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未來

未來

【番外】未來

路迢迢打娘胎裏出來，身體就不大好。

倒也不影響日常生活，只是天氣不好時，兩條腿總要隐隐作痛，非得折騰她一下。就好像得了風濕，去醫院檢查，卻又沒個結果。

也不知是怎麽了。

長到十八歲，去外地上大學，母親提前帶她去大學所在的城市，說是要見一個阿姨。

母親做展覽策劃時認識的，對方是個大有名氣的琢玉師，與母親性格十分契合，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

飛機甫一落地，母親便與她囑咐：“陸阿姨家裏有些來頭，傳下來許多古方子，拿來泡泡腳，或許對你有點幫助。”

路迢迢靜靜聽着。

“這半個月呢，你就先住陸阿姨家裏，等到學校報道，你再搬出去。”母親将行李遞給陸阿姨派來的司機，把門打開，讓路迢迢上車。

路迢迢鑽進後排，問母親：“陸阿姨家裏……有小孩嗎？”

“有兩個。”母親緊跟着坐進來，“兩個都是男孩，哥哥比你大幾歲，當兵去了不在家，弟弟和振宜一樣大，馬上讀初一。”

路迢迢暗自松一口氣，好在是小孩，容易應付。

陸阿姨派來的司機回到車上，正巧聽到對話，忍不住笑：“小少爺性格內向，打小兒不愛說話，乖得很，半點兒不像那些淘的。”

路迢迢眼睛一亮，內向好啊！可別像振宜，整天黏着她。

母親知道她打的小算盤，拿眼睛瞪她，警告她收斂一點。

車開進守衛森嚴的小區，濃綠樹蔭下，掩映着排排紅色小樓。陸遲遲自大門迎出來，從母親手裏接過小姑娘，不住打量着她，笑得合不攏嘴。

她一面叫傅寅出來，幫忙搬行李，一面将路迢迢帶去二樓，對她說：“這是哥哥房間，自他去了部隊，就再沒住過，這兩個月迢迢就住這兒，空間大，風景也好。”

路迢迢輕輕點頭。

晚上陸遲遲拿來祖傳古方給她泡澡，泡到全身發熱，出來回到床上，被單裏有一股幹淨的皂香。她埋頭聞了聞，又摸摸額頭，有些發汗。不知為何，大晚上的，這屋裏竟有一絲悶熱。

目光在室內掃過，沒能找到空調遙控器，初來乍到，又不好意思麻煩主人家，只好作罷。便只有脫了衣服，鑽進被子，好在是絲被，涼涼的，倒也服帖。

一覺睡去，不知年月。迷糊中，似乎聽到浴室有動靜，借着月光，好像有個男人的身軀，映在玻璃門上。

她閉上眼，繼續睡。

陸阿姨這藥方真夠意思，又能養身子，又能助眠，現下居然還送她一春夢。

不知過去多久，身旁的床墊陷了下去，像有人躺在她身邊，剛洗過澡的皂香與她身上的藥味混雜在一塊。

她心念一動。

既然是春夢，那讓她抱抱，總該可以吧……

她翻了個身，張開雙臂，一頭撞進對方硬邦邦的胸膛。

往上一挪，下巴擱在對方肩窩上，雙手攀着人手臂，兩相貼覆，對方明顯身體一僵，有了些微變化。

路迢迢突然清醒，這手感、這溫度，還有這……她沒忍住，往下面瞟了瞟。

這特麽！好像！不是個夢！

而且特麽！她！還沒穿！衣服！

她沒穿就算了！可為什麽！對方也沒穿！？？

張大嘴巴，尖叫就要破出喉嚨，陸遠眼明手快，伸手捂住她嘴，靠近她耳畔低低說了句：“別出聲。”

她眼眶裏已盈滿了淚光，伸手就要開燈，又被陸遠抓住手腕，壓在小腹前方：“也別開燈。”

眼淚嘩一下落下來，她開口：“銀行卡在行李夾層的錢包裏面，密碼是******，錢我都給你，你放過我吧。”

