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未來

未來

回到家中，路迢迢閃身上去二樓，進屋把門鎖住。

臉上還在發燙，她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似乎還留有溫度。

她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衣服，想起前一晚的烏龍，腦海中不知不覺，又浮現出那些細節，身子莫名發軟，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出息！

後面的日子，陸遠并未與她為難。他常出門，少有在家，又因着前一次的情況，陸遲遲再叫他帶迢迢出去，她自己也不肯了。其實第一次也不大願意的，只是陸遲遲堅持，她不好回絕。

一直到八月底，學校新生報到，母親正在外地策劃新的展覽，正是忙碌的時候，無法趕來接她，陸遲遲便讓哥哥開車送她過去。

朝夕相處半個月，陸遲遲已是舍不得她，于是借着繼續調養身體的理由，與路迢迢母親商量，讓孩子周末回她家住。

“那怎麽好意思！”路迢迢母親連連推辭。

“有什麽不好意思！這孩子我特喜歡，要不這麽着，我認迢迢作幹女兒，你覺得怎樣？”

當事人還沒說話，陸遠在一旁聽了，把路迢迢行李放到地上，板着臉道：“不行。”

陸遲遲舉着電話，睨他一眼，并不理會。

陸遠看了看車上的路迢迢，伸手攬過母親，把她往裏面帶。順手撈起一張塑料包裝袋，在手機話筒上呲啦一磨，替母親挂斷電話。

他說：“媽，這事你不要急，再等兩年，迢迢遲早會是咱家的人。”

陸遲遲警惕地看過來：“你什麽意思？”

陸遠和盤托出：“她來的第一天晚上，我進過她屋。”

陸遲遲捂住嘴巴。

“母親知道，兒子睡覺有不穿衣服習慣的。”

“你啥時候有這癖好了？”陸遲遲疑惑。

陸遠頓了幾秒，半晌才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兒子得對人家負責是吧？”

本以為母親會高興，沒曾想她卻一臉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地罵：“你個禽獸！我怎麽生了個你這樣的兒子！人家才十八！才十八！十八！”

從家中開車離開，送路迢迢去學校報到。路上，兩個人不發一言。路迢迢看着陸遠發紅的嘴角，猶豫幾秒，終于開口：“你嘴上……”

陸遠擡手揉了揉，嘶一聲，忍不住吸氣，母親下手還挺重。

他笑着看過來：“關心我啊？”

“不是……”路迢迢皺眉，“你這個樣子，會讓同學誤會。”

“誤會什麽？”陸遠問她。

路迢迢支支吾吾不答。

陸遠看兩眼後視鏡，說：“誤會我這個，是被人親的？”

她張大眼睛看過來，這個哥哥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我是說！同學們會誤會是我打的！”

陸遠渾不在意，笑了一下說：“暴躁妹妹，這人設也挺好。”

好你個鬼哦！

路迢迢再不理他，等到車開進學校，下車拖着行李往宿舍方向走。

陸遠一直在她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她。路迢迢排隊在樓媽那拿到宿舍鑰匙，提箱進去電梯，轉身見陸遠也跟過來，便瞪他一眼：“不許跟！”

陸遠并不生氣，看着電梯在他面前關上，微微笑着，目送路迢迢離開。

電梯裏，路迢迢卻突然心軟了一下。她是不是，對他太兇了些？

尚未從內疚的情緒中出來，電梯停停走走，終于抵達宿舍所在樓層。她拉着行李箱出來，找到宿舍門牌號，門虛掩着，應是有室友已經來了。

推開門的瞬間，她愣在原地。

陸遠正坐在靠門的位置，手邊堆滿了路迢迢未來室友送的零食水果。見她進來，陸遠笑了一笑，沖她招手：“迢迢，過來。”

路迢迢側開臉，門後有面鏡子，鏡子裏的她臉頰微紅，額頭滲汗，微微張着嘴喘氣。再一看陸遠，衣着體面講究，發絲清爽幹淨，他該是從樓梯間上來的，可為什麽比她坐電梯還快，而且氣都不帶喘的？

