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喀什老城的屋頂
喀什老城的屋頂
在老城,世界仿佛慢了下來。
孩子們在沙棗樹下跳格子,白胡子老人坐在門口,吧嗒吧嗒抽煙。城裏晾曬着漂亮的氈毯,在風中輕輕晃蕩。
除了土灰色屋舍,喀什人還有綠色的、紫色的、五顏六色的木窗。穿艾德萊斯綢的維吾爾少女穿梭在街道,伴随着熱瓦普的彈唱。
抽煙的白胡子老人指着路迢迢,笑笑。她便加入跳格子的孩子隊列,用假肢支撐着身體,單腳跳,跳,雙腳又跳,跳。
她回頭看着陸遠。
孩子們圍着她,童言無忌:“姐姐的腳,好奇怪啊!”
“所以你們要保護好自己,不然就像姐姐一樣啦。”她笑。
陸遠走到她身邊,陽光下,她的影子依附着他。
路迢迢看了,偷偷笑着,往外挪一步,讓他是他,她是她。
黃昏時分,他們爬上喀什老城的屋頂,坐在搖蕩的被單後面,目送夕陽西斜。
淡白色的炊煙飄過,送來好聞的氣息,是肥皂水與飯菜混合的香味,好像還有屋頂玫瑰樣的花,經太陽一曬,散發的奇異味道。
寺廟的鐘聲,聲聲傳響。灰白色鴿群在綢緞一樣絢爛的天空飛翔。一陣風挂過,把屋頂上一塊水紅色方巾吹到地上。
路迢迢彎身撿起,翻來翻去地看。她忽然笑了一下,對折方巾,擡手覆在頭頂,對他說:“小、紅、帽!”
小紅帽穿着艾德萊斯綢做的連衣裙,露出一張白淨淨的小臉,睫毛卷曲又濃密,撲閃着雙眼,就在他面前肆意地笑。
-
從老城離開,回到居處。攝制組正圍坐在桌旁,人手一杯鮮榨石榴汁。
見陸遠迢迢回來,衆人招呼他們:“快來快來,這是振宜花錢請大家喝的。”
說是酬謝他們這段時間,對路迢迢的照顧。景區的石榴汁不便宜,十塊錢一杯,梁振宜一買買好幾箱。一人兩杯都還有剩。
振宜剛洗過澡,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雞窩頭,從樓上下來。見衆人齊刷刷看着他,害羞地笑了笑,坐到路迢迢身邊。
平時都有專人打理,他自己一人的時候,就用手抓一抓完事。
沒了明星光環,這樣的他,也不過是個平易近人的鄰家大男孩。一群鋼鐵直男卻因此對他多了一分喜愛。
衆人互相交談着,門口忽然多了個人,敲門問:“請問,路迢迢在嗎?”
是徐聞彬的聲音。
他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路迢迢起身出去,帶上門,将衆人的視線擋在屋內。
陸遠臉色卻驀地一沉,莫名想起前一晚在門口見到的奇怪光亮。
“迢迢。”見她出來,徐聞彬趕緊迎上,“這兩天你都會在喀什嗎?”
“怎麽了?”
“噢,也沒怎麽,就是想問問,同學聚會你來嗎?”
路迢迢看一眼身後,有些猶豫。
徐聞彬趁熱打鐵:“八年沒見,現在在喀什遇到,也是緣分。我今天回去跟大家說碰見你了,大家也都很想你。”
“……那好吧,什麽時候?”
“明天,明天下午!”徐聞彬說,“今天那個是你弟弟嗎,把他也帶來吧。”
“他不行。”路迢迢回絕。
她這反應在徐聞彬意料之中,也是,炙手可熱的大明星弟弟,怎麽可能跟她來參加圈外的同學聚會。他掩飾住眼中的失望,笑說:“沒關系,你來也行。”
-
路迢迢回屋坐下,梁振宜湊過來問:“剛那個是誰?”
“初中老同學。”
“叫什麽?”
“姓徐。”她默了默,一時半會竟想不起他全名。
他低頭喝一口石榴汁,半晌擡頭:“你以前暗戀的那個?”
梁振宜聲音不大,但離他們不遠的人都能聽見,有幾個腦袋瞬間靜止,默默豎起耳朵聽起八卦。
陸遠冷冷地向這邊瞥了一眼。
“他找你做什麽?”梁振宜語氣不耐。
對于路迢迢唯一暗戀過的人,他有一些了解。也知道,地震後他發過那樣的短信來。梁振宜當時雖小,卻也瞧得出,這姓徐的不是個好人。
“明天下午同學聚會,他叫我過去。”
“你們同學聚會跑這麽遠,來新疆?”梁振宜詫異。
她也想知道,這哪個腦子有包的人出的點子。
“你要去嗎?”
路迢迢慢慢點頭:“去吧,我們初中同學,不少都遇難了,還剩下幾個幸存的,能再見面也不容易。”
攝制組的李制片剛好坐在對面,聽了這話問她:“遇難?”
