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蘇州陸家

蘇州陸家

路永平刷着微博，反反複複地看梁振宜文章。

剛從九寨溝回來，衣服還來不及換，一身泥灰。打開手機看到梁振宜消息，翻開看完，又抹了抹眼角，靜立不語。

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陳靜回到家中。看到路永平站在門廳，譏笑一聲：“還曉得回來啊？你去災區做志願，人家給你錢不？”

路永平冷冷瞥她一眼。

“你瞪我！你瞪我也沒用！兒子要上重點高中，你當爸的，找老師通關系了嗎？擇校費你準備好了嗎？”

路永平沒說話，默默走去衛生間換衣服。

“你不還有個大明星兒子嗎？他賺的錢，夠咱吃喝一輩子吧？”陳靜又說。

路永平猛地頓住：“你他媽少說點兒！”

陳靜不依不饒：“當年汶川地震，你冒着危險去災區找他們，找到他們你又不說，悄悄躲在背後，那個女娃子的假肢都還是你出錢給的。現在我讓你找梁振宜要錢，憑什麽不可以？！”

“憑我抛妻棄子！憑我從沒有盡過父親職責！”路永平大怒。

“好哇，現在你開始對我甩臉色了，是不是後悔，當初離了婚和我在一起？你要不離婚，可就有個好兒子賺錢供養你了！”陳靜生氣大叫，“路永平，我告訴你，你就是個窩囊廢！我跟你這麽多年，受苦受累，這房子都還是我爸媽買的，你出過一分錢沒有？你既然拉不下臉去要錢，有什麽臉住我的房子？”

“好！好！我窩囊廢，我沒本事！”路永平發狠瞪她，氣得臉紅，“我這就走！”

他摔門離開，任由陳靜一人留在屋內。

在大街上漫無目的走着，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醫院，梁振宜被狗仔拍到的醫院。

路永平呆望着夜幕中慘白的病房燈光，找了個臺階坐下，手指無意識扯着石頭縫裏的雜草。

醫院大門旁側，一家報刊亭烤着肉腸，滋滋冒油，香味四溢。

肚子咕嚕嚕叫喚，他摸了摸褲兜，沒帶現金，手機也沒帶。衣服上泥水已經變幹，經手一碰，簌簌掉下粉末。

手上也有泥灰，在雜草上胡亂擦了擦，眼巴巴望着鮮紅的色彩，忍不住吞咽口水。

天空飄起雨絲，路上行人匆匆而過。

還是算了吧，別坐這了。

他拍拍屁股起身，扯一扯黏膩的褲子，往遠處公園走去。

“……路永平？”

有人在身後叫住他。

路永平心中發麻，抖着身子，扭過頭看。

梁振宜一身短衣短褲，打着傘，站在夜色天幕下。

“是你嗎？”他走過來，把傘遮住路永平，“九年前，送姐姐假肢的人，是你吧。”

路永平伸手揩眼角，瞥見指甲裏都是黑泥，重又放下去，窘迫地藏在身後。

“姐姐一直托我找你，想要報答你當年的恩情。”他說。

路永平神色不安：“她……還不知道吧？”

梁振宜看過來，一雙眼冷冽又清澈。

“她不知道。”

“那你別讓她知道。”路永平笑笑，“我離開你們時，她六歲，快要上小學了，她一定記得我。”

梁振宜沉默不語。

良久，他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卡，遞給路永平：“這裏面有一筆錢，當是報答。”

路永平望一眼，手上并無動作。

“是我欠你們姐弟的。”

梁振宜別開臉，凝視遠處公園因雨絲而生起白霧的湖水。

“收下吧。”他說。

空中雨絲漸大，天幕閃過一線紫紅，隐約有雷聲轟鳴。

路永平終于接過，而後聽見梁振宜的聲音，穿透雷雨之聲：“以後，我們都不欠着誰了。”

雨點仿似核桃，重重砸在傘面，梁振宜将傘一把塞進路永平手裏，轉頭跑進雨中。路邊一輛車自動打開車門，讓他一步躍上。

車飛速駛離醫院，往機場而去。

路永平攥緊了傘柄，腦海中一直回想着梁振宜離開前，最後一句話。

他說：“再見了，爸。”

第二天，路永平揣着這筆錢，以梁振宜名義，全部捐贈給九寨溝災區。

首都機場。

自飛機上下來，在傳送帶等待行李。路迢迢站到一邊，看着陸遠拎下行李，正準備離開，她擋在他身前，說：“你推我走。”

路迢迢跑到行李旁邊，一屁股坐在上面，對他說：“這樣推。”

陸遠失笑，好在行李體積大，夠她穩穩當當坐下。

一路走出機場，陸遲遲已在門口等待。看到他們出來，立馬迎上去，先是一臉擔憂地抱住路迢迢，幾經詢問身體狀況後，才把目光轉向陸遠。

“臭哥哥！回去收拾你！”