太氣人了！

她就不該對這種人心軟，不值當！

路迢迢從箱子裏拿出衣物收拾，這種事陸遠幫不上忙，就只好坐在一邊，與她室友們聊天。

疊好了衣服，路迢迢想起床單還沒鋪，正想着上床收拾，低頭見自己穿的裙子，又見陸遠坐在下面，想了想，從櫃子裏拿出一套衣褲，到樓層公共廁所去換。

她離開後，室友們互相使了個眼色，起身把門關上。

回來便問陸遠：“哥哥，你真是她男朋友？”

陸遠挑起一邊的眉毛，淡笑着嗯了一聲，又沖她們做了個手勢，說：“迢迢害羞，嫌我大她好幾歲，她不願意說，你們就裝作不知道。”

“這也沒什麽吧，這個年紀談戀愛多正常。”有個室友說，“難不成你們是沖着結婚去的？”

大學談戀愛不奇怪，可在大學就結婚，那還真不多。

陸遠敲着桌子笑：“這麽聰明？”

宿舍裏卧槽的聲音此起彼伏。

“所以……”陸遠開口。

室友們豎起耳朵聽。

“要有人欺負她，麻煩你們幫我記下來，”陸遠笑，“我記仇。”

“哥哥放心，包我們身上。”

“還有就是，她腿腳不好，到陰雨天會疼，上下樓梯也容易磨得發疼。”

“什麽磨得發疼？”室友們問。

他驚覺失言，及時住了口，擺手道：“沒什麽。”

陸遠在路迢迢宿舍只待了半上午，她動作麻利，全程自己收拾，陸遠并未能幫上忙。臨走前，路迢迢下樓送他，剛打開車門，陸遠回頭看她一眼，而後遞來一把鑰匙。

“這什麽？”她疑惑不解，不是家中的，也不是宿舍的，完全是陌生樣式。

陸遠鑽進車子，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我在你學校附近租了套房，有事就到那邊找我。”

“你不回部隊？”她吃驚。

陸遠輕笑：“怎麽？這麽不待見我？”

不待見的話差點脫口而出，路迢迢咬住舌尖，昧着良心搖了搖頭。

陸遠伸出兩根手指，夾過她手心的鑰匙，輕敲她額頭：“就知道是這樣，鑰匙我收走了，有事電話聯系，我一般都在。租的那屋你就別來了，确實也不方便。”

讓她去，她不一定答應；不讓她去了，反倒來了興趣。

她忙問：“怎麽個不方便法？還見不得人？”

“你一女孩子，問這麽多幹什麽？”陸遠瞥她一眼，挑起眼尾湊過來，“對大人的世界這麽感興趣啊？”

路迢迢氣急，轉過身去，又聽到他說話的聲音。

“實在想來也行，只是我那屋裏還有別人，你來的時候，記得和我說一聲。”

她沒好氣：“金屋藏嬌啊？”

金屋藏嬌？虧她說得出來。陸遠笑了一下，沒再說話，開車離開。

出了學校大門，一個拐彎，車開進隔壁的老式小區。小區沒有電梯，陸遠下車後，一口氣爬到頂樓，正要掏鑰匙開鎖，屋內的人已聽到他的動靜，主動上前開門。

待看清屋內情形，陸遠愣在原地，半晌罵了句髒話。

就見他那室友不着寸縷，在屋裏肆無忌憚地走來走去。

陸遠關上門，一面撐着牆壁，一面踢掉鞋子：“兄弟，能注意點形象麽？”

室友冷冷瞥他一眼，到客廳抱起一把槍，抹油做保養：“不能。”

“回頭部隊上要我寫任務報告，一定把你生活不檢點寫進去。”陸遠進屋坐到室友對面，拿起一沓資料仔細翻看。

室友冷笑：“有你不檢點麽？上回在會所，你對身邊那小姑娘挺猛的啊。”