梁振宜替她回:“是七年前的地震。”
李制片放下石榴汁,驚訝地看過來,所以路迢迢是地震幸存者?這雙腿就是這樣斷的吧?難怪她說陸遠救過她命。
“那你別被他欺負。”梁振宜說。
“誰欺負我啊。”路迢迢笑,以前只有她欺負別人,誰敢來招惹她。
喝完石榴汁,她起身回去房間,上樓時目光掠過一屋子的人,與陸遠視線相接,好像錯覺一樣,他眼神似乎有些冷淡,很快移開目光,看向桌子的另一邊。
-
次日一早,梁振宜起床出門,自己開車在喀什遛達,借的是陸遠的車。
到底還是小男孩,喜歡耍帥,看着陸遠親自改裝的牧馬人,手癢癢,前一晚拉着他問了半天細節,陸遠直接把車鑰匙扔給他:“拿去玩。”
路迢迢起得晚,攝制組白天有拍攝任務,天不亮就出了門。她起床時,屋裏只剩下她一個。她把那件艾德萊斯綢的裙子妥善收好,又打開箱子,翻出一條淡綠色連衣裙,簡單收拾收拾,換上假肢就出了門。
聚會的地方是一家茶餐廳,雙層小樓,樓上自帶花園。
茶餐廳裝飾亮眼,明黃色的木窗和信箱,翠綠的木頭欄杆,淡土色與淡紫色間雜的外牆,爬滿了碧浪般的藤蔓。
徐聞彬在二樓的包間坐立不安。
席間同事瞧出他的不自在,問他:“哎小徐,你說的那個大明星誰啊?”
他看了看坐對面的女同事芙樂,頗不自然地說:“是梁振宜。”
梁振宜?
這下子,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不會吧?”
“他不是在東北拍戲嗎?前幾天還在微博看到他路透。”芙樂看過來。
徐聞彬看她一眼,芙樂是公司一枝花,又年輕又漂亮,喜歡成為衆人焦點,每回出門,總是最張揚的一個。
他清了清嗓,說:“已經殺青了,我這兩天都有見到他,和姐姐一起。”
“所以你認識他姐姐?”芙樂吃驚。
“是我同學。”徐聞彬道。
“有點人脈嘛你。”
徐聞彬笑了笑,所有的不安一掃而光,一面起身,一面說:“應該快來了,我去接人。”
路迢迢到了茶餐廳門口,剛要進去,就看見徐聞彬迎出來。她問:“只差我了?”
徐聞彬沒答話,一眼注意到她假肢,臉上開始發麻:“迢迢,你怎麽穿的短裙?”
“有什麽問題麽?”路迢迢挺直腰背,拿眼睛乜他。
聽出她語氣不善,徐聞彬給自己圓場:“也不是,就是……就是怕大家夥兒看了害怕。”
“哦,咱班同學像我這樣的,也不少吧?”路迢迢冷下臉來,“再有,假肢穿在我身上,我不怕,你怕什麽?”
徐聞彬看一眼周圍,伸手邀她進去:“迢迢,有什麽我們進去說啊,咱在這外面站着,你看多丢人。”
進到餐廳,從樓梯上去,空間豁然敞亮,徐聞彬帶她在包間門口站定,抖着手推開房門。
“進來吧迢迢。”
路迢迢原地沒動,開門的瞬間她已看清了屋裏人的模樣,沒一個認識的。
“徐……”她頓了頓,繞過他名字,“你給我解釋一下?”
同事們注意到門口動靜,探頭來看,卻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麽站在門口不進來。
“怎麽了?”
“沒事,你們等我一下。”徐聞彬尴尬一笑,關上門,把路迢迢拉到一邊,跟她道歉,“是我不對迢迢,這是我們高中的同學聚會,我一時記岔,還以為你是我們高中同學。其實也是見到你太高興,關心則亂,才把這事給搞錯。”
路迢迢不響。
徐聞彬又說:“你看迢迢,來都來了,我們一起吃個飯總行吧?就當給我個面子,拜托拜托。”
路迢迢:“帶路。”
終于說動她,徐聞彬松一口氣,換上一副笑容,帶她進去包間。
進去時,衆人目光聚攏過來,看清路迢迢的相貌,皆是一驚。再看到她膝蓋下的假肢,又倒吸一口涼氣,臉上擋不住的惋惜。
入了座,徐聞彬小聲道:“我就說讓你別穿短裙吧。”
路迢迢不吭聲。
“徐聞彬,這是你們學校校花吧?”有人開着玩笑。
徐聞彬遲疑一下,點點頭。只是不敢看她,一個勁幹笑。
噢,想起來了,他叫徐聞彬。
“不是的,”路迢迢舉起杯子,裏面裝了奶茶,她敬向說話人,“我讀初中那會兒,校花都喜歡我。”
“……”
“這樣看,叫我校草,或許更合适。”
手機振動兩下,跳出一條消息。
梁振宜:我回來了,姐姐聚餐什麽時候結束?我來接你。
路迢迢回: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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