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秋山鶴一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若是讓此刻的竹早靜彌回答這個問題，他會毫不猶豫地說：“是個完全不懂得照顧自己的笨蛋。”

自左側下肋骨往外劃的傷口，像是五厘米長的蜈蚣，筆直地撞進竹早略顯陰郁的視線。

“這就是你說的‘沒關系’？”

正是因為相信非人的秋山所言，竹早擅自拆掉了繃帶。

秋山眨了眨眼，明智地沒有出聲。

有時候，竹早寧願秋山是個更加純粹的“小朋友”，會因為疼痛而選擇訴苦，會因為苦味而選擇加糖。與其說自認強大的秋山從不依賴他人，不如說他只是習慣了一個人。

秋山鶴一的專屬領地從未向過他人開放，竹早靜彌是他從領地外親自接進去的客人，他甚至沒有見過圍欄。

“你沒有痛覺嗎？”竹早兩手圈起散落的繃帶，狀似無意地問着。秋山此前“生病”，也從沒說過難受，只是說着“困、沒力氣、想睡覺、要休息”。

秋山通過核心精準地操控載體，也會接收到相應的反饋。核心相适度已經達到了95.87%，荒井破壞掉的部分軀殼，相當于破壞核心的一部分，出現的結果就是他需要等待載體的自我修複，才能痊愈。

秋山鶴一抓住盤坐的腳腕，笑道：“跟人類是一樣的哦。”通俗來講，仿生人不過是大腦比較獨特、細胞比較活躍的新人類。

竹早靜彌動作停頓。既然會感覺到痛，對疼痛置若罔聞的秋山，又經歷過什麽呢？他望着眼前似乎是為了不讓他擔心，而開朗笑着的人，直覺那是他所無法想象的答案。

“……醫生開的藥呢？”拆掉繃帶的傷口需要，重新處理才行。竹早逃避般地站起了身。

“在房間裏。”

秋山口中的房間，只會是他的卧室。這棟房子，生活氣息很低。除了一樓的客廳、浴室、廚房，二樓的卧室、工具房，其餘的房間空空蕩蕩。

Advertisement

身為病人的秋山眼睜睜地看着竹早重新給他消毒、上藥、纏好繃帶，才放下手慢吞吞說道:“其實呢，藥物對我好像沒有什麽用處。”

這個世界藥物的效用，還不如載體自我修複來得快。只是因為不想留下疤痕，所以病急亂投醫了。

坦誠的秋山藏着太多的秘密，竹早靜彌握住了拳頭，似笑非笑，“是嗎？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呢。”

秋山和顏悅色地說道:“我問過醫生了，他沒有把握不會留下痕跡。”

重點不是這個吧。竹早在他面前坐下，觀察着秋山。僅從外表判斷，刨除掉出衆的相貌，秋山看起來與人類毫無差別。只是在某些時候，會表現出超乎常理的記憶力和極為精準的判斷力。或許是長期飲食不佳，略顯瘦弱的身軀下，是超強的運動“天賦”。

總是在“生病”，藥物對他沒用的話，本體到底是什麽呢？像是人類的人類？

竹早靜彌思索着，問道:“你是因為不想留下疤痕才去看醫生的嗎？”總感覺秋山不像是會注意外表的人，是因為他？還是因為湊？或許是兩者皆有吧。

“是的哦。”秋山點頭，“想着靜彌要是發現了，看過醫生感覺會安心下來吧。”生病了就去看醫生，人類總是會如此做。身體相當脆弱的人類，會被各種疾病所困擾。

“……真拿你沒辦法。”竹早靜彌能清楚地感知秋山鶴一的情緒，但是他對秋山迥異的想法，根本無從猜測。

“鶴一，你到底是什麽人？”竹早誠心發問，不追根溯源，他就無法徹底安心。

秋山微微彎起眼睛，“不是說過了嗎？關于這件事什麽也不會說的。靜彌要是對此好奇，那就來研究我好了。”只要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即使是想探究我的秘密也沒關系。