“嗯？看這麽清楚？”陸遠擡眸看他。

室友舉起槍托，試了試瞄準鏡，從牙縫裏懶懶擠出幾個字：“比槍法眼神，我說一，沒人敢說二。”

陸遠點了點他：“瞧你嚣張那樣兒！”

兩個人互相不對付，靜默着各忙各的。過不多時，陸遠收起資料，室友擡頭看他，莫名其妙問了句：“名單上還有幾個人？”

“多着呢，”陸遠說，“才解決了三分之一。”

室友點頭：“還有得忙。”

又多看陸遠一眼，補了句：“夠你談情說愛的。”

陸遠拿起資料扔他頭上。

轉眼過去半學期，期中考試結束，路迢迢與十多個同學出去聚餐。開學以來的兩個月，她從未聯系過陸遠，對方也沒來找她，那時他說在附近租了房，于她并未有多大實感。

倒像是，陸遠這個人自她的世界完全消失了。

只是她不知道，陸遠卻一直在背後悄悄關注着她。

路迢迢室友偷看她一眼，背過身小心與陸遠發短信：“咱學校有幾個男生喜歡迢迢，這回跟着一起來，現在正給迢迢勸酒，我估摸着，可能是要告白。”

陸遠回：“她酒量還行，不擔心。”

路迢迢室友說：“她酒量是不錯，但對方男生酒量不行啊，萬一人家借着酒意，做了出格事怎麽辦？”

陸遠心一凜，他尚還記得以往舊事，那時他也是酒後失态，可她卻并未遷怒于他。若當真有人喝醉了酒，拉拉手、親親臉，沒準她同樣不會怪罪。

想到這裏，他便坐不住，問路迢迢室友要到聚餐地址，開車過去。

途中給路迢迢發微信——我喝酒了。

路迢迢正吃着飯，收到陸遠發來的消息，差點沒噎着，又不是小孩子，喝就喝呗，特意發短信給她是怎麽回事？莫名其妙。

正要回怼，又收到一條：開不了車。

她正色起來，這事有點嚴重了。

一問地址，就在隔壁一條街，好在不遠，擡頭見同學們聊得正歡，不好貿然掃人興，只與身邊人打了招呼，準備悄悄離去。

卻不想同院的林學長注意到她的動靜，酒杯一放，跟上來打聽情況。

路迢迢在門口停下，小聲與他解釋，又把陸遠的事略去不說，只說是有急事，要提前一步走。

林學長輕輕點頭，沖她一笑：“那我送你下去。”

路迢迢忙擺手：“怎麽好意思麻煩學長！”

“不麻煩，舉手之勞。何況天也黑了，你一個女孩子不方便，待會到樓下，我送你上出租車再離開。”

路迢迢心叫不好，卻又感激不盡，也不好再瞞着他，便将離席緣由告與他聽。

林學長笑了笑：“那我更得送你一程了，你哥喝醉酒，你一個人怕也搞不定，”

路迢迢沒想過這一層，只佩服學長考慮周到，等到出了餐廳，就引他去陸遠說的地方。

隔着一條街道，路上車輛來往，川流不息。

林學長掃一眼對面攢動的人頭，問她：“你哥穿什麽衣服？”

路迢迢一面找尋，一面回：“他說他在車裏，黑色的，牌子好像是——哎就在那邊，找着了！”

說着就要過去。

手腕被人猛地攥住，視線一轉，擡頭只看到學長的胸膛，還有他充滿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小心車！”

她愣了一秒，迅速從他懷裏掙脫開，神情頗不自然：“謝謝學長。”

不待對方開口，餘光裏閃過一道黑影，湊到她跟前。

是陸遠。

他黑沉着臉，摟過她，冷冷看着學長，氣壓低得可怕。

肩膀被他攥得生疼，路迢迢忍不住掙紮，他卻好像更加生氣，迫着她回去車上，路上不發一言。

她也生氣了：“你沒喝酒？所以是騙我呢？”

陸遠瞥向她：“怎麽，看我沒喝到不省人事，你不高興？”

