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少年

少年

第二天，淩煙起了個大早，她得早點起來照看阿姐，最近皇城陰雨連綿，淩書的病一直不見好轉。

還沒進殿，淩煙就聽到了阿姐壓抑的咳嗽聲，淩書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越發慘白。

淩煙急忙上前拍着淩書的背，幫她順氣。

“怎麽回事？不是前兩天才好轉嗎？怎麽一大早就這樣？”淩煙厲聲道。

“我……我沒事，你不必擔心。”淩書握着淩煙的手，輕聲回道。

“殿下她……每天晨起時都咳得這班厲害。”宮女雪菊放下手中的水盆，低聲說，“殿下她還不讓奴婢告訴您。”

淩煙無奈的看着阿姐，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責備咽下去了。

“對了，阿姐的藥呢？用完了沒？”

雪菊看來一眼淩書，還是決定告訴她實情。

“殿下的藥早用完了……”

“阿姐！”淩煙真的氣了，“你怎麽不告訴我？連藥都沒有也不肯說？”

“阿姐……咳咳……不想給你添麻煩……不想你去求他人。”淩煙無力地抓住她的手，道。

“算了，我去找他。”淩煙嘆了口氣，起身往外走去，不給淩書任何挽留的餘地。

淩書用的藥，都是上好的珍品，但這并不是太醫院的，而是某人從宮外帶的。

想起那個人，淩煙不禁有些心虛和愧疚，畢竟，她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淩煙換了一身宮女服，小心翼翼地穿過來往的宮人，一路小跑到東宮附近。

不過她不是來找太子的，她雖是皇家血脈，但與太子素不親近，人家可能也不記得有這麽一個妹妹。

她悄悄走到東宮附近的一個湖畔的一個小亭中，這裏以前是個類似小花園的地方，不過之後便荒廢了，現在這裏人煙稀少，是最好的見面地點。

淩煙的眼眸閃爍着，直到前方的人影逐漸清晰。

“這裏這裏！”她興奮地揮手，把腳墊得老高，生怕對方看不見似的。

來者是一個少年，十六七歲，挺拔的身姿，清秀的眉眼，白皙的皮膚，溫潤如玉又不失陽剛之氣。

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更襯得他氣宇軒昂，宛若人間朝晖。

淩煙愣了愣，盡管習慣了他英俊的面孔，此時還是難免心動，她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蘇啓看到淩煙呆呆地盯着他看，無奈地笑了笑，道:“說吧，這次又是什麽事？”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就如清風吹過湖面，在她的心裏泛起淡淡漣漪。

“那個……那個……”淩煙雙眼看着地面，手指不安分的戳起來，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說吧。”他的眉眼挂着笑，絲毫沒有任何被人拜托的煩躁，反而是有些許愉悅。

淩煙吸了一口氣，道:“我阿姐的藥沒了。”

蘇啓立馬會意，“我明白了，明日就把藥材送來。”

淩煙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知道的……不管多難，我都會幫你。”蘇啓看着她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心早已軟成一片。

“我聽說，坊間有不少名醫，阿姐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我想帶她出宮去看病……”淩煙說着說着，眼中充滿了淚水，一顆顆經營的淚珠從她眼中滑落，真是惹人心疼。

“別哭了啊……”蘇啓頓時有些慌，一看到她掉眼淚，他總是手足無措。

他輕輕地将淩煙的眼淚拭去，然後用最溫柔的聲音說，“都交給我吧，我幫你。”

淩煙擡眼看他，他依舊是那樣溫柔的笑容，依舊是那樣堅定的眼神，仿佛世上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

從小到大，她聽過他說過最多的話，便是“我幫你”，他永遠都那麽溫柔，就像暖陽，就像清風。

“謝謝你，蘇啓。”淩煙擦幹眼中的淚，露出了最誠摯的笑容。

離開時，淩煙突然想起了剛才蘇啓給他拭淚的情景，他小心翼翼，就如在呵護一件珍寶，他的手輕輕掠過她的臉，酥酥麻麻，令人心醉。

淩煙立刻捂住自己的漸漸發紅臉，落荒而逃。

蘇啓望着淩煙遠去的背影，負手而立，眉目間盡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淩煙一路小跑回宮，慶雲宮的花開得正豔，母妃生前最喜歡花，總是在慶雲宮裏種上各種花，差點将慶雲宮變成了花園。

如今故人已逝，那些花朵也随之凋零，只留下少數幾朵由她們照看，就如母妃的生命般，輾轉即逝，再無人流連。

正在澆花的雪菊見淩煙回來，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滿臉欣喜向淩煙奔來。說到底，她只是比淩煙大兩三歲的丫頭而已。

“殿下殿下，公子可願幫咱們？”雪菊急促的問。

“嗯。他說都交給他。”想到蘇啓，淩煙既充滿了感激，又有些羞澀。

“公子他對殿下真好啊……”雪菊揶揄的笑道。

“算本公主這個朋友沒白交吧。”淩煙伸了個懶腰 ，望殿內走去，“好啦，我們去看阿姐，別叫她等急了。”