編碼XII7321不能主動地透露主世界的相關信息，他在考一場未知的試。竹早想要探知秋山的身份，那就要自己去尋找答案。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名為秋山鶴一的觀察日記成形了。

作為竹早靜彌研究對象的秋山鶴一相當配合。

客廳中，竹早翻着落在一旁的故事書，“提問：第七魔王的三個手下名字是什麽？”

“貝瓦爾德·希門尼斯、費德裏克·麥卡利斯特、阿比·阿斯特雷亞。”

只在勇者讨伐時出現的一次性名字，怎麽看都是編者用來水字數的，這種名字真的看一次就能記住嗎？

竹早遲疑地随手翻過了幾十頁，“提問：第一百七十三頁內容是什麽？”

秋山沉吟，“是公主駕馬車出城不小心撞倒了第三魔王，然後勇者不得不進行讨伐的無腦劇情吧。”

“……诶，你居然看的是這種嗎？”竹早合上書籍，看了眼名字——《轉生成勇者的我想暗殺公主》。秋山感興趣的書未免有些奇怪。

竹早放下書籍，敲擊屏幕進行記錄，随口問道:“工具房的書籍，你全部都能記住嗎？”

秋山自稱的“工具”房，是難得地看起來很淩亂的房間。不是亂七八糟堆放的亂，而是因為東西太多，放在一起就出現了很突兀的亂。比如說，圍在畫框中間，可遙控的高大機器。據說是中學時，碰上了嚴厲的主任，因為不想寫檢讨，就制造了能幫忙寫檢讨的機器。結果發現，比起機器，人類的森山更好用……

對此，竹早不想評價森山背負的沉重任務。

秋山鶴一沉默片刻，淡道：“可以記住，但是它們的內容，現在已經全部忘記了。”對頗有意思的故事，不斷地删除記憶，反複地消磨時間，是他以往的日常。

可以自由操控的記憶力嗎？竹早靜彌擡起了眸，确認道：“一幹二淨？”

秋山點了點頭，“只記得書的名字。”為了防止重複，所以特意留下了書名。

“丢失的記憶有恢複的可能性嗎？”

“有，很麻煩。”

被删除的記憶，是冗餘的信息。因為存在過，所以會留下些微的痕跡。想要恢複記憶，就相當于從一堆龐大的亂碼山中，找到相應的一串符號。秋山鶴一不會為了抛棄過的信息，自找麻煩。

秋山的記憶力像U盤一樣。竹早下了判斷，這樣說的話，命名為竹早靜彌的文件，和其它的文件可能也沒什麽不同。往昔秋山像是賭氣的話語，在這一瞬間沉重地砸到了竹早身上。

“真過分呢。”竹早低聲說了一句。秋山可以輕易脫身的規則，完全破壞了平衡。他得想辦法加個二級密碼，獨立于其它文件之外。

和秋山的相處模式導致了竹早的話語變得非常直接。

“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可以忘記我。鶴一能做到的吧？”

笑眯眯地，一副做不到現在就暗殺你的模樣。秋山從心地答應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考慮，他活過今天，才有明天。

盡管如願得到允諾，竹早也不是很滿意。秋山實在是太特別了，感覺稍微不注意，就會從手心裏溜走了。

“那麽，下一個測試。”

受了傷的秋山只适合輕松的腦力測試，在一一确認過後，竹早明白了秋山的智慧。

對人類來說很困難的存在唯一解的問題，秋山可以輕易說出答案，他擁有強大的數據計算、統籌資源的能力。但是一旦涉及需要轉彎的問題，就會屢屢出錯。

“這不就跟AI一樣嗎？”竹早靜彌陷入了沉思。

秋山鶴一笑了笑，沒有回答。

沒有否認就已經是答案了。竹早關閉記載着滿滿當當文字的備忘錄，掃過手機邊上的時間，“嘛，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雖然得到了父親的許可，但是他這段時間最好安分一點。