“那不好意思，不能如您所願了。”陸遠說。

“你要做什麽？”陸遲遲警惕地看過來。

陸遠看一眼路迢迢：“趁婚假還沒結束，我想，帶迢迢去蘇州一趟。”

蘇州？陸家老宅所在的蘇州？

路迢迢吃驚：“是有急事？”

“哥哥是想，回陸家給迢迢養養身子吧？”陸遲遲開口，她先前沒想過陸家，經哥哥提醒，才記起陸家的不同尋常。

說着就拿起手機，翻出一個號碼：“我現在就給你外公電話。”

蘇州，桃花塢。

入阊門河而東，是一條桃花河。河西北，皆桃塢地。

陸家老宅就隐在這桃花塢的後面。

陸家人已提前得知陸遠要回來，早早在門口等候。

路迢迢被這麽大的陣仗吓了一跳，數了數門口烏泱泱的人頭，少說也有十多個。

她悄悄拉扯陸遠衣袖：“這會不會太隆重了些？”

“習慣就好，陸家人都是這樣。”陸遠停頓兩秒，“會比較……奇怪。”

哪有這樣說自己家人的，路迢迢笑着看他一眼。

“你別不信。”陸遠瞧她，“偌大一個陸家，家主才二十歲。”

“二十？”

這下子，路迢迢真有些好奇了。

陸遠握着她的手，從正門進去，一路替她掀起門簾，一面與她講：“是表妹。聽母親說，前不久離家出走了，現在還沒回來。”

“外公不生氣？”

“生氣？”陸遠看過來，有些好笑，“這些無法無天的小輩，都是跟他年輕時候學的。”

噢。

難怪母親沒有半點世家出身的講究模樣。

穿過前廳是一片水池荷塘，碧浪之上，有座水亭。陸老爺子就坐在水亭裏喝茶，與自己下棋，悠閑自在。

“外公。”陸遠拉着她，來到老爺子跟前。

陸老爺子掀起眼皮望一眼來人，捋一捋胡子，淡淡說道：“來了？”

“帶迢迢過來這邊，養養身子。”陸遠說。

聞言，老爺子冷哼一聲：“還以為是看望我的，小沒良心！”

稍遠處，廊亭下站了一溜陸家人，聽了老爺子話，低低笑出聲，語調纏綿，似是夢一般。

老爺子看向路迢迢，對她招手：“好孩子，過來讓外公瞧瞧。”

她依言上前，在陸老爺子示意下，坐到石桌的另一邊。

“比陸遠表妹大幾歲，是要穩重得多。”老爺子滿意地笑，又看向她雙腿，問話，“陰雨天，可不好受吧？”

路迢迢點頭：“天氣不好時，就會疼。”

老爺子了然一笑：“難怪陸遠要帶你過來。”

“難不成，外公有法子？”路迢迢雙眼一亮。

老爺子故作姿态：“你可別小瞧了我們陸家，好歹延續了……”

“百年？”

老爺子搖頭：“不止。”

路迢迢再問，他卻不肯說了。

晚上住在陸家老宅，老爺子着人送來藥膏給路迢迢敷腳。那藥膏氣味奇特，既有中藥味，又有股荷花香。

一應吃食也都是荷花做的，也不知，那藥膏裏的花香是真亦是假。

夜涼如水，庭園點起紅色燈盞，偶有評彈聲、昆曲聲傳來，也聽不真切。

“一定是外公在聽戲了。”陸遠解釋。

路迢迢想着白天與外公的談話，心中一直好奇，便問：“陸家什麽來頭？”

倒似乎，比她在外面聽到的，還要神秘。

出乎她意料，陸遠也搖頭：“只聽說，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南渡那段歷史。”

她沉吟不語，看着腳上的藥膏發呆——好像……真舒服了許多。

“你看牆上挂的那副古畫。”陸遠忽然開口。

順着他的指引看去，她驚訝：“《清明上河圖》？”

“這畫至少九百年歷史了。”陸遠點頭。

路迢迢沒好笑說：“你又騙我，明明在故宮。”

“沒騙你。”他表情認真，不像在開玩笑，“是九百年前，陸家人仿造張擇端畫的，所以它的确是贗品，但也的确，流傳了九百年。”

這真不可思議。

“迢迢。”陸遠叫她，“過兩天，我就要回去了。”

路迢迢手一頓：“是想留我在陸家待一段時間？”

“外公那裏，有許多古傳藥方，對你身體有好處。我們陸家的孩子，從小泡藥罐裏長大，成年以後都很少生病。”

路迢迢沉默着點頭。

“另外還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她望向他。

“再有半年，我就會從部隊下來。”

“怎麽這麽突然？”

他摸摸她的額頭：“不突然，現在不比以前，沖不了前線了。”

路迢迢拿額頭偎住他。

他輕輕道：“我跟你一樣，沒能夠跑出來。”

告訴你們一個快樂的消息：明天就結局

（我說過很短的很短的很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