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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蘇菲拼盡全力地往前跑去。

猛烈的風吹拂起了她眼前一位金發女孩的寒白裙擺。

蒼茫的灰色天空下，愛麗絲噙滿淚水，哭喊着對那位銀白騎士伸出了手。

被風暴卷來的海水，對着他們傾盆而下，打濕了發絲。

滴答滴答……

海水混鮮血順着克裏斯的脖頸、铠甲、握劍的手不斷地滾滾淌落。

他紋絲不動。

兩側湧來的強風，絲毫撼動不了這位騎士。

他在死前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對愛麗絲伸出了手。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口型告訴她趕快離開。

愛麗絲沒有止步。她的四周湧來無盡的黑铠騎士。她依然想要過去抱緊他，用自己去保護他。

奔湧來的騎士們跳躍而起，寬劍高舉，仿佛圍在一塊使勁朝地上篩麥子，都将閃爍血光的刀刃劈向了她。

“愛麗絲！”蘇菲在席卷而來的風暴中模糊視線，打了個她以為會讓自己傾斜趴去的寒顫。

只看清一縷金發在漆黑的草原上缭亂不絕，恍若燃起的金火，被風撕扯到了上空。

蘇菲的嘴裏灌進了鹹澀的海水。

她吃力地扛着海風一步步地靠近女孩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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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再一點，只要再一點……

一道蛇形閃電劈落在飛卷風暴的海天一線。

煞白的光映亮被海水打濕的手。前方忽然傳來的凄涼喊聲，讓蘇菲以為骨骸都會被震碎。

是愛麗絲的聲音。

蘇菲跑上前去，一下子抓住愛麗絲柔弱的手腕，二話不說拽着她就往魔法門的方向跑。

也不管她有多用力掙紮。

“放開我！蘇菲！快放開我！……”

蘇菲被她爆發出的一團光芒映得金黃無比。

那些沖到最前的黑铠騎士被彈飛出去，墜落在了不遠的草地，飛濺起彌漫的潮濕泥土。

蘇菲心跳快得以為會爆裂。視線忽然被海水洗刷幹淨。

她看到了。

遠處海灘的橙紅燈火，搖曳飄零，仿佛幾朵綻放空中的火花。

燈火之下，黑壓壓一片，是湧動如甲蟲似的敵人。

蘇菲雙腿發軟。忍不住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就算挖個地洞也好，或者一直挖到世界的另一側，只要別被他們抓到。

蘇菲顫抖。

千萬不要被他們抓到。

她拉着一個死犟不走的公主，離那片被魔法門映得金光閃爍的草地越來越近。

突然腳下落了空。感覺不到自己在跑。

輕飄飄的，以為自己踏地而起了。

朝下一看。

雙腳歪斜搖擺，仿佛提線木偶。蘇菲的腿上根本使不上力，全靠着把上身往前拉才跑得起來。

這個時候，蘇菲看到小啼從她的右肩掠了過去。

羅羅塔騎在它的背上，似乎多少有了些清醒。他朝背後扔去小勺子，擊中了一個敵人。

勺子迅速如回旋镖又落回了他的小手。

“不——放開我！他還活着！放手！”愛麗絲用力地往後拉扯手，朝背後望着，“克裏斯！”

她奔跑灑落的淚水，在魔法的光亮下，更加晶瑩剔透。

仿佛一顆顆金珠，旋繞在這團魔法金光，纏繞住了蘇菲。

她猛然剎住腳步。

一把寬劍落在了他們的前方幾米。

輕易就劈碎了草地上的石堆。

斜插在地。

蘇菲眼看幾個黑铠騎士從前方走來，再回首望去，背後的敵人們也猛追了過來。

裏裏外外溢滿了死亡的血腥氣。

被包圍了。

十幾把劍對準過來，仿佛她們闖入了帶刺的林子，哪怕走錯一步都會被刺中。

風暴讓海島的上空滿是淋淋瀝瀝的白線。烏雲越來越濃厚，遮住了從空隙間斜射在草原上的一道道光柱。

剛才就腿軟的蘇菲沒等他們走近，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之前幾乎把力氣用盡的公主也拉了下去。

