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搭乘電車回到了小鎮,秋山一如往常地微笑着和竹早、鳴宮兩人道別。

他轉身往家裏走去,思考着午飯,忽聽到身後傳來低微的腳步聲。他停下,回身笑道:“竹早,怎麽了嗎?”

“沒有事就不能找你了嗎?”竹早随口說着,從遠處走近,“你的耳朵很靈敏呢。”

秋山鶴一垂眸,“我倒是很歡迎啦,不過竹早不回家嗎?”他指了指耳朵,“耳朵太過靈敏的話,有時候會很困擾。”

竹早靜彌似是起了興致,好奇問:“聽阈的值是低了嗎?”

秋山思考了一下答案,如實告知恐怕會吓到人類,只含糊道:“差不多吧。”

“果然是奇怪的人。”竹早靜彌笑着揭過了這個話題,既然秋山鶴一不願意細說,他也不會細問。

“午飯吃什麽?”

秋山眼神飄忽,顯然他也不知道。人類總是喜歡思考下一頓吃什麽,像他以前根本不會在意每頓吃什麽。進食難道不是為了維持生存嗎?仿生人随便吃點就能活下去了的說。

非常好養活的秋山鶴一被竹早靜彌暗自評價為生活白癡……

秋山活着的方式非常抽象,竹早近段時間發現了這一點。

他拖着秋山往前走,秋山鶴一雖無奈,神情卻很縱容。

“打擾了。”竹早靜彌在玄關處對着空無人的房子說。

秋山鶴一也跟着說了一句。

在角落裏放下弓包,竹早輕車熟路地察看廚房的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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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比我更熟悉這裏也說不定。秋山鶴一不确定地想。

“咖喱飯可以吧?”竹早從冰箱裏拿出食材,秋山接過,“可以。”

秋山鶴一料理食材的速度很快,一把菜刀舞得風生水起。問他,便答:“我練過劍。”不過竹早以為的劍和秋山眼中的劍不太一樣。

明滅的火光亮着,竹早摘掉了眼鏡,省得眼前泛出雲霧。秋山鶴一拿過眼鏡看了一下,透過鏡片的世界是模糊的,“竹早,你這樣能看清路嗎?”

竹早轉頭,戴上眼鏡的秋山鶴一像是褪去了攻擊性,顯得溫潤如玉。就算是同一副眼鏡不同的人也會表現出不一樣的氣質。

他從兜裏摸出了手機,調整了一下,“笑。”

“好了,摘了吧。”

秋山鶴一摘掉眼鏡,湊過去看了一眼拍下的照片。以人類審美大抵是好看的,仿生人倒是不怎麽感興趣。他比較好奇竹早的眼睛。

“遠的地方會看不太清楚,比如說箭靶是白色的一團。”

“這樣啊,所以才要戴隐形眼鏡。”

秋山鶴一想了想,“我也可以戴眼鏡嗎?有沒有度數的那種吧。”

“……不行。既然視力沒問題,就沒有戴眼鏡的必要。”竹早靜彌否決了這個離譜的提議。

秋山鶴一有些遺憾。

午飯是咖喱飯和味噌湯,秋山鶴一帶着感激的心吃完了。

“期中考你都不擔心的嗎?”竹早靜彌轉了一下筆,問着看故事書的秋山鶴一。

“擔心什麽呢?”秋山鶴一微怔,“竹早擔心會掉下第一名嗎?”

竹早靜彌不語,便是默認了。秋山鶴一頓時感興趣地合上故事書,湊近,“除了國語,其它的我都會哦。”

一臉想要教導的樣子啊……竹早靜彌翻出幾張考卷。

秋山鶴一所說的“會”,是僅有自己能理解的會。他能準确說出答案,但繁瑣的過程會被極簡化,所幸竹早靜彌一點就通,是個聰明人。

下午的比賽,秋山和竹早到達會場時,風舞的人已經全部到達了。

穿着便服的花澤笑意盈盈,舉起拳頭,“秋山學長和竹早部長,下午的比賽要加油啊。”

“會的。”秋山鶴一颔首。

風舞學院第一輪比賽15中,距離20中進入決賽,差不多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泷川雅貴嘆了一口氣,喚過秋山鶴一到一旁,“你是最後一箭必斷弦嗎?”

