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悄無聲息的血紅繡湖，一艘小船慢慢地飄去，船底下滾着漆黑滅浪。

羅羅塔正在環顧四周，攥緊了小勺子。

蘇菲抱着懷裏熟睡的小啼，看着被船槳舀開的波紋，仿佛水蜘蛛跳了幾下。

鐵鏽味如一團不散的雲霧席卷而來。

她扛着一種眩暈感，擡頭看着眼前直立的蒼白少年。

他一雙白淨小腳踩在淌入紅色湖水的船底，卻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你有名字嗎？”她說。

隔岸越來越近，浮現一個被潮濕青苔埋住的洞口，地上還有些斷裂的遺跡廢墟。

少年沒有回頭，手裏的船槳慢慢地劃着船：“是的，女士，納西塞斯，這是我的名字。”

“我是蘇菲。”她說。

肩膀被羅羅塔用勺子戳了一下。她斜看着他。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這一艘船在寬闊鏽湖上劃着槳。

這位小仙子正用另一只手指着湖面。

順着他指去的地方，蘇菲略微瞄去，一看，頓時面色煞白。

一股涼意順着她埋在湖水裏的腳丫瞬間湧了上來。

宛如被人冷不防地拍了一下後背。

Advertisement

她哆嗦了一下，險些叫出聲音。

“發生什麽了嗎？“少年回頭看了一眼。

蘇菲對她勉強一笑，握緊了自己放在大腿下的手：“嗯？不……沒什麽。“

等少年繼續面朝隔岸，劃船時，蘇菲将目光重新落了回去。

她看到血紅的湖面上，映着劃水的船槳，卻沒有少年的影子。

怎麽回事……他的影子，他明明就在眼前啊。

蘇菲想起地球上的一些奇怪傳聞，似乎只有死去的人，或者化作人形的動物才不會有影子。

雖然只是一些從未證實過的都市傳聞。

但蘇菲仍然還是不禁去想。

當她陷入讓自己越來越害怕的思緒時，船似乎撞到什麽，猛地晃了一下。

蘇菲用手抓住船，立刻擡頭，看着少年瘦瘦的黃衣背影。

他露出的小腿，現在想想，或許是有些太過蒼白了。

羅羅塔飛到她的肩膀位置，沉聲巴拉拉說了些話，再次指去一個方向。

蘇菲深呼吸。

慢慢地朝對岸望去。

手緊緊捂住嘴。

生怕讓劃船的少年察覺到她的害怕。

岸上，一個紅衣女子披着濕答答的棕色長發，一動不動地伫立在洞口前。

蘇菲不知道少年有沒有看到她。

他仍然安靜地劃着槳，目視前方，讓載着蘇菲的小船一點點游過紅湖。

越來越奇怪了。

她輕輕拍醒了懷裏的小啼，它眨着綠火大眼，困惑地望她。

蘇菲朝背後望去。離開的地方早已遠去，只有一道小船在鏽湖上劃開的車轍似的紋痕。

沒錯了……

他要帶我去的地方不是隔岸。

蘇菲從船上晃晃悠悠地直立起來。她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又朝湖面望去。

如果不立即離開他的船，很有可能會死。

不……絕不會讓他得逞。

蘇菲顫抖地将一只腳放在船邊，俯瞰着繡湖。

本小姐我這麽可愛，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要逃。

可要是跳下去也會死呢？

她再次看向少年。

要不賭一把？

這時，船“咯噔”一下，靠了岸。蘇菲一個沒踩穩，尖叫着一頭鑽入了紅湖。

一只手抓住她的背部。

“蘇菲女士，”少年抓住了金發垂在湖面、屁股朝上的蘇菲，“沒事，我抓住你了。”

“不，放開我啊！就算被嗆死，也不要被你帶走！”

蘇菲兩只手像撲棱鵝掌，在繡湖上扒拉着，一個勁大叫着“就算死也不要上你的船！”

“女士……我快抓不住你了，別動。”納西塞斯的手繃直，蘇菲像只活蹦亂跳的哈士奇，讓船激烈地擺動着。

“呼？”小啼拍動翅膀，飄在空中歪着小腦袋看它的主人。

羅羅塔巴拉拉說着什麽，正在用小勺子敲打少年的手。

“停下，別打了，不然就抓不——”

“撲通”一聲。

随着一聲嚎叫，蘇菲如一條跳船逃脫的魚，跌入了滿是鐵鏽的嗆人紅湖。

“呼！”小啼俯沖下去，用小爪子提住她的肩膀，往空中拽。

蘇菲雙手胡亂地拍打湖面，飛濺起紅土似的湖水。“救——”剛喊出一個字，就有刺舌的鐵鏽味灌入口中，嗆得她咳嗽。

“裙——小啼——裙子……”小啼拉不住她。看着蘇菲逐漸沉入湖底，只剩下她的一只手還在湖面上。它的飄逸綠火更加旺盛了。

正在它要做些什麽的時候，納西塞斯大喊着“我來了。”就跳下船，一猛子紮入鏽湖。

紅光一閃。

“我發現……你似乎很喜歡玩一些經營游戲。”

