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大雪無垠，寒風徹骨，鮮血浸染大地，抹出一片彩色。

長劍掉落，發出悶響。那道如寒松挺拔的破爛身軀也随之倒下了，和他手刃的敵人們一同。

染了霜的長睫垂下，他的神色安寧，等待着如期而至的宣判。

他陷入了黑暗，又在光明蘇醒。

冷冰冰的機械聲音萦繞：

【歡迎編碼XII7321回歸主世界，請耐心等待，正在判定。】

【通知編碼XII7321複試不通過，請繼續努力，重新補考。】

【剩餘考試機會: 1】

【警告！】

【請慎重選擇下放世界。】

又失敗了……編碼XII7321平淡地接受了宣判結果。

XII7321是主世界人才擴展計劃的仿生人，從誕生起就被投放進小世界考試。主世界會根據他們在小世界的表現給出答題判定。一共三次機會，無法通過就會被重新回收。

因為試卷是空白的，他只能根據自己的猜測答題。不幸的是，他猜錯了兩次。

XII7321神情恹恹，伸出手劃拉起世界選項，最後一個世界……果然還是要和平吧。就算不通過，也無所謂了。

【編碼XII7321已确認世界，開始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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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櫻花泛濫，粉色花瓣飄落。

風舞學院新生入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社團招新也差不多落下帷幕。

放學鈴聲剛響不久，秋山鶴一熟門熟路地從文學部長森山長康的位置拿出連載的新書，轉身離開。

森山不允許他待在文學部看書，說會擾亂社員意志，沒關系，他可以去秘密基地。

盡管秘密基地最近被挂上了“風舞學院弓道部”的門牌，不似以往冷清，也沒關系。何況那裏還有一道好聽的弦音，如同機械秒表轉動一般令人歡欣悅耳的音節。

只有短短的一瞬“喀”響，因此無法錯過。

風舞學院弓道部坐落在校園偏僻的角落，以一片二十八米的長草坪作為箭道，兩側的圍欄邊站着幾位女學生，據說是七緒的粉絲俱樂部成員們。

真是相當厲害的學弟啊……秋山鶴一感慨着，選了一處稍遠的地方盤腿坐下。

他的耳朵異常靈敏，這個距離的話，讓他不至于靠近女生們，也不會錯過弦音。

遺憾的是，直至他将整本書看完，也沒有聽到那道聲音。

為什麽不響了呢？

秋山鶴一感到了一絲失落，樂師不在的話，那自己這個聆聽者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他合上書籍，準備離去。

矮小的男人笑呵呵地站在他面前。

“看了很久呢？”

秋山鶴一舉起手中的書籍，“如果老師您在說這整本書的話，确實看了很久呢。”

森岡富男瞄了一眼書名——《轉生成史萊姆的我攻略了魔王大人》，表情依舊不變，充滿了智慧老人的喜怒不形于色。

果然是個難搞的老頭子啊。秋山鶴一遺憾地垂下書籍。

“秋山同學，最近總是能在附近看見你呢。對弓道感興趣的話，不如來加入試試吧。”

“可是我已經加入文學部了哦，還是副部長。”

森岡富男湊近，單手拍了一下秋山鶴一的肩膀，“秋山同學的話，兩個部門也完全可以吧。你此刻不是很清閑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秋山鶴一思考了一下，轉移話題：“弓道部今天有誰不在嗎？”

“有經驗者裏面只有竹早部長剛好請假了，你應該也不是找初學者。”

結果是部長嗎？

秋山鶴一回想起那美妙的音節，答應了森岡的邀請。

跟随着森岡富男走進弓道部，填寫完入部申請，秋山鶴一笑眯眯地跟還在弓道部的人打起了招呼。

“我是二年級生秋山鶴一，請多指教。”

“小富老師居然真的把秋山學長招來了嗎？我是花澤優奈，請多指教。”留着蓬松波波頭的花澤優奈露出淺笑，她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小富老師這麽給力。

“啊啊，女生們的注意力絕對會分散的。”頭發微卷，渾身散發美少年光芒的如月七緒調笑着說了一句後，認真說道：“我是如月七緒，秋山學長，請多指教。”

