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傘

傘

天空灰沉沉的，将初春的落日被蒙上了一層暗深色的布。

夜幕來臨之際，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今天寝室聚餐，室友冉珊請客，溫迎從KTV的衛生間出來後，看見三位室友被瀑布般的雨簾擋在了門口。

“你帶傘了嗎？”冉珊一邊回着手機信息，一邊轉過頭來看她。

五彩斑斓的光線打在溫迎白生生的小臉上，她搖了搖頭。

冉珊笑了一下：“太棒了，我們是一把傘也沒有。”

“我本來記着帶的……”室友莫西葉皺起了眉頭，害怕雨水将她新買的白靴子弄髒了，連忙站在了最裏面，“但我出門前又給忘了。”

“……”

“現在也打不了車。”室長何婵看了看手機屏幕，絕望搖頭，“排隊127.”

“……”

天色已經不早了，大二的門禁時間是11點，幾個女孩子在10點半結束生日聚會，想要在門禁之前回去。

不過看現在這種情況，鐵定被宿管阿姨指着鼻子罵。

溫迎悄悄朝雨簾處靠近了一步，伸出手感受着潑天的大雨。來來往往的行人或咒罵或擔憂，她倒是覺得還好。

她很喜歡雨天，雨聲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能洗去嘈雜，讓人感到寧靜。

也許還有另外一層理由……比如她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雨意綿綿的天氣，他站着小賣部的屋檐下，白色襯衣配黑色長褲，雨霧萦繞下，好看得像從漫畫走出來的男主角。

手機鈴聲在耳旁響起，将溫迎的思緒從回憶裏拉出來。她心髒猛地一跳，轉頭看着冉珊面對來電，眼中閃過幾分遲疑的羞澀。

十秒鐘後冉珊利落地挂斷電話，告訴大家好消息：“不用擔心了，有人來接我們。”

“什麽？”

三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就……”冉珊目光一頓，斂下眼眸，将屏幕上的雨滴擦幹淨，“有人恰好就在這附近，可以來接我們回去。”

“哦哦！”何婵瞬間察覺出這句話下面的深層含義，甚至聽出了她正常語序下的那麽一點兒別扭，“是追求者？！”

溫迎将濕漉漉的手收回來，好奇地睜大了雙眼。

最近确實有個學長在追求冉珊，追了小半個月了吧，一直都沒成功。冉珊在寝室裏也沒提過到底是誰，導致大家都快把這件事給忘了。

這麽大的雨，人家特意來接，溫迎笑着走過去，眨了眨濃密纖長的眼睫：“是那個學長嗎？今天終于能見着真人了？”

“不用說的這麽神秘。”冉珊滿不在乎。

莫西葉：“這是準備答應了？”

冉珊：“沒有！一會兒上車可別亂說啊！”

-

四人說說笑笑等了不到十分鐘，暖黃色的光線伴随着濃濃的雨霧，向溫迎的方向駛來。

于此同時，屬于發動機獨有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一輛明黃配墨綠橫條的保時捷918穿過光幕和雨簾。

溫迎猛地屏住呼吸，預感帶動着大腦快速活躍。

她認識這輛車，這外觀和聲音實在是太張揚了，恐怕全校沒誰不認識。

有幸在校園車道上遇見兩次，她每次都舍不得挪開眼睛。但他的車速又很快，等她反應過來時，視線中只剩下一個車屁股了。

“卧槽，這不是陳弛讓的車嗎？”何婵目瞪口呆，“他是剛好來這裏玩？還是……”

何婵将目光落在冉珊身上：“你不要告訴我追你的那個學長就是……”

溫迎愣了一下，心跳随着這句話一沉，被沉悶的雨聲淹沒。

“不是啊！你們想到哪兒去了！”冉珊也屬實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陳弛讓，緊張地結巴了兩下，“追我的人真不是他啊！”

918停在了KTV門口，整個過程幹淨利落，一氣呵成。溫迎混亂地睜大了眼，看不清駕駛座的面孔，心髒劇烈撞擊着，聲音幾乎和雨聲融為一體。

沒人下車，跑車像黑夜中的野獸，随發動機噴出鼻息，似乎在等待。

很快後面又來了一輛漆黑的轎車，駕駛座下來一道身影，撐着傘快速朝她們的方向跑來。

“冉珊！”

