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女帝的往事

女帝的往事

冷生離開後，女帝的眸子裏清楚地顯出了痛楚之色。

——是她，對不起冷生！

那時候，她年少氣盛，中了皇兄的激将法，扮成平民，親自去鏟除一個武林組織——殺手盟。她想辦法混了進去，才知道裏面的冷酷。

他們養一批人，就像養蠱，最後只留下一個。所幸，她憑着一股狠勁兒，從刀山血海裏爬了出來。那時候，她清楚地知道了皇家無親情，她皇兄視她為眼中釘，要借殺手盟毀了她。她皇妹正好坐山觀虎鬥，冷眼旁觀，最後還去女帝面前告了一狀，讓女帝認為她處事魯莽，而他皇兄為人陰狠。

呵，皇室的争奪，向來殺人不見血。

那時候，她認識了冷生。冷生比她早進去幾年。那時候，她還不叫冷生，只有一個稱號——殺手十一。

“喏，來領你們的神仙丹。”有人不耐煩地喊道。

十一冷冰冰地走上前去，用手捏起一枚黑色丹藥，走到了一旁。她也過去，拿了一枚。但是，她心裏恨極了，她不想吃，因為吃了，就要被永遠困在這裏。

“快吃！”分發丹藥的人催促道。

她捏着那枚丹藥，動作磨蹭，心裏焦急。這時候，面容冷酷的十一，不經意地撞了她一下，将那枚丹藥搶了來，将兩枚丹藥一起放進了嘴裏，吞了下去。她心裏一喜，也連忙做動作，假裝将丹藥吞了進去。

然後，是一個胖女人過來檢查，發現有一個少年暗中将丹藥藏在了腰帶裏，随即拿出一枚小巧的柳葉刀，割斷了他的喉嚨。

她和十一檢查無恙，被放了出去。現在，她們已經是蠱王了，只要聽話，就再無性命之憂。

“那種丹藥，我們每年吃一顆，明年，你自己想辦法。”十一冷冷道。

她突然醒悟那名少年為何想将丹藥藏起來了，因為去年，他的丹藥被十一吃了，今年，他仍舊不想吃，但是十一并沒有幫他。

“你為何幫我？”她疑惑地問道，生在皇室，她生性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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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的眼睛裏有光，他眼裏的光死了。”十一說道。

“你不怕他出賣你？”萬一那個少年铤而走險，想多拉着一個人下地獄，出賣了十一的行徑，那十一不就危險了？不怪她用陰暗心思猜測，因為在一群人的厮殺裏，最後只活下來一個，那個人，肯定通曉各種陰謀詭計。

“只要你我動作夠快，他就是誣告。去年，想誣告我的人當場被殺。”十一冷着臉道。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十一話最多的一次。後來，十一就一臉的冷酷，不再講話了。

她們的行程很簡單——接任務，殺人，回來，領解藥。她們的生活很簡樸——硬板床、粗茶淡飯，聽說這樣可以培養她們感知的敏感度。奢靡舒适的生活，會磨掉她們的警覺心。

她每月将自己的解藥給十一送去，十一都會說：“以後不要再來了。”

“我知道有人暗中監視，可是我不送解藥來，你萬一死了怎麽辦？”她急道。

“死有何懼？死，會比活着更冷更痛嗎？”十一的眼睛黑沉沉的，宛如死人一般說道。

她聽了那句話，不知道為什麽，只想哭。

“我們會逃出去的，我會找天下最好的神醫給你看病，高床軟枕，美衣華服，我們後半輩子，要好好地享樂！”她對十一說道。

十一只是對她搖了搖頭。那時候一條冰冷的大河橫亘在她們之間，名為黃泉，十一雖然活着，但是心已死。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十一會替每年的新人，吃掉丹藥，因為，一個注定要死的人，一個放棄了生的人，一個活死人，吃下一把“神仙藥”又有何妨？她已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活着，就如同死了，她，無比渴盼着死亡。

“你不要死！”她驚慌道：“我說的是真的，你不要放棄！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十一的眼睛死氣沉沉地看着她，絲毫不為所動。

“我有皇室血脈……”她低聲道：“我的先祖，是盛陽女帝！”

十一的眼睛裏似乎有了一點光亮。

——是的，盛陽女帝家喻戶曉，每個小孩子一出生，就會聽到無數個盛陽女帝的故事。她是如何看見了龍，如何以女子之身最後稱帝，如何打敗敵國，還割下了夜國一半的領土，她生來不凡，能做到凡人永遠無法做到的事。

“我的先祖，是盛陽女帝！”她再一次說道，似乎在對十一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她生來不凡，無所不能，我身上，就流着她的血脈，我是皇室長女，我必稱帝！”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十一看向她的目光終于變了，不再是無動于衷，而是含着小小的渴求和希望：“我能回家嗎？我是女伯爵冷盈，我玷污了父母留給我的名字，我……有罪！”