吧嗒吧嗒……水珠落聲。

“你才發現？做兄妹這麽久了，你，很不稱職哎。”

她透過水幕下的玻璃，望着一座城市尖塔閃爍朦胧的紅光，自己的嘴角在含笑。

朝身邊看去……

哥哥……

沉入湖底的蘇菲，慢慢睜開眼，看清了一個人。上方恍若厚厚得讓人呼不過氣的紅棉被。鐵鏽味的湖水掐住她的喉嚨。

她瞳孔放大，又掙紮起來，想要呼吸。

那個人一把抱住她，另一只手用力地朝上揮動，如梭游去湖面。

“啊……”蘇菲被推上了船，噴出一口夾雜鐵鏽顆粒的水。血紅的湖水順着她的金發滴答。裙子沉甸甸的，淌滿紅絲。

她背後，尖耳朵少年也很快跟着爬上來。鏽紅湖水讓他像是染滿了死者的鮮血。

“你們沒事吧？”随着聲音，一條幹淨的披肩拿給了蘇菲。

“謝……咳咳……謝謝……”蘇菲用這條繡着花紋的紅紗披肩，擦了擦自己的脖子，手突然頓住，朝身邊一看。

“你還好嗎？”紅衣女子從濕答答的棕色發下露出一雙金色瞳孔。

是剛才那個……

蘇菲嗆着了。

紅衣女子趕緊上前，拍拍她的背。

蘇菲雙手抱頭：“別吃我！”

紅衣女子一怔，看看尖耳朵的少年：“納西塞斯，她還好嗎？”

“我也不知道……”他看了看縮成一團的蘇菲，“蘇菲女士，我們上岸了。娜塔莎，能給她拿些喝的來嗎？”

“嗯。”紅衣女子去了。

“你們……不打算吃我嗎？”蘇菲慢慢擡起頭。

納西塞斯擦拭胳膊上的鐵鏽，對她一笑：“蘇菲女士，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蘇菲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她用披肩擦着脖頸，走下船，望着被青苔遮住的洞口。

幹幹的一笑：“是我搞錯了，可能……剛才我還以為你們是要帶我去陰陽地府的擺渡人呢。”

“很傻對吧。”她笑着，撫摸着小啼的綠火腦袋，“怪不得這個小家夥一直都對你沒有防備呢，想來如果遇到了危險，它應該不會睡着才對。”

納西塞斯将船用力地拉上岸：“陰陽地府，那是什麽地方？”

“一個只有死者才能去的地方，大概，因為還沒有人能證明它是存在的。”蘇菲笑了，用手捋幹纏繞貼膚的金發，“很有趣對不對？因為只有死者能去，所以就不可能有人證明，因為死者不會說話啊。”

“喝的來了。”娜塔莎一路小跑過來。

“謝謝你。”蘇菲看也沒看，将她遞過來的一杯液體捧在手裏，立刻喝了一口。

“你們剛才在聊什麽呢？”娜塔莎笑着說。

“哦，我們剛才在說死者不會說——嗯，這是什麽啊？很好喝啊。”蘇菲看看手裏捧着的喝的，輕輕砸吧一下仿佛塗上藍色熒光的嘴唇。

“是小仙子的血。”

“噗！”

“抱歉，這東西……”蘇菲用手擦擦嘴，将杯子放在娜塔莎的手裏，“我還是不喝了。”

她的視線尋找着羅羅塔。

才發現它早就在邊上巴拉拉說了一堆，似乎是在強烈譴責他們，可因為蘇菲習慣性地屏蔽了他的唠叨，所以沒有注意。

娜塔莎看着手裏的杯子：“沒關系。蘇菲女士。”

“嗯？”蘇菲看到她此刻的目光似乎夾雜了一些疑惑。

“我以為……”紅衣女子的一根手指撫過盛着仙子藍血的杯子，擡頭看向蘇菲，“所有的死者都會說話呢。”

蘇菲怔住。嗓子咕咚一下。紋絲不動地等待着她繼續說下去。

“難道……”娜塔莎看了一眼那邊正在清理自己的納西塞斯，“就只有我們會說話嗎？”

她陷入了思索。

蘇菲卻陷入了恐慌。

“那個……”她吞下了自己的口水，蒼白一笑，“我或許是又搞錯了，聽你這麽一說，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死了呢，是吧，好傻的想法，啊……好傻。”

她看到他們沒有一起跟着笑。

抱緊了懷裏的小啼。

小啼似乎被她抱得太緊，撲扇了幾下翅膀。

娜塔莎跟納西塞斯對視一瞬，她說：“這個想法一點都不傻，蘇菲女士，是的，我們确實已經死了。”

蘇菲擡起一根手指。

欲言又止。

她讓自己慢慢地靠近洞口，又擡起手指，剛想說話又頓住了。

來到了洞口。

在他們看不透的視線下，蘇菲最後一次擡起手指，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突然邁起步子，沖進了洞口：“羅羅塔，快跑！”

蘇菲逃跑帶起的一陣風吹起了娜塔莎的紅衣。

濕答答的棕發下，她的一雙金色瞳孔望着昏暗的洞裏：“納西塞斯，我剛才說錯什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