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我始終認為，人應當在合适的地方做合适的事。

走進一家餐廳，我們就應當好好坐下來吃飯，走進一間圖書館，我們就應當摒棄雜念專心閱讀。你若不想吃飯，何必走進餐廳，你若不想讀書，又何必走進圖書館？

那麽，在這種聲色犬馬的地方，在這買笑尋歡的場所，最重要的事就是開心、快樂，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不應當改變這份初衷。

你來了，看上了一位打扮時髦的姑娘或是英俊帥氣的男生，可對方并不喜歡你，或是他/她已經有了唯一的伴侶，那麽換一個目标就是了。這裏的人幾乎都是這麽做的。說是賊不走空也好，說是禮崩樂壞也罷，可事實就是這樣的。總之，如果你本就是為了尋歡作樂而來，那麽就斷不至于為了某個只見了一面的人就抛下一開始的目的。如果你實在不願再尋下一個，或是實在是找不到可替換的人選，那麽放下酒杯回家也就是了。回到家，睡上一覺，到了第二天，昨晚所有的不愉快也就随着酒精的消化而一起消失了。你昨晚曾抱有好感的某人，再回想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團模糊的影子而已，你甚至都記不得他的名字。

總之，不開心，你就走，既郁郁寡歡，又不肯離開，這毫無疑問是傻子才會做的事。

我就是那個傻子。

這實在是不像我，因為我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很拎得清的。過去的我既不會随波逐流，也不會委屈自己。不開心，我就回去睡覺，開心夠了，我也回去睡覺。我既不覺得來這裏就一定要帶個伴兒一起離開，也不覺得為了別人的開心或是良好的氛圍我就得犧牲自己的心情。總之，我确信自己是一個很有原則，也很能堅守自己原則的人。

可是，如果你為了某件事或某個人，在有意無意間打破了自己過去堅守的原則，那這恰恰說明這件事、這個人對你來說與衆不同，不是嗎？

我留下，并不是在等待什麽轉機，也不是單純的不甘心。我留下，只因為她還沒有離開。

老陳也沒有走，盡管陸陸續續離開的人越來越多，剩下的人越來越少，但他仍舊在努力帶動着氣氛。這是他的職責，也是他喜歡做的事。

有人喜歡當花，有人喜歡當葉，有人喜歡當酒，有人喜歡當茶，喜歡的事沒有高低貴賤，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獲得快樂的途徑。

不多時，露臺上的兩人也一前一後地回來了。

我們剩下的人圍着一張還算幹淨的臺子坐了一圈，幾杯酒下肚，大家迅速變得熟絡，熱切。我也由此知曉了她的名字——徐影。

讓我感到有些無所适從的是，盡管她一直緊挨着Jason，就像是一個溫順乖巧的小白兔，可我竟還是因為與她坐在一桌，可以名正言順地偶爾看她一眼而由衷地感到快樂，乃至于讓我愈發覺得她獨特于旁人。

我說不清她的特別究竟是由周圍的其他人承托而出，還是因為我一開始便覺得她很特別，以至于讓我之後看其他人的眼光都發生了變化。

總之，出現在這裏的女孩子在我看來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可以說是“豪邁”。她們會和男人一樣大聲地劃拳，大口地喝酒，言行舉止間很有一種豁得出去的氣勢。她們中有一部分是因為本身并不依靠男人生存，有底氣，所以自然也不在乎男人們的評價，更有甚者還會反過來調戲害羞的小男人們。另一部分則是因為自身在相貌和身材上并不出彩，于是只能努力在性格上變得開朗大方。當然，這種女孩子也是很受歡迎的，可以說很多地方都缺不了她們。很多時候她們不僅是氣氛的帶動者，甚至會成為為某段關系牽線搭橋的中間人。比如《水浒傳》裏的王婆，她們常為兩邊奔走傳話，為大官人們出謀劃策，或是給金蓮們吹耳旁風，高級一點的甚至會提供場地。這也是她們的生存方式。

至于第二種則可以說是“男人們出現在此的目的”。她們都生得一張好看的臉，或是整得一張好看的臉。不光如此，她們在身材管理上也極為出彩。你最多只能看見豐腴，卻絕見不到“肥胖”二字。她們會用勢利的眼光審視一切，她們在貧窮者面前高高在上，在富人們面前又曲意逢迎，一會兒好似大家閨秀，一會兒又像是花街神女。她們扮演着最能滿足男人欲望的角色，與男人們各取所需。

徐影是第三種。

她不像第一種女孩兒那樣總是大聲說個不停，仿佛深怕別人不搭理她們似的。她很少開口，應該說除了猜骰子的時候，其他時間她基本不說話。她也不像第二種女孩兒那樣無時無刻不在刻意顯擺自己花了大價錢保養的臉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她總是低着頭，安靜地坐在男朋友身邊。可以說她完全就是一副未經世事的乖乖女的模樣，以至于讓我對老陳先前對她的分類都産生了一種由衷的氣憤。