秋山站起了身，“明天考的是世界史吧？要帶什麽書回去嗎？”

因為突如其來的好奇心，今晚沒有複習的竹早：“……”身體好沉重。

竹早看向罪魁禍首，嘆氣。就算秋山影響了他的自控力，好像也生不起氣。但是，他決定再拖一個人沉重。

“鶴一，我跟我父親談過了。”

秋山怔住，瞬間豎起了耳朵。

“他說，要是成績掉落，就分手。”竹早笑意吟吟。

總是試圖幹擾竹早學習的秋山:“……”為什麽要這樣做啊？那個糟老頭子。

秋山咬牙切齒，“是嗎？是壞消息呢。”

竹早贊同地點頭，“對秋山來說是壞消息呢。”

秋山悶氣，沉思稍許，“明天是世界史，我精簡一下高概率出現的內容，靜彌今晚只要看這個就好了。”

“加油哦。”竹早事不關己一般鼓勵。

秋山沉重地點頭，但是現在小熊不在，他需要安全地将靜彌送回家。

回程的途中，竹早看着沉浸在手機屏幕、手指敲出殘影、一心幾用還能準确避開障礙的秋山，無言中感到了羨慕。

秋山鶴一，一款多功能智能機器人。竹早推了推眼鏡。

聽見熟悉腳步聲的小熊從樹籬中探出腦袋，興沖沖地叫喚了一聲。

秋山驀地側目，“不能陪你玩哦，馬上就要回去了。”

小熊瞬間萎靡。

真的能和狗交流嗎？推開院門的竹早陷入深層思考。

“已經發送過去部分了，不要學太晚，靜彌要注意休息。”秋山熄滅了屏幕，叮囑。人類得不到充分休息，就會生病。

竹早頓了頓，“是，知道了。”

随後毫無留念地關上了門。

秋山嘆氣，為什麽靜彌要學習？他調轉方向，重新按亮了手機，極快地将記憶中的辭文提練出來。

出門倒垃圾的鳴宮恍惚地眨了一下眼，沒有叫住路過的秋山，開始了迷之思考。

次日，晴空萬裏。

森山只覺晴天霹靂。他看見了什麽？一個奮筆疾書的秋山。好怪，再看一眼。

各種顏色的筆跡，堪稱完美的生物圖案，規整地像是從電腦直接打印出來的筆記。

是在寫生物筆記啊……森山掀翻了內心的小桌子。(╯°Д°)╯︵┻━┻

“……你在做什麽？”森山語氣幽幽，“在給一年級的寫筆記嗎？”

秋山應：“對，為了維護第一。”

可惡，秋山完全堕落了。森山憤恨地拉開椅子坐下。

秋山鶴一的變化呈現出了斷崖式的幅度，具體表現為：一、他的筆變多了。二、書變多了。三、他開始學習了。四、大着膽子過來詢問題目的人得到了回應。五、秋山的棱角變得柔和了。

總而言之，似乎是好的變化。森山閉了閉眼，擺好了內心的小桌子。┬─┬ノ('-'ノ)

竹早靜彌是個人才。森山長康捂住嘴偷笑。

秋山鶴一被明令禁止參加弓道部的訓練，他再一次回到了文學部。

森山清咳提議，“要不要重新加入文學部？”

繪制最後圖案的秋山頭也不擡地答：“不要，好麻煩。”

“唉。”森山惋惜地丢掉了挖人的想法。

結束部活的鳴宮看着等候在玄關外的秋山，再次陷入了迷之思考。

靜彌和學長的關系似乎是真的好。

秋山鶴一掏出了大半天的成果，來自二年級學長·人工智能的智慧結晶，人手一份複印品，竹早領到了手寫版。

“超級厲害啊！”遼平驚嘆。

僅有的十頁紙，不是密密麻麻、枯燥的文字，夾雜着簡筆小人的生動案例，最後甚至有預估的試卷！一眼便能看出來的用心程度，沾了光呢。七緒沉吟。

“嘻嘻。”花澤眼睛彎成一條縫，她有感覺，只要今晚記住部分，就能合格！“謝謝學長，謝謝部長。”