秋山鶴一沉默片刻,“不是。”

“你還想上場嗎?”

秋山鶴一轉頭看了下遼平,轉而問道:“我們的約定什麽時候能解決?”

“預選賽之後吧。”泷川雅貴估摸了一下,和秋山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換吧。”

秋山鶴一說完走到竹早身邊,說了幾句。

遼平一臉懵地跟着幾人進了等候室。

“秋山學長不去參加比賽了嗎?”花澤眼眸微亮,拍了下身側的席位。

泷川蓮默默離遠了一點。

“遼平也要漲漲經驗啊,我可是二年生。”秋山鶴一平靜回答。

花澤明白地點了點頭,小聲打聽:“學長,你早上為什麽要加那個女生的聯系方式啊?”

“因為要杜絕後患。”

花澤驀地感到了一絲涼意。回想起在女生間傳遞的小道消息:“不要靠近秋山鶴一,那是個瘋子。”

她了解到的也不是很多,只是聽過一個事例。據說在初中部的時候,有個瘋狂迷戀秋山的後援會女生,在學校裏拿自己的生命脅迫,然後秋山帶着她跳了下去……骨折了,女生倒是安然無恙……

花澤輕拍了下秋山肩膀,沉重道:“秋山學長,要多照顧自己啊。”

秋山鶴一輕笑,“我看起來很需要照顧嗎?”

花澤搖了搖頭,“只是樣貌的話,完全就是在欺騙啊。”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上當,說起來,部長不會也是受騙人員之一吧?

白菊在一旁豎起耳朵,贊同地點頭。

“是嗎?”秋山鶴一輕輕反問了一句。

部長絕對是被騙了吧。花澤在內心吐槽,目光和藹地看向賽場。

遼平是初次參加比賽,還是在賽前臨時替換上去的,肉眼可見地有些緊張。因為不怎麽擔心成績,所以衆人都很放心。

弦音和的音在會場上空盤旋。

“說起來,蓮先生說過有惡魔存在,預選賽就會輕輕松松通過了。”花澤突然說道。

“惡魔?”秋山鶴一好奇看向泷川蓮。

蓮腦子急轉:“……不是有傳言嗎?惡魔會賜福什麽的?”

花澤好笑道:“惡魔賜的福,是詛咒吧?”

“我看過的小說裏,有惡魔會賜福的哦。”秋山鶴一回憶道,“書裏說,惡魔也是天使的一種……”

眼見秋山和花澤開始論據,蓮松了一口氣。

風舞第二場比賽,以3-1-3-2-2,11中落下了帷幕。

部員們看了一下公布的記錄表,26中已經穩穩出線了,不過具體的排名還要等全部比賽結束才能知道。

“幹得不錯。”森岡富男負手稱贊,遼平憨笑着,他剛剛的狀态很糟糕,還以為一箭都不會中的。

等到預選賽結果公布,風舞學院排名第五,桐先以三十二中的成績排在了第一,距離第二名僅差了一分。

七緒和遼平只稍微感概了一下,轉頭就歡欣地商量着慶祝事宜。

森岡慈祥地看着一群朝氣的孩子們,泷川雅貴淡道:“只是預選賽而已,還有決賽在等着你們,訓練要更加刻苦才行啊。”

在決賽之前,還有期中考呢。竹早靜彌微笑着沒有出聲打擊,環視了兩眼,走向不遠處的泷川蓮,“蓮先生,這次的照片也拜托了。”

蓮颔首,“到時候會給你發的。”

竹早笑着道謝,“可以看一下嗎?”

“蓮先生拍了很多照片嗎?”七緒興致勃勃地靠近和竹早翻看相機。

“遼平,你看起來好緊張啊,哈哈。”

“诶?全部拍下了嗎?”

