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下館子

第十四章下館子

12月15日，終于到了發工資的這天了，由于這幾天的飯菜口味不是很穩定，葉子望決定帶裴争出去吃。

他早早就打電話告訴裴争讓他晚上早點出來，要帶他出去慶祝自己領到新工作的第一桶金。

等裴争下班後，兩人就打車去了鎮裏唯一一家連鎖火鍋店。

“不就是發了工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買彩票中大獎了，哪個火鍋店都一個味道。”裴争打趣他。

葉子望能用自己賺到的錢讓兩人吃到大餐，心裏高興，反駁道：“那哪能一樣啊，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兩年這可火了。”

自從失明後，裴争很少主動在外面吃飯。一個人的時候覺得會很麻煩，人多的時候又會覺得麻煩別人。

可現在他聽着身邊葉子望點菜的聲音，覺得出來吃飯的感覺似乎也沒那麽糟。

對方早就知道他的喜好和口味，根本就不需要問就可以順利點完兩人的菜。

“再幫我拿兩件圍裙，謝謝！”葉子望說道。

服務離開後，他才對裴争說：“這裏是包間，覺得不舒服的話，等上完菜你就可以把眼鏡摘下來了。”

兩人都很愛吃辣，從前葉子望經常不敢多吃，現在終于不用忌辣，點了份最辣的湯底。

葉子望把熟了的肉和菜都放在面前的碗裏，又要了剪子，太大的丸子都剪成幾瓣，方便裴争夾，喝空了飲料就會馬上給他續杯。

裴争吃的時候自然發現他照顧得很周到，可一頓飯光顧着忙活，怕他自己反而吃不好，于是說道：“你自己多吃點，別光顧着忙活。”

葉子望終于感受到了味蕾的沖擊，嘴裏不斷“斯哈”着，“我知道我知道，我吃的多着呢，這家鍋底辣倒是辣，可別的味道都快被辣味蓋沒了。”

裴争：“我覺得還可以啊，是你嘴太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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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望不在意地笑，随手又夾起毛肚往鍋裏涮，“那當然，大廚的嘴能是一般的嘴嗎？”

溫暖的水汽逐漸蔓延在包間裏，兩人吃得歡，幾近半飽才開始聊起來。

“你是我初中同學？”

葉子望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是，但我初三才轉過去，只上了一個學期就又走了。高中去了南立，你說巧不巧，我們又是同校。”

裴争是在幟林鎮上的初中，因為爸媽工作忙，他從小就跟着爺爺奶奶一起在這個小鎮子生活，而初中畢業後，為了更好的教學條件，他去了南立一中。

初三那年轉過來的同學……才過了十多年，他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

裴争也覺得巧，可還是有些奇怪，“可高一開學我怎麽沒見過你？”

葉子望看他像是在努力回憶的樣子，寬慰他道：“可能是我存在感低吧？沒事別想了，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在轉學，同學一般都記不住我，就算是老師也只有班主任記得我叫什麽。”

裴争碗裏的小料不多了，葉子望看到，站起身要去幫他調料，“我去給你調料，你稍等會兒啊。”

裴争點頭。

裴争喜歡吃香菜，葉子望卻不喜歡香菜的味道，他不理解為什麽會有人喜歡，不覺得很臭嗎？他喜歡放些糖，而裴争不喜歡調料裏帶甜味，這倒也很新奇。

葉子望端着料碗回來後，發現裴争不在包間裏了，吓得心跳停止了一瞬，站在原地腦子發懵。裴争不見了，五毛卻還在桌子下趴着，見他回來了他只是擡了一下眼皮。

他對着狗問了半天，除了白眼外沒得到其他回應，又想了想裴争可能去哪裏，想着他一個人，又沒帶五毛，應該不會離開店，也許是去了廁所。

一定是因為不好意思麻煩自己，才自己一個人過去，這才稍稍放心下來。

相處久了，葉子望已經大概了解了裴争的性格。

他擁有這樣帥氣的一張臉，學習成績一直都不錯，喜歡運動，還會很多技能，從來都是讓人羨慕的存在。失明後，他變得不像以前愛笑愛說話，喜歡的事不能做，甚至都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可他骨子裏帶着的驕傲卻從未消失，只是被他全部隐藏了起來。

他一開始還不能理解為什麽裴争對他的态度為什麽總是帶有嘲諷，有時說話還會夾槍帶棒。他忽然想起剛見面的時候，裴争也對他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他從前都是身邊圍着一群朋友，而現在卻十分排斥認識的人對他的關心，一定是他們做過什麽令人厭惡的事。

只等待裴争幾分鐘，卻像有一個小時那麽長，葉子望終于忍不住站起來想要去找他。

他剛來到走廊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說話的聲音并不小，離得很遠都能聽得很清楚。他的腳步沒有停，直到在那個男人說完話後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我不認識你。”

是裴争。

對方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那聲音中帶着明顯的嘲笑，“你當初不是很牛嗎？害我被全校通報當衆悔過。你不是什麽都不怕嗎？怎麽現在見到我連認都不敢認了？在室內還戴着個眼鏡裝什麽呢？瞎啦？”