他扯了一把身旁整理弓弦的膚色健康的少年，“小海一會再整理啦。”

“還差一點就整理完了啊。”小野木海鬥蹙眉，看起來有些不良少年的模樣。

“我是小野木海鬥，請多指教。”

都是一群朝氣的年輕孩子們啊，秋山鶴一老氣橫秋地想着。

真正的老人，森岡富男伛偻着身軀，“既然已經相互認識了，孩子們就早點回家去吧。”

“明天見。”

大家說完之後，秋山鶴一跟着小富老師走了出去。

“真是個好孩子，還送老師一程。”

“小富老師這樣認為的話，會讓我很為難的。”

秋山鶴一，風舞學院二年級生，比起學霸的名頭，極高的顏值和不着調的性子更受到關注。

文學部的部長森山長康深受其害。

“森山，我看完了哦。”

森山看着眼前笑得非常帥氣的秋山鶴一，額間青筋跳了一下。

“這麽晚還過來有什麽事嗎？”

“只是還書而已。順帶，跟你說一下，我要退部了。”

兩個部門，會很麻煩的啊。

“诶？！！”

“不是在開玩笑吧？”

“并沒有哦，是認真的。加入了隔壁的弓道部，所以沒辦法兼顧這邊了。”看在多年相處的份上，秋山鶴一解釋了一句。

“我們學校有弓道部嗎？為什麽突然加入了啊！”

“沒想到，森山你居然不想我走嗎？求我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留下。”

森山冷靜了下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已經招新完了，文學部不需要你了！”

“部長真無情呢。”

“到底是誰無情啊？”森山憤怒地站起身，秋山鶴一貼心地關上了文學部大門。

“真是，太沒道理了。”森山看向噤若寒蟬的部員，“我們學校什麽時候有弓道部了？”

“今年複興的，聽說全部都是一年級生。”

森山抽搐了一下嘴角，鶴一該不會是去耍學長威風了吧。

＊

“吶吶，秋山學長為什麽會在這裏啊？”前鶴一後援會，現七緒後援會的二年級女生忐忑地詢問着。

“是加入弓道部了吧！”

“真好啊，又多了一個養眼的人。”

“……那個，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先走了。”

“她怎麽了？”

“我我我，我也有事，先走了！”另一位二年級女生也說道。

弓道場內——

“咩嗨！”剛到來的元氣滿滿的七緒伸出三指，打起了不明所以的招呼。

“咩嗨？你好？”秋山鶴一學着他的樣子回應了一下。

“哈哈，秋山學長這樣好犯規啊。”

“如月，今天輪到你挂靶哦。”留着姬發式白菊乃愛淡淡提醒。

“了解。”

玄關處出現了三人的身影。

“湊今天是第一次參加部活，加油哦。”高大的那個人攬住短發的少年，語氣相當活潑。

“遼平，放開我啦。”

戴着黑色全框眼鏡的少年眉眼彎彎，心情很好地說道：“湊，你只要盡力練習就好了。”

啊啦，哪個是樂師呢？

秋山鶴一打量着三人，随即叫道：“部長！”

戴眼鏡的少年聞言轉頭。

“我是新入部的，今天要做什麽呢？”

“叫我竹早就好，秋山學長是無經驗者吧？”

“好的哦，部長。我确實沒有學過弓道的經驗。”

“因為入部時間晚了一點，前面的教學內容可能要先補上來。”

“那麽竹早部長要教我嗎？”秋山鶴一笑意吟吟。

“只是一些弓道禮儀和基礎，秋山學長這麽聰明，看幾本書想必就會了吧。”

“這可說不定呢。”

竹早突然笑起來：“遼平，要不要複習下基礎？”