“你發什麽瘋呢？”

“酒瘋。”他吐出兩個字，一腳踩下油門往家中疾馳。

“我回學校！”路迢迢拍了拍坐墊，沒好氣說。

陸遠沒理會，徑直把車開進他臨時租房的小區，停車開門，抓着她往樓上走。

“你屋裏不還有人麽？”她生氣。

“他出去了，這兩天不在。”陸遠掏出鑰匙開鎖，拉着她進屋，開了燈，當着她面脫掉上衣，又去餐廳拿一瓶酒，打開往自己嘴裏灌。

她閉上眼，又羞又氣：“你幹嘛！”

陸遠一口氣把酒喝光，是最烈的酒，喝完臉上已浮現紅暈。腳下打着晃，來到路迢迢跟前，俯身捏住她下巴：“沒騙你，我确實喝酒了。”

話音剛落，湊過來将她吻住。

路迢迢瞪大了眼睛，拼命抓撓，被他抓住雙手，動彈不得。

細碎的哭聲斷斷續續傳出來，臉上的淚流進他嘴裏，路迢迢憋紅了臉，哭着叫他名字：“陸遠，你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他登時清醒，松開她，彎身撿衣服重新穿上。腦袋還是暈沉沉的，他看她一眼，走到她面前。

路迢迢如受驚的兔子，觸電一般後退半步。

陸遠心一緊，半晌又釋然：“我送你回宿舍。”帶了點懇求的語氣。

路上，兩個人再沒說話，就連分別時，也沒說再見。

只是沉默着，相互點頭。

後面的日子，陸遠每天都來，或是送花，或是送奶茶。她下課時間不定，課後活動也不定，大多時候陸遠都沒等來她，只好将東西放宿舍樓下，微信告她。

路迢迢原不想收下，只是那些花啊、奶茶啊，放樓下沒人拿會壞掉，學校後勤專為此事在系統裏發通知，不管是外賣或是別的東西，都要同學們及時取走。

沒有辦法，她只好聽話收下。

時間久了，陸遠便摸清她時間安排，每回都能找着她去處。無論是下課，還是去圖書館，亦或是到操場運動，他總會出現在她身後，默默注視着她背影，護送她來去。

路迢迢漸漸習慣他的陪伴，雖不吱聲，卻也不再故意躲着他。

她想，就讓他再跟兩天，到時候她主動與他說句話好了。

随便什麽話，就一句也行。

事情到底還是有了出人意料的變化。

今日的陸遠照舊開車來看她，只是身邊多了個女人。面容姣好，身材熱辣，還挽着陸遠胳膊，笑盈盈地往她的方向看。

心沒來由地發酸，她想離開，卻發現電腦落在了教室，要回去拿，只能往陸遠那邊走。

電腦裏有她沒寫完的論文，明天就要上交，不能不回去拿。

她只好硬着頭皮往那邊走。

與他們擦肩而過時，耳朵裏飄來女人軟綿綿的聲音：“這就是你鬧別扭的妹妹？”

路迢迢緊了緊拳頭，加快腳步，目不斜視。

心中似有哪一處悄然崩塌。

妹妹？原來是把她當妹妹，可她卻把他當成……

眼眶湧起一股熱意，低頭回到教室，從桌下找到電腦，再出來，外面已沒了他的身影。

回到宿舍，她拉上床簾，撕開一件罐裝酒，一瓶接一瓶喝光，最後把自己塞進被子，紅着臉沉沉睡去。

手機鬧個不停，她沒理。室友受不了，爬上床梯，輕聲喚她名字。

她睜開眼，枕頭濕了一片。

室友被她這幅模樣吓到，忙問她怎麽了。

路迢迢起身，扯出一個笑，安慰她沒事。而後拿起手機，見來電人是陸遠，按下拒接，又将他號碼拉黑。

過一會，又有陌生電話打來。

她剛要故技重施，對方已主動挂了電話，趁她還沒拉黑，發來一條短信：我不是陸遠，你接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