在她轉過身的那一剎那，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讓人察覺不到的陰霾。

蘇啓那樣的天之驕子，本就是她永遠無法觸及的明月，她不能妄想，也不敢妄想。

蘇啓，年十六，是當朝大将軍蘇衡的嫡子，蘇家世代為将，從太祖開始變守衛江山，歷下戰功無數，乃是當朝數一數二的簪纓世家。

蘇啓自幼天資聰穎，十歲進宮做太子伴讀，與太子是至交。他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騎射之術亦不在話下，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

當今聖上對其贊賞有加，京城裏的名門望族都想與他結識。再加上他清逸俊郎的面孔，以及清風霁月般的笑容，很難不讓人動心。

蘇啓的名聲早已響徹京城，正直少年的他早已成為京城閨中女子的夢中情人。

誰也不會想到，如今風頭正盛的蘇公子，竟然會與落魄公主有來往，二人還成了摯友。淩煙若是把他兩的關系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淩煙趴在窗棂上，眼前的景色漸漸變得缥缈起來，她好像回到了幾年前，她與他初見的時候。

那是母妃已經仙去，淩煙淩書嘗嘗被宮人忽視，又或者說是皇後授意，她們的飯菜少得可憐，有時便是馊的菜。

淩書總把最好吃的，能吃的都給了淩煙，寧願自己餓着。

為了讓自己和阿姐能吃到熱的飯菜，淩煙總是想辦法偷偷進禦膳房找一點吃的。

這天正直午後，淩書躲在角落裏，等到禦膳房的宮女們都走了後，悄悄溜進去，她的動作又輕又快，沒有絲毫聲響，熟練極了。

她在一堆盆盆罐罐裏摸索，終于在蒸籠裏摸到了幾個包子，她滿足地笑了，将包子揣在懷裏，又用袖子掩好，準備開溜。

她暗自竊喜，然後一擡頭，就看到了一個十一二的少年，那少年嘴角噙着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淩煙吓了一跳，包子滾落了一地。

“你……你是誰？”她的聲音略帶稚氣，又有些慌亂。

“竟敢偷東西，你膽子不小啊？”少年緩緩開口，眼裏依舊含着笑，看到小姑娘慌亂的模樣，他不禁想逗逗她。

“我……我是實在太餓了，才……”淩煙羞愧不已，低下了小腦袋，不敢看他。

少年打量了她一會，道:“你是哪個宮裏的丫頭？年紀這麽小……”

淩煙沉默了一會，悶聲道:“我叫淩煙 ，我有一個姐姐，叫淩書。”

少年聽着她傻氣的回答，又不禁笑了。

淩煙迷茫地看着他，不知他在笑什麽。

只見少年笑了一會，然後向她行了個禮，“原來是淩煙公主。”

“你……認識我？”淩煙覺得有些驚訝，已經很少有人稱她為公主了，她在宮中，就如透明人一般，被人遺忘。

少年點了點頭，繼續說:“我還知道，殿下的生母，江貴妃。”

淩煙的心，頓時狠狠地被觸動了，就想突然有一股暖流流過心間，溫暖又酸澀。沒想到還有人記得她們和母妃。

少年見淩煙一臉要哭的模樣，馬上拿起旁邊的食盒，把桌上能吃的東西都裝了進去，遞給她。

“這些都給你，別哭了。”他的聲音是多麽溫柔，他的眼眸是多麽明亮，就如小太陽一樣，讓的她也跟着溫暖起來。

“謝謝哥哥。”淩煙接過食盒，心想，這位哥哥是個大好人。

“我叫蘇啓。”他笑着說。

就這樣，淩煙遇到了除阿姐以外第一個對她好的人，他說，他叫蘇啓。

蘇啓知道了她們的處境後，經常來給她們送好吃的，淩煙淩書與他漸漸熟識了起來。雪菊雪雯來了之後，她們有人關照，再不用擔心餓肚子的事了。

蘇啓經常會過來拉着淩煙一起玩，有時是淩煙偷偷出去找他玩。

蘇啓待淩煙是極好的，他對她幾乎有求必應，淩煙想吃京城第一酒樓的菜，他第二日便給她送來，淩煙喜歡民間的小玩意兒，他就給她送來一箱……

就算淩煙要星星要月亮，蘇啓都會給她摘來，淩煙不知道他為何待她這樣好，不過她也習慣了他對她的好。

有了蘇啓，淩煙兒時是不會寂寞的，她知道蘇啓的身份，也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但她依舊，不願放棄，依舊，會不由自主向他靠近。

幾年過去，淩煙已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蘇啓也成了翩翩少年郎。

為了避嫌，他們只能過幾天才見一次面，有時蘇啓課業繁重，沒時間見面。

不過，只要淩煙有事，蘇啓總會放下手頭的事來見她，并幫她解決。

淩煙對她的這個摯友，對他們年少時的情意，還是有點信心的，他們互相陪伴的這幾年，的确是他們最美好的時光。

淩煙睜開眼，不知自己何時睡着了，她好像夢到了過去，夢裏的他永遠都含着笑，在看到她時，那笑意便化作萬種柔情，讓她輕易淪陷。

淩煙看向窗外，雨後的天空明鏡如洗，幹淨得沒有一絲塵埃，她望着天，就好像望着某個人一樣。

她的嘴角微微揚起，這是一個她自己也察覺不到的笑容，就像春日的杜鵑，盛開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