“等很久了嗎？”

來人穿着工整的條紋襯衣和長褲，清秀的長相上架着金色的鏡框，溫和地朝冉珊笑着。溫迎認識他，叫林景安，總是和陳弛讓走在一起。

原來追冉珊的人是他的朋友。

不是他。

溫迎松了半口氣，又感到有幾分驚喜。明明和她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但或許因為些許的沾邊，她嘴角的弧度悄無聲息揚了起來。

甚至連掌心的雨滴都帶着暖意。

“沒，沒……”冉珊看向那輛紮眼的跑車。

林景安看出她想的什麽，連忙解釋：“這是我朋友的車，陳馳讓你們認識嗎？”

“……”

幾人有點淩亂地想，風靡全校的天之驕子，衆星捧月般的天才學長，應該沒有誰不認識吧？

她們入學第一天就聽過他的人物傳記了好嗎？

林景安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們剛在一起玩，我車上副駕駛堆了箱子，只能坐3個人，陳弛讓剛好也要回學校，就被我求來當座駕了。”

“……是這樣。”

冉珊點了點頭，幾個被吓得不輕的室友總算緩過神來。

被陳弛讓的朋友追求，珊珊居然是這麽深藏不露嗎？

雨聲無情地敲打在林景安的大傘上，他低頭确定了一下時間，問冉珊誰不暈車。

冉珊自然而然望向最外面的溫迎：“只有小迎迎不暈。”

溫迎點點頭，小聲問：“怎麽啦？”

林景安：“那你去坐陳弛讓這車行嗎？”

“……”

像是被棍子敲了下腦袋，溫迎差點沒站穩，無意識地“啊？”了一聲。

身後等待的“野獸”像是耐心耗盡，按了一聲喇叭，催促意味明顯。

林景安對駕駛座做了個“來了”的手勢，匆忙向着溫迎指了指：“你上去跟他說住幾棟哦！他開車有點猛，暈車的人十有八九會吐，讓他雨天開慢點哈！”

室友們投來幾抹羨慕、擔憂又不知所措的眼神。

林景安舉着那把大傘将幾人送進黑色轎車，留下溫迎獨自站在最外面，整個人僵硬成一根冰棍。

啊？

什麽啊？

誰來告訴她，哪一步出現了問題？事情是怎麽發展成這個樣子的？

她……

“滴”的一聲，跑車再次發出不耐煩的提醒。如果說剛才的溫迎是向着駕駛座偷瞄，此刻她被車燈照射着，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打量視線，讓人心驚肉跳，無處遁形。

但溫迎不敢再發愣了，她頂着暴雨沖去了918的副駕駛，顫巍巍地伸出手拉開門把時，一瞬間竟然沒有打開。

駕駛座的人此時才意識到沒有解開門鎖，“咔噠”一聲傳來後，溫迎才成功坐上車。

她将他的座椅弄濕了。

溫迎雖然不清楚這車到底有多貴，但手下皮革的柔軟觸感，一碰就知道價值不菲。

她感覺自己的臉快要燒起來，小聲而快速地說：“對，對不起，我把你的……”

“等我一分鐘？”陳馳讓并沒有在意副駕駛的潮濕，漫不經心開口。

格外好聽的聲音，帶着他特有的清淡質感，一點兒黑夜的沉，卻并不顯得成熟。

溫迎第一次聽得這麽清晰，耳朵紅得發燙，甚至不敢看他，只得直視前方，匆忙點頭。

雨滴砸在車窗上，将外面世界的嘈雜隔開。

車輛中彌漫着一股清冽的淡香，像一朵被露珠打濕、悄悄綻放骨朵的花。

好一會兒，林景安的車已經開走了，陳弛讓居然還沒動。

溫迎坐得端端正正的，像個受訓的學生，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僵硬，和劇烈的心跳。

他在幹什麽呢？

幹嘛不開車？

溫迎耐心又緊張地等着，最終還是因為好奇，小心翼翼挪了半分目光過去，一瞅，便有些呆了。

少年一身黑色圓領T恤，襯得他氣質幹淨、面容清俊、膚色極白。袖口自然下垂至手肘，露出一節修長而緊實的小臂。

此刻整個人沒骨頭似的，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持橫向手機，目不轉睛落在屏幕上，指尖靈活滑動。這熟悉的姿勢，一看就在游戲中。