“我給你改一個名字吧，就叫生，冷生，我們要活下去，得到新生！”她說。

十一點了點頭。

從那以後，她試過逃跑，但是前幾次，都有人暗中看守。若是她跑了，看守的人是死罪，所以想法設法将她捉了回去。

終于有一天，輪到她和冷生一起出任務，她放哨，冷生殺人。她們二人互為看守，若是一個人跑了，另一個人不拿回她的頭，就再也領不到解藥。

“你走吧！”冷生滿不在乎道。

她知道——放了她，冷生就會死，死于毒發，或者被殺手盟追殺致死。

“你去哪裏？”她擔心地問道。

“我想回家，臨死前，總要回去看看，在祖宗的牌位面前，磕個頭，給父母上一炷香。”冷生冷冰冰道。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淚又出來了，她說：“此去，我必為帝，視你為親生姐妹，我發誓，尋遍天下名醫，治好你的病，否則，五雷轟頂！”

“不用這樣……”冷生淡淡道：“盡力了就好，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去祠堂看上一眼，我便死而無憾。”

她回了皇宮，設計弄殘了她的皇兄，又将她的皇妹發配到苦寒的封地上做公主，接着，她逼宮，繼位。她的母親成了太上皇，被她請到了黃離山的宮殿，去盡情享樂了。她，毒死了王爺，囚禁了公主，軟禁了太上皇，手段狠厲地震懾住了滿朝廷的官員。因為，她等不及。

她只花了一年，就成了說一不二的皇帝，坐穩了高位，然後發布高額懸賞，聘請了江湖人，發動了軍隊，一月之間徹底消滅了那個毒瘤——殺手盟。

其間，她搜尋來全國各地的名醫，為冷生診治，使冷生活了下來。

——毒發的時候痛嗎？暗沉的夜裏冷嗎？獨自一人，靜嗎？她不敢想，但是暗衛将冷生毒發的消息原封不動地送來，她看的時候，字字含淚。

冷生就是她的另一條命，冷生替了本屬于她的死命！

——動冷生者，殺！

然而，冷生此人面冷，卻重情。她念着父母之恩，留着那個背主的木管家，她念着父母之恩，經常去祠堂裏請罪叩拜……

有一天，女帝從密探處知道冷生父母還活着的時候，她的殺意到達了頂點！

——好，好得很！她咬着牙，冷笑道。

——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攝政王、太後之位，就能抛家棄國，就能當女兒死了，隐瞞她失蹤的消息，任她在地獄裏掙紮！就能背棄祖先，背棄國家！那皇位果然有毒！那至高無上的的權利，果然誘人！

女帝召見了習慣穿黑衣，如一個鬼魅的冷生，然而，她看着冷生毒發過後蒼白的臉，她說不出口。

她要怎樣告訴冷生——你父母還活着，但是他們抛棄了你，隐瞞了你的死訊，只因為他們生了個兒子，想當夜國的無冕之帝！

——當你在無邊的地獄裏掙紮，黑夜裏毒發，忍着痛楚想死的時候，你深深思念的父母，你對他們感到愧疚的父母，卻早就無情地放棄了你，當你是個死人！

這樣的話，讓她如何說出口？

幸好，冷生的身邊有了紅瑤和青葉，後來，又有了一個簫隐。就算簫隐是夜國皇室的血脈又如何？他能讓冷生活得更像一個人，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刀。

區區滅國王爺之子，她還不放在眼裏！就算簫隐帶着他的夜骁騎兵謀反了，複了國，她也能派出雄兵，将他的國再滅一遍！

哼，還真當治理一個國家是容易的！

她，天陽女帝，不怕！

她身上流着盛陽女帝的血。她，定能中興鄭國，将鄭國變得更強大！

“陛下，”一名暗衛進來禀道：“殿下剛剛送來了食盒，說太女想念陛下，想見陛下一面。”

“哦？”女帝的心思被這件事轉移，開始興致盎然地想道：“莫非是最近宮裏選秀，後宮裏又要進新人了，男後有些吃醋？好，那就過去安慰一番。”

其實跟她母親相比，她已經很克制了，她的後宮男妃用兩只手就能數過來。想當初，她的母妃擴充後宮，生了三個孩子，就服了藥，不肯生育，只願享樂，不理政務，沉迷男色，不可自拔。現在，她的後宮冷清的很，想來男後也知趣，不會跟她計較的。

至于太女嘛，她還要想一想，要不要讓她在繼位之前，去民間歷練一番。未來的女帝，可不能五谷不分，不懂世情啊！

想到她的男後和太女，女帝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來。她的後半生，果然大權在握，高床軟枕，華衣美服，美男相伴，女兒承歡于膝下……

“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這樣的人生，果然惬意！

只是，她那段黑暗的歷史，這一生，也再不會對第三個人說起。

只有冷生。她，是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