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九寨溝

九寨溝

陸遠接過前臺遞來的房卡，交到她手裏。

“我過去看看，你先回屋。”

“沒問題，你放心去。”

陸遠過去打聽情況，問一句：“跟景區工作人員說了嗎？”

“不在景區裏面，在外面。”夫婦倆哭着搖頭。

他又問：“孩子失蹤的具體位置在哪？”

年輕夫婦見他這樣冷靜，莫名覺得可靠，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把詳細的信息重又說了一遍。

陸遠帶着夫婦倆走出客棧，打開車門，示意他們上車：“先上來，給我指路。”

他望了望日頭，快要天黑了，必須抓緊時間，一分一秒都耽誤不得。

車沿着小路走，兩邊是巍峨山丘，道路橫在山腰，望出去是一條翡翠綠色河流。

到得孩子失蹤的地點停下，下地走了一轉，他問：“就是這？”

“是這兒，我和他媽從那邊岔路下去拍照，回來就找不見我們寶寶了！”

“孩子多大？”陸遠蹲在路邊，往山腰下方看去。

“四歲半，穿的紅衣服。”

陸遠忽然起身，蓄力從路邊跳下。

夫妻倆驚呼一聲，連忙跑上前，大叫他名字。

“我沒事。”陸遠的聲音從下方傳來，他站在一處凸起的土臺上，撥開野草，隐隐約約有一抹紅色進入視野。

孩子母親哇地哭出聲：“是寶寶！”

陸遠将孩子單手抱起，借着一根藤蔓，徒手爬上來。夫婦倆從他手裏接過孩子，陸遠翻身回到路面，拍了拍手，似乎一點不費力，又還游刃有餘：“他睡着了，你們帶他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夫婦倆将孩子緊緊抱在懷中，不住道謝。

他低頭看一眼時間，心中莫名緊張，像有什麽大事發生，總覺不踏實：“晚上八點了，回去吧。”

返程路上，陸遠一直看着顯示器。夫婦倆坐在後排，孩子已經轉醒，車內除了導航，都是母親輕柔的哄聲。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距離客棧還有二十分鐘車程，他心中不安的情緒，卻越來越強烈。

8月8日21:18:06

車拐過一個彎，頭頂有小塊碎石掉落，他眼皮往下壓了壓，打着方向盤避開。

8月8日21:19:23

路上沒有一輛車，遠處的山巒像蹲伏的猛獸，隐于黑夜。

陸遠放慢車速。

8月8日21:19:45

秒鐘從45跳動到46，好似一場鄭重的儀式。

那是2017年8月8日21時19分46秒。

四川阿壩州九寨溝縣發生7.0級地震，震中位于北緯33.20度，東經103.82度。

剎那間，地動山搖。

陸遠猛打方向盤，躲過山體落石，前方就是山崖，從後視鏡望到年輕夫婦驚恐的表情，又狠狠踩住剎車，堪堪停在邊緣。

陸遠打開前照燈，待濃煙消散，擡頭，路中央滾落幾塊巨石。

地震了。

迢迢還在客棧！

他慌了神，連忙從車上掏出一只衛星電話，找到一張名片，遞給夫婦倆：“這是救援隊電話，聯系他們來搭救。”

說完跳下車，沿來路瘋狂往回跑。

丈夫從車窗探出身子，急得大喊：“有餘震！危險！”

前面的人沒有停頓，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陸遠的背影消失在濃煙塵土中。

跑回客棧所在的村莊，已過去半小時。沿途餘震不斷，滑坡不斷，他傷了條手臂，好在只是皮肉傷，流了點血，并未傷及筋骨。

村鎮上，部分房屋倒塌，人群聚集在空曠場地，哭聲不斷，說話聲不斷。

他在人群中尋找，像一尾在泥潭裏竄動的魚，血汗、塵土交雜，一身泥濘，雙目布滿血絲。

“看見一個雙腿截肢的姑娘沒有？”

“你看到穿假肢的人沒有？”

“認不認識一個叫路迢迢的女孩？”

“迢迢！”

他嗓子喊劈了，卻始終沒見到她的身影。

視野中忽然出現一個認識的人，是客棧前臺的工作人員。他立馬沖上去，抓着前臺的肩膀，問他：“有看到我老婆嗎？”

前臺被他抓得生疼，皺着一張臉回：“沒看見，沒看見她跑出來……”

陸遠丢下他往樓上跑。

“別進去啊！有餘震！”

房屋尚未垮塌，只是牆上裂了兩條縫；客棧內空無一人，樓道間塵土揚起，靜靜漂浮在空中。

陸遠一腳踹開房門，揿下手電開關，借着慘白的燈光，他看到角落處蜷縮着一個人影。

一如母體內的嬰孩，頭埋在膝間，手抱在胸前，無盡黑暗吞噬，無量濤水淹沒。小小的一個，憂悒、恐懼，都降落在這顫抖的身軀上。

“迢迢。”陸遠将她從地上輕輕抱起。

路迢迢小聲哭着，茫然不知他的到來。

她以為，九年過去了，會不再害怕。可是地震卷土重來的時候，她仍舊，蜷縮在房間角落，無助地、驚惶失措地，聽着門外人逃生的淩亂步伐，吓到動彈不得。

歲月它從不在乎，人是否能承受。

可是沒有辦法，它總要留下點什麽，總也互相折騰，要人的餘生都帶着這點痕跡過下去。

陸遠扶住路迢迢雙手，她擡起頭，臉頰淚痕洇幹，雙眼失焦。

看清是他，路迢迢撲進他懷中。

“沒事了，沒事的。”

