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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蘇菲用雙手輕拍自己的亮紫色裙擺，眸間映着階梯上的一團綠火，仿佛是要上臺點燃火堆，心砰砰跳，此刻每邁出的一步都用了很大勇氣。

塔羅斯，這位略有些怪異的蒼老男人，從背後拿出手來扶正腦袋上的王冠。

他稍微讓開一點。

似乎是好讓蘇菲立在放着書的臺子前。

石室昏暗寂靜。牆上鑿開的空洞裏快燃成奶油的白蠟無風擺動，讓上方垂落的木乃伊似的白布條，形成搖來搖去的爪子黑影。

臺子上擺着的書有股類似灰燼的幹燥味。

蘇菲還沒走上去就聞到了，打了個冷不防的哆嗦，踏上階梯的步伐也頓住了。

“上來吧，人族，不必害怕。”塔羅斯用目光告訴她，想要尋找的答案就在這本書上。

這是一本無字書。

或者說只有蘇菲看到的這一頁沒有字跡。

前一頁的紙透過綠火還能看到些字裏行間，唯獨這一頁只有一個逗號，還是在最上方。

仿佛寫下這本書的人，卡住了情節，不知道再怎麽往下寫，因此化作白鴿撲扇翅膀飛走了。

蘇菲看看身邊的男人，他點點頭，示意她看下去。

怎麽看？

她想了想，微微蹲下，好像在看着桌子擦沒擦幹淨似的，橫看一會兒，覺得似乎這麽做也看不到字，又翹起腳尖，想試試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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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她的頭撞上了什麽。用手摸着，一看，發現是塔羅斯的王冠。

王冠被她撞得朝右側傾斜了一點。

“啊……對不起。”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講文明懂禮儀。

“沒事。”這位剛才還深不可測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腦袋上的綠火王冠，“王冠有些大了，當時還去找工匠來改一改……但好像他們一碰到它就死了，所以就沒改。”

他用手捋幾下拖在地上的白胡子，對她一笑。

蘇菲微笑不說話。心想，他剛才是說了一個有趣的事還是可怕的事？

回到正事。

蘇菲發現這一頁根本沒有字，剛要開口說話，小啼落在了她的肩上。

它往前傾去，一雙大眼閃爍光澤，飄逸的綠火羽翼讓紙上浮現了一段段整齊的文字。

“哇……”她避開一步，看着肩上的小啼。

“呼？”小啼側着它的小腦袋看她。

她抿了抿唇。

幾根手指纏繞着垂落在白膩脖頸的黃金發絲。

眸間若有所思。

蘇菲上前近了點，閱讀紙上浮現的文字，看了一會兒，她朝身邊的塔羅斯望去。

塔羅斯嘴角翹起神秘的笑，枯瘦如爪的手指插入自己幹燥的胡須裏往下抓去，仿佛是在梳理：“現在你知道為什麽要把納西塞斯和娜塔莎帶來了吧。”

“要說知不知道嗎，嗯……那什麽，”蘇菲撓了撓嘴唇，“我不認識這上面的字呀，哪個國家的，有拼音嗎？”

“無妨。”塔羅斯從胡子之間驀地拿出手，灑出了幾個光點，“讓它們告訴你吧。”

看着它們落在書上，仿佛幾個豆子那麽大的發光精靈，蘇菲暗自松了口氣，心想，哦，原來是這個啊，剛才還以為是他從胡子抓出來的虱子呢。

她用手撫過自己的胸口。

淡淡一笑。

一怔。

突然又跳開一步。

蘇菲直視着這些發光豆子，如果這些就是虱子呢？或許是某種魔法虱子。

“這些是什麽？”她此刻大概離臺子有一米多遠。

“書蟲。”

“書蟲？”

蘇菲發現這群閃爍發亮的小豆子，在這一頁的書紙上的每一個字之間跳來跳去，發出了一種電影旁白式的滄桑聲音：“她死了。你或許會問，誰死了？怎麽死的？‘我為什麽要關心這個？’那麽還請聽我繼續講——”

“感覺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啊，能不能簡潔一點？鋪墊太多，我會沒耐心的。“蘇菲看看自己手的上方飄浮的一塊淡藍色五角星，忘記了右上角沒有顯示時間。

塔羅斯的手指對着那本書掠過幾縷綠火。

那幾個發光豆子立刻尖叫地蹦起來，一邊揉着屁股，一邊提高了語速。

“娜塔莎死了，啊！納西塞斯是她的哥哥，啊！為了讓她複活，啊！他欺騙了冥界的守護者，啊！之後逃出冥界，啊！用禁忌魔法讓娜塔莎以生死之外的第三種形式活了過來，啊！”

大喘氣。

“為此納西塞斯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啊！他們成了游離在世的死者，啊！但冥神發現了他們，卻因為他們既不是生者也不是亡者，啊！只能設下規則，啊！讓他們所在之地沒有逃出之路，只有當他們被帶到冥神面前，重新死亡，規則才會被打破，出口也将會浮現。 “

