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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坤聽見有人開門,還以為是陳憶姍做好飯給他送上來了,趕緊翻了個身躺好,假裝睡覺。

“小坤?醒了沒?”

段坤一聽是楊紅的聲音,也不再裝模作樣,自覺沒趣地坐了起來。

楊紅見他自己坐了起來,瞬間高興不少,語氣都歡快了:“快,這是阿姍親手給你做的鲫魚糯米粥,你快嘗嘗。”

說着,楊紅把先前的餐盤挪走,換上了新鮮熱乎的粥。

“她,走了?”

“嗯,走了,”楊紅把粥攪拌了幾下,遞給他,接着說:“剛剛醫院來了電話,說阿姍的爸爸醒了,她就趕緊回去了。”

段坤“哦”了一聲,心裏松了一口氣。剛漫不經心地送一口粥到嘴裏,就又都吐了出來,表情不太好。

楊紅關切,忙問:“怎麽了?還是吃不下嗎?”

段坤搖搖頭,懷疑地問:“這真是她做的?”

陳憶姍的廚藝他是知道的,不會這麽難吃,除非……

除非她是故意的。

“是阿姍親手做的,沒錯啊,我想幫她打下手她都不肯呢,你看,人家阿姍心裏還是有你的。”楊紅不清楚狀況,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段坤想着想着忽然笑了,把粥放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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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你讓我不痛快,我多少也要讓你嘗點苦頭的作風,是陳憶姍沒錯了。

“這個我就不吃了,我還是吃您做的吧。”說着,段坤掀開被子下床,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不、不吃了?哎——你小心點,不要太急了呀。”楊紅一頭霧水,端起那碗粥又看了一眼,還是不明白,只好收拾收拾下樓去了。

傍晚,病房裏。

陳正康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此時半躺在病床上,被一堆人圍着,有兩個醫生,兩個護士,還有陳憶姍和吳美蘭。吳美蘭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陳憶姍站在吳美蘭身後,攙着她的胳膊,略顯歉疚地說:“爸,美蘭阿姨這幾天打了好多電話問你去哪兒了,我覺得這麽大的事不能瞞着阿姨,所以就——”

“沒事兒,我不怪你。”陳正康躺了幾天,眼睛都躺得浮腫了,人看上去比先前顯老。

陳憶姍鼻子一酸,又想掉眼淚。因為她知道,老陳其實是在說不怪她那天的所作所為呢。

“爸,對不起……”

“好啦,咱都不說不開心的了,現在沒事兒了就好,我們聽聽人家醫生怎麽說吧。”吳美蘭此話一出,父女倆也不煽情了,場面沒往尴尬的方向發展。

其中一個年齡和老陳差不多大的醫生,始終微笑着看這一家子,現在輪到自己開口,也不好當着家人的面提開胸的事情了。

“哎呀,您真是好福氣啊,什麽事兒需要動那麽大的氣呀?把自己氣出個好歹來,可要把這兩個人給急壞喽。”

這醫生說起話來像拉家常,沒一點架子,其他醫護人員聽了都笑了起來,也把陳憶姍的眼淚給止住了。

另外一個年齡稍小的醫生說:“我們院長這是道出了您的病根兒,以後可千萬別動不動就生那麽大的氣了。您這女兒特別孝順,您睡了這麽久,她可是沒怎麽合過眼,把您照顧得妥帖着呢。”

聽了這話,陳憶姍的臉都紅了,這是心裏覺得羞愧難當,往吳美蘭的身後躲了又躲,既不想讓老陳看見,也不敢看老陳的表情。

“也謝謝你們,你們也費心了。老陳,你聽聽,咱們這個閨女心裏裝着你吶。”吳美蘭是在陳憶姍之後到醫院的,病殃殃的一個人還非要往醫院跑,一來就激動得不行。陳憶姍擔心吳美蘭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就簡單跟她說了前因後果,免得她心裏存事情。

陳正康的餘光能瞥見陳憶姍,确實一身疲憊的樣子,嘴上沒說什麽,倒是舒心不少,好像這麽一病,他已經占了上風。

醫生給他檢查完基本的生命體征後,又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不再打擾這一家子說話。

吳美蘭想了解老陳的詳細病情,便跟着醫生出去了,也想給父女倆一點空間。

陳憶姍眼瞅着吳美蘭出去,又糾結了半天才問:“爸,你們的婚禮,還辦嗎?”

