茫茫的白色。

初芒一直走啊走，可周圍的景象沒有絲毫改變，她不知道她在哪個方向，她也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麽，所有的一切都是最極致的白。直到——她聽到遠方傳來一道甜美又帶着撒嬌的女聲:

“陳——令——璟!別走那麽快!等等我啦!”

聲音像是從山谷裏傳來，經過層層稀釋與反射，變得空靈又夢幻。

初芒努力找着發聲源，最終，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迎面走來兩個人。

一個是笑得意氣風發的陳令璟，他系着藍白相間的格子圍巾，戴着寬大的手套往地上抓了一把雪，惡作劇般往後一撒，又邁開腿拼命往旁邊去躲。

而另一個跟在陳令璟身後的，不是初芒。

初芒也不知道這個女孩是誰，只覺得她笑起來很幸福，正洋溢着開心的笑容。

而初芒，只是一個站在旁邊的旁觀者。

後來，她哭了。

她哭得很難過。

她想往前邁一步，卻發現腳被凍住了，她絕望地蹲下，感受到雪一點點從她的腳踝蔓延至腿部。

霎時，雪地崩塌，巨大兇猛的水流朝她湧來——

初芒猛地從水裏驚醒，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看到周圍熟悉的景象，才從心驚肉跳的緊張感裏緩過來。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做這個一模一樣的夢了。

尤其是大一時天氣不好沉悶的雨夜，她就會做這般怪夢，每次當她試圖改變結局，卻總是無能為力。

像是一個下了詛咒的無窮夢境。

從浴室出來吹完頭發，初芒還有點發懵，在沙發上發呆了有一會兒，打開手機才發現十幾分鐘前Lily打了個電話過來。

應該是工作上的事，初芒立馬回撥了過去。

Lily接的很快，但她那邊有很大的嘈雜聲，伴着男人時不時的哼聲與躁動聲，初芒喊了幾聲都沒人應答，直到聽到那邊很重的關門聲，世界才終于安靜了下來， Lily應該是喝了點酒，聲音帶着點悶腔， “Morita，你現在在哪，酒店”

“嗯，怎麽了Lily姐”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昨天發來文件上有個點，我想跟你好好聊聊，現在方便嗎”

“方便的，過一會兒打視頻嗎”

Lily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 “這樣吧，你去我房間等我， 821，我大概過五分鐘就到。”

“好的，那我把電腦帶過去。”

“嗯，我剛跟前臺說過了，你先過去拿一下房卡吧。”

“好的。”

雖然這個時間點讨論文件上的問題有些奇怪，但初芒還是照做了。

從前臺那拿完房卡，剛好與雙數的電梯擦肩而過，她怕等電梯耽誤時間，索性坐單數到七樓，再走樓梯上八樓。

安全通道挺黑的，初芒打開手機手電筒，看到Lily發來信息問她是不是已經在821了，初芒拿着電腦不放便，低着頭慢吞吞單手打字，剛走到樓道出口，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伴随着男人與女人混亂纏綿的喘聲，以及濃濃的酒精味，初芒剛想擡頭往外望，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從後面環住她，用手蓋住了她的視線。

陳令璟抵住她的手往回帶，緊緊圈固着将她壓在牆面上，謹慎地低聲道:

“噓，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