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楔子

這天，裴争與往常一樣去畫室打卡。

他在縣裏的文化館上班，雖然收入不高，但自己身為一個盲人開銷本就不大，掙些錢完全能養活自己。

他有一只導盲犬，叫五毛。裴争時常覺得五毛很聰明，它更像是一個家人，有時候它甚至能感受到裴争的情緒。沒辦法，就是這麽幸運，上天再給他關上窗的同時為他打開了一扇窗。

前幾天五毛吃壞了東西，在寵物醫院待了三四天，裴争下班去接它回來，剛伸手準備摸摸它，結果五毛圍着他轉了好幾圈，邊轉邊嗅。他以為是好幾天沒見，五毛有些激動，也沒去管它，只是牽着它往回走。

天有些陰涼，估摸着是快下雨了。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裴争拿出鑰匙準備去開門，這時，原本跟在身後的五毛突然開始狂吠。裴争被它吓得鑰匙掉在了地上，手忙腳亂地在地上摸着，突然碰到了一個類似布料包裹着的東西。他愣了一下，又順着往上摸，直接告訴他這可能是一個人……的下肢。

“五毛，五毛！別叫了，噓……安靜，不要叫，安靜……”裴争摟過它的腦袋一下下安撫，它的情緒不再那麽激動，只是還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示威。

“哥……哥們兒？”裴争此時恨不得自己也是一只狗，至少還能大叫兩聲，發洩發洩心中的恐懼。

沒有人回應他。

外面好像真的下雨了，風呼呼地刮在樓道的窗上，吹得本就老舊的玻璃亂響，他推了推那人的腿，“你活着嗎？”

回應他的，是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讓他想起小時候看的一部科幻片裏，地獄使者一步步從臺階上走下的場景，這聲音在空無一人的樓道裏聽得格外清晰。

“小裴？”滄桑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原來是杜大爺又來巡視衛生了。

裴争站起來，嘴角扯開，做出一個笑的表情。不知道在害怕什麽，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側了側，想擋住身後奇怪的人。

但是顯然，只要不瞎，都能發現他身後的東西。

“小裴，你怎麽……你和葉子望不是認識嗎？他怎麽躺這了？”杜大爺的語氣說不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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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我不認識他，這人之前在這騷擾我好幾天了，我剛想打電話報警，發現手機沒電了。”他舉起手機，說道。

杜大爺像是猶豫了一會，嘆了口氣說道：“小裴啊，你剛來可能不知道，他家原來就住你這房子的，後來搬走了，這孩子也就再沒回來過。我也是聽人說他進了監獄，再出來，就這樣了……”

“什麽？”裴争沒忍住，一下子問出口。這一問，他就開始後悔了，這愛聽八卦的毛病準是讓早餐鋪那幾個女人給傳染的。

“就……”杜大爺半天也沒蹦出來一個字兒，裴争都懷疑他是不是偷偷溜走了，半天，他才說道：“唉……你看看，又是一身傷，這孩子也是個有脾氣的，別人說的話，也不知道有幾句能進他的耳朵裏。”

地上的鑰匙被撿起來放在裴争手上，杜大爺準備回去了。

“這孩子我也沒法管，先讓他在樓道裏睡一晚吧，明天雨停我叫人帶他走。小裴啊，前段時間他來找你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我還以為你是他什麽人，就沒多說什麽，沒想到……唉，是我老糊塗了，給你添了麻煩，對不住啊。”

裴争一個人傻愣在原地。

他的理智在告訴他，不要管了，這個人你不認識，還像以前一樣把他趕走無視他不就好了？你們相遇的時候，你不是現在的你，他也不是現在的他不是嗎？

世界上可憐的人這麽多，哪用得着你去可憐別人。

……

裴争只能做到把他拖進屋子裏，至于地板上睡着冷不冷，不用想也知道，但是對于一個瞎子來說，想要把他弄到沙發上幾乎是不可能的。屋子裏突然多了一個生物，五毛興奮地圍着葉子望繞圈。裴争聽着他的小爪子打在地板上的聲音，有些無奈又好笑，他忽然回想起上個月剛遇到葉子望的時候，他對自己說的話。

他問自己，這四年來真的不孤獨嗎？

可能會吧，但是他是一個正常男人，他可以自己活着。

地上躺着的人無聲無息，裴争安靜地在沙發上坐着，第二天不用上班，他有充足的時間去考慮到底拿這個自稱是他同學的人怎麽辦。可是直到天光初現，6點的鬧鐘響起，裴争恍然間發現，自己用了一夜得出的結果竟然是留下他。

裴争也不知道葉子望到底醒沒醒，還是按照以往的生活習慣去做早飯。

“你在做什麽，好香……”突然的聲音打斷了裴争的思考。

腳步聲從身後響起，葉子望鼻子有些堵，估計是着涼了，“面，還有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懶懶的，濃濃的鼻音下竟帶有一絲撒嬌的語氣。

好像很久之前，也有個人這麽和他說過話，很熟悉。

他在期待什麽？一個回憶裏的，在他低迷歲月裏未曾有過交集的老熟人？

裴争回過神時才發現，他還真的做了兩人份的早飯。

“謝謝。”葉子望拉開椅子坐下，雙手捧着那碗熱騰騰的面，“謝謝你收留我。”

裴争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是忽然發現自己思考了一整夜的結果就是打算收留他，有一種被人看透的感覺，忽然有些後悔。早知道，昨晚就應該當這是門外的一袋垃圾，也許天一亮，他自己就把自己給扔到垃圾桶裏去了，從此再也不見。

“我沒有地方可去了……”葉子望說道。

裴争想也不用想，他接下來要說的可能是之前在他耳邊說過無數次的話，但是昨天聽杜大爺說的，和葉子望自己說的，好像又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但是你先聽我說，我不管你是我同學還是誰，我和你說過，我這個人記性不好，以前的事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不管你是什麽目的找到我，我現在的情況你應該也看到了。如果你想要住在這裏也可以，每個月交房租，還有，你自己的生活怎麽樣我不感興趣，就請你盡量不要打擾我的生活。”裴争的語氣冰冷，完全沒有絲毫感情可言。

許久，沒有聽到葉子望的答複，裴争納悶，他覺得自己的要求不高，他應該沒有理由不答應。

在筷子上的面條第三次掉回碗裏之後，他聽到了葉子望的回答。

“好，”葉子望輕笑了一聲，說道：“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