竹早微頓。

沉迷在考前小抄的部員們沒有注意，跟着花澤接連道謝。

秋山笑意淺淺，“明天的考試加油哦。”

“了解！”

神奇的秋山鶴一維持着他的輸出，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弓道部員如沐春風，煥發着不一樣的神采。

不需要擔心考試合不合格什麽的，總感覺要被慣壞了呢。

盡管有部員擔憂地表示:只顧着提供筆記的話，秋山的考試沒關系嗎？

然後得到了會心一擊。

“沒關系的，二年級的人考不過我。”

是常年挂在第一從來沒下去過的學長啊！花澤安詳地閉目，絕配。

考試周結束，弓道部周末也在訓練。因為下周是體育祭！禁止部活！！！此時距離六月中旬的縣大賽，只剩下三周。

秋山身上的傷口好得非常快，在第五天痊愈了，只是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

秋山哀嚎：“為什麽會存在不可修複的損傷。”他不理解。

“沒事，看不太出來。”竹早安慰。

秋山發出壯志，“等着，我一定會抹消的。”他哼哼唧唧地搬出磚頭一樣的書籍，啃着異常枯燥無味的知識。

竹早好笑地搖頭，秋山想要做到的事情，不管是什麽，總感覺會成功的呢。

周日的時候，竹早開始了新的一輪研究。名為秋山鶴一的肢體運動測試。

夜晚無人的偏僻一角。

“嘀。”

竹早摁停了秒表，“一百米，9.14秒。”非人的成績，可以理解。

秋山緩了緩，道：“可能不是極限。”

“控制在12秒。”竹早拿着手寫板記錄。

秋山點頭。

“體育祭，你有參加嗎？”竹早不太确定秋山有沒有參加，雖然說班級的每一個人都得參加。

“森山給我報了單人羽毛球。”

“你會？”竹早沉吟。

“體育課的時候，學會的。”秋山相當耿直。

竹早不放心地叮囑：“別太出格了。”他怕秋山被人抓去研究。

秋山舉起雙手，比劃ok(*^ω^*)ok。

“你又學了些什麽啊？”竹早笑道。

秋山放下手輕笑，“來自小圓女士令人開心的魔法。”

“好吧，下一項測試咯。”竹早致力于挖掘秋山的秘密，手寫版上的紙記錄下一行行數據。

發出深切感概：秋山活到現在還沒被抓走，真是多虧了他犯懶怕麻煩的性子。

“弓道，你的命中率是百分之百吧？”竹早筆尖點上板子。

秋山維持着單腳站立的姿勢一動不動，“對，是不是很厲害？”

“已經超脫範疇了。”竹早評價。

秋山笑笑，“之前我和小雅哥比過射诘哦，八十七箭的時候，他脫靶了。”

“小雅哥真慘。”竹早忍俊不禁，碰上非人的秋山，泷川雅貴一定很有壓力吧。雖然看起來年紀輕輕，但秋山實際上已經是251歲的老頭子了！

竹早回想起秋山時高時低的命中率，“保持下去吧，對弓道而言，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就當秋山是個比賽的時候，運氣非常好的人類。

“測試結束，回去了。”

秋山若無其事地放下腳，“不測了嗎？”

“只需要知道大概，其餘的就可以猜出來了。”

竹早是會聯想的竹早，秋山自愧不如，他接過手寫板，掃過數據。

“按照這個來僞裝人類嗎？”

“平庸也是一種才能。”

外星人秋山如果不想被其它人抓去研究，就好好地裝起來吧。竹早心情愉快。

秋山鶴一是個思考模式單一的人，他笑了笑。

“可以做到哦，這個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