日子越來越近,老陳一時半會兒也不一定能全好,婚禮那麽折騰人的事情,怕兩人都受不了。

陳正康沒回答,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過去只說了一個字:“辦。”

剛剛吳美蘭在的時候,陳正康已經發現了,才幾天沒見,她的眼窩又深了幾分,遠遠看上去黑洞洞的,已是将死之人的模樣。恐怕這幾天,沒少為自己操心。

陳憶姍:“好吧,既然您這麽說了,那我來替你們辦,不過,這次您要聽我的,一切從簡,好嗎?”

“嗯,你看着辦吧。”

陳憶姍點點頭,随後收拾起餐具來。

“我一會兒回趟家,帶點換洗的衣服過來,再給你煲個湯,也好讓美蘭阿姨單獨陪你一會兒。”

“早去早回。”

陳正康冷不防地搭了這麽一句話,陳憶姍也沒有覺出什麽來,又說:“對了,單位那邊我已經托人幫你請好假了,你只管好好休息就行。”

“嗯,辛苦你了。”

雖然陳憶姍心裏踏實多了,但是離開前還是習慣性地檢查了一遍輸液瓶裏的剩餘藥量和速度。這時,吳美蘭正好推門進來,陳憶姍說了兩句話便離開了。

吳美蘭注視陳正康良久,瘦弱的身板突然開始微微顫抖,緊接着一只手捂住半邊臉哭了起來。

陳正康擡起未紮針的手,示意她往跟前來,然後默默牽住那只指節分明的手,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氣,希望她能安心。

“老陳……”吳美蘭極力止住抽泣,盡量平靜地說:“咱不辦婚禮了,行嗎?”

陳正康緩緩搖頭,微微笑着說:“我不想咱倆之間有遺憾。”

吳美蘭抹了抹眼淚,說:“有你這句話,我這輩子沒什麽好遺憾的,倒是你,別再為了我為難自己了,啊?”

陳正康慢慢松開了吳美蘭的手,臉上一下子沒了笑容。

“我知道你是想在我走之前,幫我圓一個夢,可我已經跟你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了,我很滿足了。”吳美蘭句句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再說只有這樣,才能周全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半截身子已經入土,還要那麽多虛無缥缈的東西幹嘛呢?

可陳正康固執,鐵了心要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那你就當作是,幫我了一個心願,好不好?”陳正康說。

吳美蘭有些訝異:“老陳……”

“你不反對,我就當你答應了。”說完,陳正康一只手揪了揪被子,“我有點累了,想歇會兒。”

吳美蘭連忙幫他蓋好被子,說:“好,你先歇着。”

吳美蘭坐在床邊,呆呆地望着陳正康的臉,心裏一直在琢磨陳正康的話。

她之所以把結婚當成圓夢,是因為她和宋楓的父親沒辦過婚禮,又因為那人是個軍人,兩人聚少離多,吳美蘭幾乎沒和他一起過過幾天安穩日子。再後來,那人直接撇下娘兒倆去了另外一個世界,讓這孤兒寡母吃盡了苦頭。

遇上陳正康,吳美蘭也沒少操心,幫陳正康解決陳憶姍上學的問題她就費了不少心思,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搭上了。可是她願意呀。陳正康給了她不曾有過的安全感,讓她也過上了有所依靠的日子,再也不用自己換燈泡、搬家、修馬桶了,讓兒子的日子也稍微好過了些,這不就是她做夢也想過的日子嗎?

可吳美蘭想不明白,老陳為什麽說結婚是他的心願呢?分明他心裏裝的不是自己,自己不過是跟他搭夥過日子的……

這些年,對于老陳忘不掉的那個女人,吳美蘭想得很透徹,只要老陳沒想過回頭找那個人,她吳美蘭也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倆人照樣能在一起互相做個伴兒。

算了,反正也沒剩幾天可活的,就由着他去吧。

吳美蘭收起思緒一擡頭,輸液瓶裏的藥已經沒剩多少了,于是趕緊打起精神來摁響護士鈴。過了一會兒還是沒見護士來,幹脆自己出去找人。可是還沒走到護士臺,就隐約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又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兒子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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