葉子望快步跑過去，就看到裴争對面站了一個男人，穿着一身牛仔服，頭發剃得只留一層青皮，說完正伸手要去摘裴争的墨鏡。

裴争沒防備，差點被他得手，在他碰到自己的時候迅速往後閃身。墨鏡被拉得掉下一半，露出他緊閉着的明顯不似正常的眼睛。

就這時，那人伸着的手被葉子望給攥住。

他把裴争拉向自己的身後，堅定地站在前面，聲音很低，卻帶着戾氣，“你**再動一個試試。”

聽到這裏的動靜，牛仔男的身後馬上又站了兩個人，氣勢洶洶地與他們對峙。

“喲，這是又帶着新小弟了！沒想到啊裴争，原來你真瞎了！真是老天有眼啊！”牛仔男又轉頭和他的兄弟們說：“這小子上學的時候就不老實，仗着是校長家的關系戶，沒少整我。現在他可真是遭了報應，還畫畫天才呢！我估計着現在尿個尿是不是都要人扶着啊？哈哈哈哈！”

牛仔男往前一步，葉子望就頂了上去，分毫不讓。

兩人身高相當，但對方明顯比自己壯了一圈。雖是這樣，但葉子望有把握能和他打成平手，畢竟這麽多年的江湖也不是白混的，打架打出來的經驗。

對方人再多，他也絕不能讓裴争受傷。

牛仔男不滿地伸手推了他的肩膀，仰起頭，瓜子大的小眼睛換了個角度更看不清了，他把下巴沖着葉子望，說道：“我說你誰呀？這事兒跟你有屁關系？趕緊躲遠點兒！”

動靜鬧得打了，眼見這邊就快要打起來，服務生馬上叫了老板，很快走廊裏就圍了一圈人，都在勸着這幾位大爺千萬要冷靜。

葉子望在前面，還在和面前的人對峙。

“怎麽着？想動手啊！你再杵在這兒，我今天不光要罵裴争，我還要罵你！”

葉子望當時火起，往前走上一步，忽然感覺有什麽不對，自己的胳膊被拉住。他轉頭一看，發現裴争虛弱地靠在牆邊，呼吸急促，像是喘不過氣來。

“裴争你怎麽了？”他慌亂的語氣瞬間驚動了衆人。

說完，一群人圍上來關心。

“怎麽了？先生？你沒事吧？”

裴争腦子裏嗡鳴一片，那種很久沒出現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像是陷入了無盡的深淵裏，面前深不見底的幽洞裏伸出無數只白骨森森的手，他能看到這些手，都在朝他的眼睛襲來，只能捂着自己的眼睛想往後退。

但後面卻沒有路。

葉子望擔心地看着他，看不出他此刻的情況如何，只知道他現在看起來非常不好。

“用不用我叫救護車呀？”旁邊一個人問道。

裴争用自己僅有的理智向旁邊抓着，很快握到了一只溫暖的手，他知道這是誰。

“回……回家”他艱難開口說道。

葉子望匆匆結了賬，就帶着裴争打車回家。五毛在身後聽話地跟着，跳上了車，只是眼睛不停地在看着裴争，不過這次它像是知道葉子望會保護裴争一樣，沒有像以前那樣嘤嘤地叫。

一路上無話。

葉子望握着他的手，從始至終都沒有松開過。他感受到那只冰涼的手慢慢回溫，裴争的情緒和呼吸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下車後，任由葉子望牽着他走，也沒有掏出盲杖。

到家後，葉子望打開燈，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不似剛才蒼白，終于有了些許血色。

“沒事吧？”他問。

“沒事。”他語氣淡定，輕飄飄地回答，馬上要踏進卧室的時候，停下腳步對葉子望說：“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不要告訴我媽他們。”

葉子望“嗯”了一聲。

裴争已經恢複了正常，像往常一樣去洗澡。收拾妥當後，葉子望還有些擔心地問了他的狀況。

裴争搖搖頭表示沒事，也沒有再多解釋什麽，似乎沒有什麽異常的狀況。

原本開心地慶祝，沒想到會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

葉子望坐在關着燈的房間裏，靠在床頭，他摩挲着自己胳膊上那個最明顯的疤痕，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月亮。

他好像明白為什麽裴争這麽抵抗見到故人了，如果每次都要提起他眼睛的事，那就相當于讓他不停地被人告知自己已經是一個可憐的盲人的現實。一個曾經有過彩色世界的人，內心再強大，也不會願意一直重複接受這一事實的。

他再次感嘆裴争這麽多年應該是很不容易，同時也佩服他強大的自我調節能力。

而且剛剛要不是裴争拉着自己胳膊，自己肯定一拳揍得那個人滿地找牙。

閉上眼，他的腦海裏竟然出現了葉樹民被帶走時那雙充血鼓脹的眼睛，睜開眼後又變成清冷的夜色，渾身一寒。

這種暴虐的基因會不會遺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