部員們湊成一團,點評着記錄下來的照片。

“小海看起來真的很兇呢。”七緒笑道。海鬥頂了一句,“說了不要這樣叫我。”

“啊嘞,這是斷弦那個時候的吧。”

秋山鶴一戰術沉默。

又往下翻了一張,竹早微怔。

“學長居然會露出這種表情啊。”衆人探究地望向秋山。

花澤安慰地拍了下,“斷弦而已,每個人都有可能失誤的,學長不要放在心上。”

“對,對。”

秋山鶴一點頭,他确實沒放在心上。

竹早靜彌輕按下按鈕,跳到了下一張。

泷川蓮的攝像技術得到了衆人的再一次肯定。

周末的預選賽徹底落幕,但是下下周就是期中考了,差不多要花費一周才會考完。

盡管泷川雅貴說着訓練要刻苦,但還是複習為重。

秋山鶴一沒有一下課就消失了蹤影,像是回到了以前的狀态……

森山長康眼神古怪,鶴一居然開始認真寫作業了,這就像天上掉紅雨一樣令人驚奇。

“是什麽改變了你?”森山神色凝重,抓着筆杆子的手隐隐顫抖。他不怕天才,就怕天才比他更努力。

“學生果然是要寫作業才行吧。”秋山鶴一輕描淡寫道,下筆如神。

“那為什麽在寫一年生的試卷?”

“打基礎。”

“……”

森山憋了一下,沒忍住,“說謊。”

秋山鶴一停筆,擡頭,問:“那你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森山暗叫不妙,直覺踩在了地雷邊緣,從心說道:“你繼續寫吧。”

大抵是跟那個一年生有關吧,前段時間他還來找我打聽過秋山鶴一來着,雖然那時候只是應付了幾句。森山冷笑了一下,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森山長康小學同班的時候就見過秋山鶴一了,只是從沒說過話。

那個時候,在他看來秋山鶴一是個非常奇怪的人。孤僻、冷漠、富有攻擊性,總是會睜着黑色的眼睛警惕地觀察身周的事物。接近他的人,無一例外地要麽被打了,要麽哭着跑了。老師們通知他的家長,也永遠得到一個在忙的回複,秋山鶴一沒有被退學,全因每一次做出的事情卡在了底線上。

是個可怕的孩子。他聽見老師們給他的評價。

年少無知的森山很欽佩秋山,他第一次和秋山說話時,隔着很遠。森山是個惜命的人,謹慎地保持了距離,然後一步步靠近。

到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坐在秋山旁邊而沒有被驅趕了。

某一次家長會上,他見到了所謂的秋山的“家長”。一個中年畫家,森山對他沒有一絲好感,甚至想替“好友”出聲質問。但是秋山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和看別人沒什麽不同。

年幼的森山玻璃心頓時碎了一地,他哭啼啼地撿起破碎的玻璃轉身跑走,發誓再也不要理會秋山了。

秋山沒有去挽回他丢失的“夥伴”。

森山本以為,他的友誼就到此終結了。初中的時候,偶遇到以前的老師提起秋山,還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孩子啊,資料上寫着父母雙全,但是呢,我從來沒見過。家長會來的那個人,只是雇傭而來的吧。”中年婦人蒼井圓嘆着氣,“警察打電話給我的時候,真是被吓了一跳呢。”

手上都是血的孩子在警察局裏冷靜而慎密地揭露了畫家的罪行以及自衛過程,因為實在聯系不上家長,所以聯系到了老師身上。畫家被送進了監獄,蒼井園恍惚地帶着秋山離開。

森山聽了就又覺得秋山可憐了,沒有朋友,沒有親人,聽起來就很慘的樣子。

他找到了同校的秋山鶴一,像是豹子長大之後懂得收斂攻擊性,外表變得親善起來,還笑着對他說:“你是誰?”

森山……的玻璃心又碎了,他粘起了玻璃,強撐起笑意:“我是森山長康,小學的時候,我們可是‘夥伴’。”

可是那個人,對此毫無反應,徑直走掉了。

“超過分吧?”森山幽怨極了。

竹早靜彌點了點頭,貼心地遞上了紙巾。

“長期沒有家長的話,應該會有人來管的吧?”