“可以嗎？”遼平一臉天真。

“我看書也沒問題的，就不麻煩了。”秋山鶴一敗下陣來。

弓道，是講究禮儀的武道。

秋山鶴一盤坐在角落，翻看地上的書，他的速度很慢，像是要把每一個字都記住一般。

其它入部的初學者正學習着橡皮弓射法和空拉弓。

有經驗者，恪守着射法八節，搭弓引箭，随之“喀、咚”的聲音響起。

秋山鶴一感到了愉悅，為那道弦音奏出的音樂。仿佛可以驅散一天的焦躁，元氣滿滿地繼續等待新的一天。

真是相當厲害的樂師啊……為什麽可以奏出這樣的音節？

受力彈起的細弦，顫動着，發出嗡鳴。黑色長弓被纖細修長的手緊握住，竹早靜彌平複着呼吸，緩緩垂下長弓。

因為換上了隐形眼鏡，右眼旁的痣便顯眼起來。

在看什麽呢？

秋山鶴一循着他的視線望去，是拉着空弓的短發少年鳴宮湊。

據說是得了早氣，所以暫時無法站上射場。

秋山鶴一驀地低下頭，快速翻着寥寥無幾的弓道資料。

早氣，過早放箭。因為放箭的時機不能掌控，對弓手來說就像一種致命疾病。

鳴宮的早氣和部長有關？為什麽會從眼睛裏看見愧疚呢？

要不要調查一下呢？總覺得應該會發現點什麽有趣的事情。

秋山鶴一翻閱完資料，擡眼觀察。

時間滴滴答答流逝，部活時間也到了盡頭。

秋山鶴一主動地留下幫忙，回收着安土上的箭靶。

箭靶共有五個，他收了兩個，另外三個被竹早收起。

“我說，太過關注會引起別人好奇心的哦，十分鐘看了七次的竹早部長？”秋山鶴一揶揄地笑，然後迎上了冷漠且防備的視線。

哦呀，真是的。

“想不到秋山學長竟然是愛多管閑事的人嗎？”

秋山鶴一聳了聳肩，“因為有讓人感興趣的地方呢。”

“這是我的事情，麻煩學長不要插手為好。”竹早靜彌站起身，斜了一眼後提步回走。

被警告了啊，真可怕。

秋山鶴一笑意更深。

*

弓道部的初學者出現了退部現象，男生一是因為兇殘的小野木海鬥，女生二是因為兇殘的七緒應援會，男生女生三是因為兇殘的秋山鶴一。

秋山鶴一幾乎都是笑眯眯的樣子，哪裏兇殘了？

光是站他身邊就感覺很有壓力啊，不管是顏值還是氣場，總是會懷疑自己真的應該站在這裏嗎。

人少的話，感情要麽升溫，要麽降冰。

簡而言之，海鬥和湊因為弓道信念問題吵起來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彌漫。

“攻擊。”七緒微笑着五指成刀強行打斷了海鬥對湊的怒氣，引到自身。

作為一起長大的表兄弟，七緒和海鬥也算是相互了解。

秋山鶴一目光掃向另一對竹馬們，團隊不合，身為部長且事關湊。

竹早靜彌，你打算怎麽辦呢？

像是注意到秋山鶴一的視線，正和小富老師交流的竹早靜彌看了一眼就面無表情地收了回去。

超過分诶~

“湊。”秋山鶴一從鳴宮湊身後拍上他的肩膀，和看過來的竹早靜彌對視着。

“別擔心。”

可怕，也太護犢子了，到底發生了什麽啊？更令人好奇了。

秋山鶴一負手在身後，若無其事極了。

“謝謝學長，我沒事的。”

秋山鶴一回以親切的微笑。

接下來的幾天，弓道部的氣氛變得焦躁了起來。

與之相對的，湊好像找到了什麽目标一樣，目光更加堅定了。

如果按這個節奏，早氣遲早會治愈的吧。

“0.65、0.75”竹早靜彌按下秒表器，替拉空弓的湊報出數字。

鳴宮的早氣……看樣子還是會持續一段時間啊。

秋山鶴一拉着橡皮弓，餘光注視着。

“你太礙事了！不能射箭的話，在外面拉橡皮弓就可以了吧。”小野木陰沉着臉色。

拉了好幾天橡皮弓的秋山鶴一：“……”

“從剛才開始我注意力就無法集中了。”

靜彌敘述着事實：“發出聲音的只有我吧。”

“竹早你閉嘴。”

哈，已經開始遷怒了啊。再不解決，問題只會更加嚴重了。嘛，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