望着他們寒冷的怪眸、染血的刀刃、漆黑高大的影子，蘇菲握緊了愛麗絲的手，攬住她的肩膀。愛麗絲此刻忽然也不再争嚷。她們雙手緊握。

對視一眼。

一瞬間，蘇菲從愛麗絲碧藍的瞳孔看見了倔強、憤怒、不甘，正如破碎的玻璃一塊塊消隕。

她自己亦是如此。

蘇菲以為臨死時，會悲傷哭喊，感嘆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沒有去做。

但卻不是。

而是一種無力感。

仿佛被漁網捕撈上來的魚，任其再怎麽蹦跶，都無處可逃。

那扇愛麗絲打開的魔法門宛如黃金打造，此時就屹立在十幾米外的草地上，光芒四射。

蘇菲卻怎麽也走不過去了。

她看到四周的敵人把劍擡了起來。

蘇菲哆嗦了一下。抖得幅度很大，仿佛一腳邁入太熱的洗澡水，人都跳了起來。

因為太害怕，她閉上了雙眼，盡管這其實只會讓她更加害怕。

但蘇菲心想，至少不會看到劍劈過來噴血的那一刻。

也是這一刻，蘇菲心裏閃過了死去的哥哥。

對不起……

我想我沒法履行承諾了。

一滴淚從蘇菲的眼角落了下來。

當你閉上眼，眼前會是一片漆黑，如果外面有光，你的眼皮會是透紅。

此刻蘇菲忽然覺得外面有了光。

只是緊閉的雙眼，看到的卻不是紅色——是一種綠寶石的光彩。

越來越亮。

亮得她立刻睜開雙眼，下意識将自己的頭埋入了身邊愛麗絲的臂彎下。

愛麗絲白皙的膚色浮着淡淡的金光，也被那些突如其來的光映得綠瑩瑩的。

她們為彼此擋住光芒。

只聽一聲震撼天地的咆哮！

有東西飛上了草原的上空，刮起一陣強風肆掠過來。

叫聲太過響亮！震顫得蘇菲捂住耳朵，趴在愛麗絲的懷裏眯眼望去。

她看到那些黑铠騎士都被吹卷到了上空，猛烈盤旋，闖入了風暴。

奇怪的是，這片草原上只有蘇菲她們沒有被這股風撼動，仿佛是那個東西有意避開了她們。

那是什麽？蘇菲只是望着，就覺得自己快要被壓碎了。那種巨大窒息的感覺，仿佛填塞了蒼穹，堵住了噴湧的風暴。

一股海島植被撕碎揉成汁液的澀味，不斷地随風拍打過來。

到處都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

那些被刮到上空的人們。有的碰撞在了一塊，直接撞得铠甲崩碎。有的撞上了不遠處的空艇，成了鋼鐵船壁上的一攤血跡。還有的嘶吼地在空中朝椰樹游去，想要抱住它，忽然一道巨大的影子掠過了騎士的上方，他就成了一片灰燼随風散去了。

蘇菲看清了那個遮天蔽日的生靈。

天上的那頭生靈，宛如大蛇，只是背後生有綠火缭繞的雙翼，細長的脊背飄逸着墨綠的羽毛。

噴出一口綠火吐息，仿佛傾瀉而下的燃火巨浪，橫掃過草原上的騎士們。

沒有一個人還能在這股火潮下存活。

蘇菲心跳得快要破膛升天。她慢慢睜大了眼。

一雙清澈瞳孔映着上空的綠火生靈。

雙手攥緊在了身側。

心裏忽然有了一種令她激動得渾身顫抖的猜測。

天上的它……會不會就是小啼？

是的，就是它！

蘇菲看到了那巨大生靈望過來的大眼，立刻讓她堅信了剛才的想法，就算它再大，她也認得它眸間的明亮單純。

“小啼！”蘇菲對着它用力揮舞雙手。

敵人們都死去了。這片草原滿地黑炭，唯獨只有蘇菲腳下的一塊土地還有着鮮嫩的草叢。騎士們成了漫天飄灑的灰燼，湧入了從厚積雲浮現縷縷金光的海天一線。他們有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它殺死的。

在一個燃成黑色的草坡上，有騎士在化作灰燼之前，恐怖的目光下，唇舌發顫地說出了一個名字：“羽蛇神……”

而後，沉寂一片。

綠火生靈發出吼聲，扯開上空的風暴，驅散了密集滾卷的雲海。

讓大地再一次有了光亮。

那些撕咬沙灘的怒浪仿佛也被小啼的叫聲吓到，退縮似的爬回了海上，再也不敢興風作浪。

天地間，只有它的叫聲，不斷地響徹雲霄。

蘇菲看到它吼完一嗓子，在上空盤旋了一圈，驀地直奔那艘七個小矮人號飛去。

是要去撞擊那艘空艇嗎？她心想，就算是此刻的小啼，還是比那艘空艇小了一些，不知道上面還有沒有人，會不會對它開炮——

剛想到這裏，蘇菲怔住了。

想要理清事情的思緒仿佛扳斷的芹菜，咔的一下，不知去了哪兒。

眼前的畫面實在太過離奇。

蘇菲以為世界在抖動。

擡頭。

望着天上的小啼，它一口将比這座海島還大的空艇吞了下去。

接着咂了咂嘴。

發出比之前更加響徹的吼聲。

恍若這片海島之前根本沒來過什麽王後的空艇。

此刻的上空遼闊無比。

萬裏無雲。

有的，只是徐徐飛往天際的灰燼。

蘇菲望得目瞪舌挢。

那種感覺仿佛你剛走出一座摩天大廈，發覺城市街道在震顫，朝上空一看，發現是大廈被一個巨大得無法想象的東西用勺子挖了起來，撒了點辣椒，就着大蔥吃了。

大廈在你跟前瞬間被拔起的那種震撼。

蘇菲極其強烈感覺到了人類的渺小。

忽然她想起了什麽。

轉身望去。

看到愛麗絲趴在銀白騎士的身邊，垂落着金發，白裙早已被地上的鮮血染紅。

她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裏，随着自己的泣聲顫抖。

蘇菲慢慢地走了過去，跪伏在金發女孩的身邊，看到躺在地上的克裏斯再也不會拿着烏賊幹去逗弄小啼了。

她将愛麗絲一把摟在懷裏。女孩哭了。

蘇菲默不作聲，只是任她在懷裏大聲哭着，抱得她緊了。

淚水在蘇菲眼眶裏旋起，望着海天一線的日落金光，她強忍着沒讓自己哭出來。

她想告訴愛麗絲，她明白這種感受，真的，她明白。

明白那個一直都在無條件守護你，那個你愛的人，原來有一天也會離開。

你卻什麽都做不了。

只能一個人躲在房間角落，偷偷哭着，祈禱這只是一個夢。

希望醒來再次看到他的微笑。

然後把想說的話都告訴他。

告訴他……你其實很在乎他……非常愛他……

但這不是夢……愛麗絲，蘇菲咬緊紅唇，他再也聽不到你說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