屏幕的光暈打在他微皺的眉頭、高挺的鼻梁上，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充斥着對對手的輕嘲，和對勝利的志在必得。

全程除了剛才那句話，再沒分出半點注意力給上車的她。

恐怕就連剛才的喇叭和開門鎖，只是他游戲過程中随手的催促和幫助。

她從沒想過會有今天。

這麽近，他就在眼前，兩人共同呼吸着一片空氣，而她被屬于他的東西包裹着。

溫迎用餘光偷偷看了一會兒，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雖然她很想提醒他，你朋友的車開出去好一會兒了，你确定現在還不追上去嗎。但她又私心地，想要這份屬于兩個人的時間更長一點。

他忽然從手機上擡起了眼，溫迎不經意和他對視上，立刻心驚肉跳地轉開了目光。

陳弛讓并不關心她的動靜，身體從座椅上坐直，接通林景安的電話。

林景安：“你車呢？”

陳弛讓：“來了。”

林景安發現他還沒開車，頓時有點無語：“人家11點門禁呢，你動作快點。”

陳弛讓笑了一聲，将頭戴式耳機從腦袋上取下，随意地挂在脖子上：“你是在和我比速度嗎？”

林景安立馬改口：“但也別太快啊！吓着人家了。”

他還指着中國好室友給他當僚機呢，實在不想第一次見面就留下個飛車黨的壞印象。

“知道了。”陳馳讓敷衍兩聲，挂斷電話。

發動機轟鳴時，陳弛讓轉頭看了她一眼，指尖敲在方向盤上，淡而疏離的聲調，對她說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三個字。

“安全帶。”

“……對，對不起。”溫迎的臉頰頓時漲得爆紅，仿佛剛才浪費時間的人是她，手忙腳亂地将安全帶系好。

他并沒有回應，只是在卡扣合上的瞬間踩下油門，跑車像箭一般沖了出去。

-

溫迎第一次坐跑車，卻沒想到過程是這麽的刺激。

陳弛讓放棄了導航為他規劃的最近路線，選了一條偏遠卻車輛很少的大道。

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随意懶散地搭在方向盤上，右手手腕搭在變速檔杆上，随着道路的不同而靈活地撥動着。

黃綠交錯的跑車風馳電掣，溫迎坐得心驚肉跳臉頰發白，雙手緊緊地纏在褲縫上，被過快的速度吓得喉嚨發緊。

全程兩人沒說一句話。

她也辦法按照林景安之前說的那樣，讓他開慢點。

陳馳讓開車的興致昂揚，她哪裏說得出口？

等回過神來後，車輛駛入學校大門，車速終于回歸了正常。

溫迎的大腦有種劫後餘生的眩暈感，于是陳馳讓開口問她住在幾棟時，她根本沒聽見。

陳馳讓皺了下眉頭，又問了一遍：“幾棟？”

她吓了一跳：“什麽？”

他瞬間就喪失了耐心。

“不，不好意思，”溫迎反應過來，忙柔聲補充，“在3棟。”

他在校園街道的岔路口轉了方向，停在3棟門口時，離11點門禁竟然還有幾分鐘。

溫迎張了張唇，一時不知道是該喜悅，還是該贊揚他的車技牛逼。

發動機停了下來，陳馳讓掏出手機，得意地給林景安發消息。

陳弛讓：【比你快。】

陳弛讓：【事實證明走得早也沒用。】

陳弛讓：【速度才是王道？】

他這廂靠在椅背上刷着手機，旁邊的女生用規矩而謹慎的速度解開了安全帶，又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了句“謝謝”。

陳馳讓并沒有擡眼：“不用。”

女生開了車門，雨滴與冰涼的風撞在一起，斜斜地撒了進來，但很快就被擋在了門外。

“砰”的一聲輕響，陳馳讓順着聲音看了眼窗外，黑幕下只有一道纖瘦的背影，在瀑布般的大雨下奔跑。

他坐在原地挑了挑眉，随手拉開了儲物箱。

裏面躺着一把深色的雨傘。

哦，原來車上有傘啊。

他忘記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