實在是太過輕率，太不尊重女性了！

我想，她應該是還在上大學的學生，而且一定是從小到大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那種。我敢肯定，必然是Jason這個社會敗類太擅長Pua，否則她又怎麽會對男朋友這些明目張膽的出軌行為無動于衷呢？

是了，她只是太單純而已。

單純是錯嗎？當然不是！單純是人類最美好的品質，就像是一顆毫無雜質的水晶，值得世人用盡所有的力氣去珍惜、呵護。

被壞人欺騙，玩弄感情更不是她的錯，這恰恰說明了罪犯的無恥！下作！如若不然，你又怎麽忍心對這麽好的姑娘做這種事？

總之，我此前對她的一切不滿已經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唯有對她的無限同情，以及對Jason無限的惱恨和嫉妒。

正是懷着這樣的心情，我在玩游戲時刻意針對了Jason。我得說，盡管我并不是個喜歡流連夜場的人，但我對酒桌上的各種游戲都有着極其高明的天賦，所以Jason很快便招架不住了。

再又一次輸給我後，Jason瞥了我一眼，突然把定好的酒推向身旁的徐影，不容質疑的語氣，就像是給家裏養的貓貓狗狗下命令一樣：“來，你喝。”

不等我阻止，徐影便順從地拿起酒杯，一點一點地喝了下去。

她喝的很慢，但一直到杯中酒完全被飲盡後，她才将酒杯放下，然後用一直攥在手心的紙巾擦了擦嘴，又把頭低了下去。

顯然，她不是一個經常喝酒的人，也不是一個擅長喝酒的人，更不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

Jason看也沒看她一眼，就仿佛身旁發生的一切與他毫無幹系。他盯着我，就像一頭護食的野獸。Jason手裏按着骰盅，表情甚至有些兇惡：“來！繼續！”

老陳見勢不妙，趕忙打圓場：“點的酒都已經喝完了，就別玩了吧。哎呀，都三點多了，要不要去吃夜宵？”

我當然恨不得馬上在這張玻璃臺子上與對方展開一場中世紀的對決，可我知道那并無意義，所以我站起身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走吧，吃夜宵去。”

似乎是不想對方再鬧騰，老陳不容Jason開口，便一把上去攬住了他的肩膀，嘴裏大嚷道：“快走吧，我都要餓死了。”

老陳很少會提出明确的想法，可一旦他提出來，也很少有人能拒絕這麽一個胖乎乎的，既幽默風趣，又樂于助人的家夥。我不行，Jason也不行。

“好吧。走吧，走吧。”Jason打了個飽嗝，與老陳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去。

同意一起去夜宵的人有我，老陳，徐影，Jason，此外還有一男一女。女的一直在與Jason眉來眼去，男的則是在等待女人回心轉意。

當然，這些于我而言都不重要，因為我絲毫不關心其他人，我的心思已全部放在了她的身上。

我想，觊觎他人的伴侶實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哪怕他對她不好，哪怕你與他談不上有什麽親密關系，但這都不是你展開幻想的理由，不是嗎？況且在內心深處，我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一個被他人視之如敝履的人。如果換做清醒的時候，我大概早就回去了，就算留下來，我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可是，酒精終歸是起了它應有的作用。我默默地落在最後面，放肆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實在是有些瘦。我喜歡瘦的人。如果瘦不是一種美，那為什麽花的枝幹總是細的？瘦的人就像是花，胖的人就像是葉，你要如何不注意花兒的美而将注意力都放在圓潤的葉上呢？

她很高，穿上高跟鞋後幾乎與我平齊。我喜歡高的人。如果高不是一種美，那為什麽樹總是高的？高的人就像是樹，你很難不注意到它們，矮的人就像是灌木叢，哪怕修剪得再齊整，你又怎會低下頭仔細欣賞呢？

除此之外，她走路的姿勢也是很好看的。她既不外八，也不內八，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安安分分地走着，步伐既不過小，也不過大。走路時，她的兩只手會乖巧地放在身前。這實在是很淑女。當然，她要是把手放在後面，用手指勾着手提包晃來晃去，多幾分調皮也是極可愛的。

我想，就算是我自己此刻站在一旁觀察自己，大概也會覺得實在是有些好笑和不可理喻，但那時候的我就是那樣看她的。

這不對嗎？如果老虎喜歡上了兔子，那麽它就會覺得吃素也是一個優點。如果魚兒喜歡上了海鷗，那麽它就會懂得飛翔的美好。

在此時此刻的我眼裏，她當然全身上下都是值得贊頌的優點。

她動起來的時候是美的，她停下來的時候也是美的。她低頭時是美的，她擡頭時也是美的。

當然，如果她不是誰的女朋友，那麽這一切就更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