說完最後一句後，蘇菲看到那幾個發光豆子随着火光飄散而去。她覺得後頸有些熱，用手摸了幾下。

“也就是說……只要我把他們帶到冥神面前，我們就能離開這個地方了？“她說。

塔羅斯點了點頭：“是的，你只需要做這些就夠了，人族。“

“但是……“蘇菲眨了眨清澈的眼眸，側頭看他，”我要怎麽才能找到冥神呢？“

綠火王冠仿佛忽然被一股風朝上刮起，撕扯着火苗壯大起來，火光下的塔羅斯笑而不語。

蘇菲突然明白了什麽。

她捂住嘴，退後幾步，用手顫抖地指着這個男人：“你……就是冥神？“

“很久以前了……“塔羅斯看了一眼她肩上的綠色小家夥，”我們這些古老神明都早已被世人遺忘了，你叫我塔羅斯就好，另外……“

他的一雙金色瞳孔看得蘇菲心裏有些發毛。

仿佛黑夜裏在野外露營，睜開雙眼，發現食肉動物正在漆黑潮濕的灌木叢裏注視過來。

她吓得不敢動。

“冥神這個詞是你們人族的發明，其它的生靈種族會直接稱呼我‘冥界’因為我就是冥界，冥界就是我。“他那件紅得發黑的袍子無聲抖擻。

“吼吼……是，是嗎？“蘇菲的聲音發顫不已，似乎從遠方傳來。

因為她确實早就跑到了階梯之下。

塔羅斯：“那麽，人族，你能把他們帶過來嗎？“

蘇菲咬着嘴唇，看看背後的入口：“你會對他們做什麽？我是說如果，我把他們帶來了的話。“

塔羅斯将臺子上的書合上，聲音仿佛是從石室的空隙傳來夾雜呼嘯的風：“娜塔莎已經死了，而納西塞斯打破了規則，他們會去往他們該去的地方。人族，“他的目光如箭，突然刺了過來，”我想你應該也有要回的地方不是嗎？“

蘇菲默不作聲。

“我知道了……我會試着去做的……嗯。“她聲音的最後一個字仿佛是在給自己打氣，也似乎只是确認着什麽。

她轉身走去。羅羅塔也巴拉拉說着跟了上去。小啼在他們後面，回頭看了一眼階梯上的年邁男人，很快就去跟上了蘇菲。

塔羅斯望着他們走入洞窟的陰影，用枯瘦如爪的手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一笑：“蘇菲，原來你哥哥救的人是你啊……哼哼哼，可似乎規則仍然沒有被打破呢。“

紅湖岸上。

蘇菲摸着一路濕滑的青苔石壁，才算找了回來，一步越過地上斷裂的遺跡廢墟，她看到娜塔莎正在幫着納西塞斯清理衣服、船上的紅色鐵鏽。

手放在嘴前，蘇菲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走過去：“啊……你們，好久不見呀。“

他們聞聲一起望過來。

蘇菲突然被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的橙黃瞳孔，還是之前走來的一路都在想着死者的事。

她的手捂在胸口，發覺自己的心仿佛快被什麽用力拔出來了。聞到了一股刺舌的鐵鏽味。

悶住呼吸，對他們招了招手。

上方成排的鐘乳石，在寶石植物幽暗的光下滴答露珠，在鏽湖上濺落開來。

納西塞斯，這個尖耳朵的俊秀少年，放下正在擦拭黃衣的手，看得蘇菲有些緊張：“是要坐渡船回去了嗎？“

他的聲音仿佛浴盆裏的熱水，讓人覺得很舒服，也讓此刻的蘇菲抿緊了唇。

蘇菲深呼吸。

對他們笑了笑：“你……我是說，你們……“

她握緊放在兩側的手。指甲陷入了掌心。她垂下披肩的金發，讓它将自己遮住，嘴裏微微開着，又仿佛吞下了自己的聲音，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呼出了一口白霧。

娜塔莎看看納西塞斯，又看看她：“蘇菲女士，你……還好嗎？“

蘇菲從她眼眸深處看到了關懷。

她放開了自己咬着的唇。

擡起頭。

“是這麽回事，“她的嘴角繃緊，瞳孔映着一片紅湖，“冥神讓——”

就在她剛提到這個詞的時候，納西塞斯驀地上前一步，瞪了過來：“娜塔莎，到我的背後來。”

“等等，我還沒說——”蘇菲立刻揮揮手。

但她頓住了，話到嘴裏卻說不出來。

這個少年的瞳孔如此寒冷，聲音也冷得讓人顫抖，仿佛忽然刮來了一陣寒氣。

讓蘇菲的汗毛都凝起了白霜。

納西塞斯：“我以為你是個好人，蘇菲女士，但我猜自己還是太單純了。或許……我當時就不該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