秋山鶴一放下手中的橡皮弓，“竹早，今天我有事，先走了。”

“噢，知道了。”竹早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

真是的。

秋山鶴一向後揮了揮手，也不管有沒有人看見。

文學部——

“森山，好無聊啊。”

秋山鶴一仰躺在椅子上，望着空蕩蕩的天花板叫嚷。

一本書蓋上他的額頭，“都已經不是副部長了，還跑過來幹什麽？”

“我覺得我上當了。”

“老頭子騙我去弓道部，其實一點都不好玩。”

“得了吧，你不想去誰還能逼你不成。”森山看透了好友的秉性。

“哎。”秋山鶴一拿下額頭的書籍，得，《蜘蛛精和孔雀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我借走了。”秋山鶴還記得不能在文學部看書的條例，他走出兩步，又退回來。

“我都不是副部長了，為什麽還要遵循條例？”

“你都不是副部長了，還在這做什麽？”森山反問。

秋山鶴一審視了一下，慢吞吞道：“說的也是，那我走了。”

弓道部回不去，要回家嗎？

答案是再拖延一會。

天色近黑，沿着遍布落葉樹的小道上一直走，就是夜多神社，這裏應該是有一個弓道場的。

“咚——”是箭射在靶子上的聲音。

啊，找到了。

日式宅院裏，竹栅欄圍着寬闊射場，因為時辰好像晚了，所以只剩下一個人。

秋山鶴一根據指示交了50日元，得到了一小時的使用權，順帶又從道場租到了弓具。

像是道場工作人員的長發男子見到秋山鶴一輕車熟路的動作便放下心來，保養着自己的竹弓。

射法八節，足踏、胴造、備弓、起弓、引分、會、離、殘心。

默念了一下流程，秋山鶴一學着記憶中的動作，分開雙腳，弓置左膝，搭箭引弓。

右手穿着護手套，有一絲怪異的隔閡感，他拉起弓弦，面向靶子。

遠處的陀螺般的箭靶清晰可見，秋山鶴一緩緩舉起雙腕，自中心向兩側引分，箭簇瞄準了靶心。

大拇指松開，離弦之箭飛射而出，顫動的弦發出“喀”的高昂聲響。

秋山鶴一凝望着脫靶的箭。

不一樣，發出的聲音完全不一樣。我想聽到的不是這種弦音啊——

哪裏出了錯嗎？因為使用的弓具不同？

秋山鶴一內心躁動，他再次搭弓引箭，調整了一下方向。

“喀——咚。”

正中靶心。

道場上另一人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和正坐拾箭的少年擦過視線，他愣了一下，為那雙漆黑眼睛裏的漠然。

秋山鶴一引分的幅度變大了，弦線繃緊，在日光燈照耀下似是彎曲的利刃。

“喀！咚——”

不對，不是這個！

還要更加快的，像是深海中不斷顫動、抗争的音調！

他瞥了一眼專注手中竹弓的道場男子，将右手最後一支箭搭上弓。

起弓、引分、會。

用力繃緊的弓弦在如同機器一樣平穩、絲毫沒有顫動的手臂中停留，1秒、2秒、3秒！急射而出！

“喀嘣——”

“咔——”

兩道尖銳的聲響一前一後，近乎同時響起，森林中傳來驚擾的鳥叫聲。

繃斷的弦線掉落在木地板，秋山鶴一垂下鴉羽似的睫毛，遮掩了無喜無悲的眼眸。

前方的箭靶上，兩支箭緊緊貼在一起，箭羽抖動着似是被困住腳欲振翅高飛的翔鷹。

聲音，完全模仿不出來呢……

秋山鶴一将拾回來的微微損壞的箭尾和斷裂的弦線放至男子面前，“抱歉，不小心損壞了，我會賠付的。”

男子拿起箭檢查了一下，說了個價格，“只是這種程度損壞的話，這個價格就可以了。你似乎是太過用力了呢。”

秋山鶴一背起書包，交付賠款。

“不繼續練了嗎？”

“沒這個必要了。”

遠方挂上弦月，紫紅色踯躅盛放，野櫻花随風飄落。

秋山鶴一，踏入朦胧月色的世界裏，直至被森林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