森山抽過了紙巾,“聽說去看過,然後就沒有後續了。”

竹早接連問了幾個問題,引到了社區上,“我倒是沒有在社區上見過有人談論他呢。”

“因為初中有個女生,利用社區收集了很多信息,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被封住了。”

“原來如此。”

森山回神:“我已經說得夠多了,你呢?明明是剛轉來的一年生,看起來和秋山很熟悉的樣子嘛。”

“這個嗎?因為是朋友。”竹早靜彌解釋。

森山噎住。挖走了他副部長的人大言不慚地說着是朋友的話語,他的眼神探究,“我還以為是親戚什麽的,結果不是嗎?”

“長得也不像吧。”

森山仔細打量,“确實不像,秋山比較精致。”

“……?”

“唉。”森山唉聲嘆氣,“我覺得秋山還是沒把我當朋友。”萬事萬物,一旦有了對比,就會傷人。竹早是“朋友”,他也是“朋友”。憑什麽,秋山更看重另一個朋友?

竹早失語片刻,勸解道:“我覺得未必吧。”

森山更難受了,“都是假的。除了有事,他從來沒主動找過我說一句話。就算我突然消失在教室,他也不會過問一句的。”

“真的會這樣嗎?”竹早靜彌懷疑道,他認識的秋山雖然不太着調,但是還不至于如此吧……

“要試試嗎?”森山眼神兇狠。

竹早遲疑道:“不用了吧。”

“你等着,我明天告訴你結果。”森山站起身,目光堅毅,仿佛要去就義般,揣着紙巾就跑掉了。

竹早靜彌微嘆,了解過多,陷得也就越深。

他或許知道這樣做不太對,但是只有掌握了足夠的信息才能對一些奇怪的行為進行分析。

就像一道數學題,只是知道數據是不夠的,還需要充足的條件,合理的過程,才能獲得正确的答案。

他想要解開名為秋山鶴一的題目。

竹早靜彌打開手機,那個畫家的名字,他好像在哪裏見過或者聽過。是新聞報道嗎?還是從別人的口中?

*

回到教室的森山長康心虛地瞥了一眼秋山鶴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或許就像他說的那樣,秋山鶴一不會在意他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也不會在意有一個人某一天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他是無根的浮萍,來去自如的風,短暫停留在水面的蜻蜓,而森山長康是點綴風景的一棵無名松,只片刻便從眼中劃過,留不下一點一滴的記憶。

森山長康垂眸握着筆,久久沒有寫下一字。

*

“森山。”

“什麽事?”

“如果你突然消失在教室兩天的話,我還是會問一下的。”

秋山鶴一撐着下巴輕笑。

“叛徒!”森山長康出聲罵。

“你也是吧,都和竹早說了什麽?嗯?”

“……”森山眼神開始亂瞟,他發誓,和竹早的友誼到此結束了。

雖然森山不說,但是秋山鶴一也能猜出來大半。竹早不會無緣無故地問這個奇怪的問題,這兩個人在他所不知道的情況下,接觸過了。為什麽要越過他私自調查呢?明明只要竹早問了,無關要緊的事,他會很誠實地回答的。

“你不生氣嗎?”森山等待良久,沒聽到後續,忐忑問道。

秋山瞥過一眼,語氣平淡:“有一點。”

他合上了筆,開始整理要帶走的東西。

森山沉默着,像是想通了什麽,直接問道:“我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秋山鶴一遞出一支筆,笑道:“是好用的下屬。”

森山長康看着那支用掉了一半的圓珠筆,擡手接過,冷漠道:“你唯一的筆從現在開始就要和你永遠告別了。”

“便利店還有很多。”

如果目光能傷人,也許秋山鶴一除了臉已經不剩下幾塊了。森山疲累地揮了揮手:“快去找你的‘朋友’吧。”他累了,真的。這兩人要是真的朋友,他立馬……不能發誓。森山止住了過于危險的念頭。

秋山鶴一背上書包,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森山有些憂郁地拔開了筆蓋,寫下兩個名字,畫了一個大圓圈起來。

天真下紅雨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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