他偎住她的臉，撫摸着後腦勺。指尖的發絲，濡濕又溫涼。

“迢迢，九年了，我想陪你跑出去。我們一起，跑出去。”

路迢迢抱着他。

“陸遠，我肚子疼。”

醒來是在醫院，空氣中有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路迢迢皺着眉頭，嘤咛一聲，徹底清醒。腰上橫着一只手臂，源源不斷的熱量自後背傳來。她回身望一眼，是陸遠躺在身邊，正抱着她。

轉身與他面對面，趴在他肩頭，輕聲叫他。

被她弄醒，陸遠睜開眼，低頭看過來，回抱懷裏的人。

路迢迢叫他名字：“陸遠……”

他低低嗯聲。

“怎麽在成都？”她望着病房牆壁上，“成都”、“婦産科”的字樣。

“怕有餘震，做完手術就把你帶過來了。”陸遠說。

她眼眸低垂，把手放到小腹上：“不在了？”

“……嗯。”

“是我們的小孩？”她聲音哽咽。

陸遠沉默，想扒拉開她的手，卻被她緊緊抱住。

路迢迢把頭埋進他的脖子，滾燙的淚水沾濕衣裳。

“迢迢，你聽我說……”

喉嚨像拔了塞子，她嗚咽着：“我不要聽，你讓我哭一會好不好？”

“是急性闌尾炎。”因為床位不夠，才将她挪到婦産科這邊。

哭聲戛然而止。

地震發生時，梁振宜正在成都拍攝gg。

後面的行程原也排滿，得知姐姐自九寨轉移到成都的醫院，當即推掉安排，開車往那邊趕。經紀人攔也攔不住。

全程未顧及太多，一路趕到醫院，被狗仔拍了個正着。

當天爆出新聞。

#梁振宜地下戀情又增一錘？女方疑似懷孕#

配圖是男方戴着口罩出入醫院的照片，身後婦産科三個大字明晃晃進入視野。

一時間，謠言甚嚣塵上。

不知內情剛入坑的新粉、路人粉，對他失望透頂；知道內情的粉絲，為反黑疲于奔命。可随着輿論發酵，自前年春節即開始埋設的伏筆一一浮現，團隊公關疲軟無力，所有聲明如隔靴搔癢，打不到點。再鐵血的粉絲，也會心累。

粉圈內部，已有人将怒氣發到路迢迢身上，開始了新一輪鬥争。

“你還當他是你弟弟嗎？你只是把他當作搖錢樹吧？”

“他賺錢給你買假肢，你倒好，只會來毀他事業。你自己數數，這都多少次被拍了？”

“怎麽，懷孕了不能發微信打電話？憑什麽要他去醫院看你？”

“從頭到尾，粉絲愛的都是梁振宜，我看咱家還有哪個粉絲這麽博愛，博愛的都給我滾出飯圈！”

又有說好話的。

“你們這樣狙他的家人，他會難過的。”

“無語，姐姐沒錯吧，也不一定就是懷孕啊，天天狙這狙那，小心被黑粉牽着鼻子走。”

“戾氣不要太重好不好，粉絲相信他就夠了啊。”

“保護家人隐私，還有哪個粉絲不懂嗎？”

粉圈每條相關微博都上了萬轉，很快，#梁振宜姐姐#爬上熱搜尾巴。部分粉絲借由這條熱搜，開始刷數據：

#梁振宜姐姐##梁振宜否認戀愛瓜#這年頭還有人相信愛豆事業上升期會去談戀愛？假！假！假！所謂春晚密會女子、醫院婦産科懷孕女子，都是梁振宜親生姐姐。弟弟給姐姐編辮子、醫院探望姐姐，我想正常家庭都會這樣吧。求求廣大吃瓜群衆放過這個才二十不到的男孩子吧，假瓜吃多了牙碜哦。

不及話題發酵，梁振宜親自發了條微博。

梁振宜V：

與姐姐有關的記憶，總也離不開夏天。小時候每次搶吃西瓜，我都搶不過她；但荔枝她從不和我搶，那是因為西瓜便宜，荔枝貴。太貴的東西，她都不要，會說留給弟弟。

我總以為這樣好的她，會被老天優待，但老天他似乎瞎了眼。那我想，既然老天不愛她，弟弟來補償。可是似乎，弟弟也沒能保護好她。

這一年半以來，造謠不斷、偷拍不斷、網暴不斷，一再挑戰人的底線，倘如這樣還能容忍，那我作為弟弟、作為家人，未免太過失敗。

我已向公安機關報案，對于侵犯隐私的行為，将追究到底。另外，@星偵探老八、@吃瓜少女阿朱、@姨八婆以及背後的營銷公司，以私牟利，對當事人聲譽造成了嚴重影響。現委托xx律師事務所，律師函已發出，我們法庭上見。

最後還有一句：謝謝你們，與我一起守護着姐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