陸遠明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不免好笑。這意思是家裏莫名其妙多了個女孩，主人回自己房間睡覺，還沒對她興師問罪，他反倒成了擅闖民宅的人了。

路迢迢手腕被松開，有低低的笑聲自她頭頂傳來：“要不想被我看光身子，就別開燈。”

他從床上下去，摸黑找到衣服穿上。路迢迢盯着他看了半晌，這駕輕就熟的模樣，不似擅闖民宅的登徒子。

難不成是……

“哥哥？”她脫口而出。

“嗯？”陸遠看過來，雙眼在夜色中灼灼發亮。

這一聲喊，似乎引發了天大的誤會。

陸遠重又跨上床，往她的方向湊近，路迢迢只得抓緊被子，努力向後仰。

他放低了聲氣：“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妹妹啊？”

她幾乎快要哭出來，他一定是故意的，要真覺得她是有血緣的妹妹，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做出越過界限的舉動。

見她輕易就臉紅，陸遠不再逗她，起身拿了套幹淨被單，往客房方向走。

走前，他看她一眼：“下次別這樣叫了。”

次日天色甫明，路迢迢換上運動裝，出門去跑步。恰撞見陸遠從客房出來，她倒吸一口涼氣，嗖一下轉身不敢看他。

誰知道他竟笑了一下：“我有穿衣服。”

路迢迢氣得咬牙，臉上像被火燒一樣。誰！管他！穿沒穿衣服啊！

“你多大了？”他又問。

“十八！”她氣鼓鼓地回。

“都十八了……”他在後面念念有詞，目光在她雙腿上停留許久，路迢迢似有所感，回頭望他。

陸遠套上手環，轉着手腕，回應着她的眼光，笑了一下：“晨跑麽？一起吧。”

一起你個大頭鬼！

路迢迢砰一下關上門，先一步離開。

跑步回來，陸遲遲已做好了早飯，正要上樓叫孩子們起床，就看見路迢迢從外面進來，後面還跟了個陸遠。

她驚訝：“哥哥放假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陸遠：“昨晚。”

昨晚？

母親看了看路迢迢，又看向陸遠：“這、這、那……”話都說不利索。

陸遠笑：“房間門鎖上了，我去客房住的。”

路迢迢捏着拳頭，漲紅了臉。她鎖，她鎖了個空氣她鎖！

“這是哪家的親戚？”陸遠看她一眼，順勢一問。

“不是親戚！”陸遲遲連忙解釋，“這是迢迢，是媽媽好朋友的女兒，上大學前到咱家暫住，媽媽找你外公拿了些藥方子，給迢迢養養身子。”

“養身子？”陸遠眉頭一挑，看向路迢迢，“身體不好？”

路迢迢回：“打小就有的毛病，一到陰雨天就腿疼。”

“哦——”陸遠嘆一句，目光又落到她腿上。

“是挺好看的。”他低聲說。

“你說什麽？”路迢迢看過來。

陸遠笑了下：“沒怎麽。你這小毛病，不礙事。”

哥哥既回了家，有二十來天的假期，閑着也是閑着，陸遲遲便叫他帶迢迢出去玩。

陸遠倚在車頭，皺眉看着小姑娘——棉白連衣裙穿在身上，眼睛又黑又亮，看起來人畜無害。

他開口：“媽，這不合适吧？”

陸遲遲一記鋒利的眼神剜過來：“這怎麽就不合适了？你是去犯法還是去把妹啊？怎麽就不合适了？”

“得。”陸遠妥協，打開車門鑽進去，趴在方向盤上對路迢迢笑了笑，頭往一邊偏，“妹妹，上來。”

路迢迢慢吞吞坐上副駕，不吭一聲。

車駛出別墅，母親咬着手絹，站門口望着車尾，含淚惜別。

陸遠看一眼她，笑說：“妹妹，怎麽不說話？”

路迢迢生氣地瞪他：“不許叫我妹妹！”

“為什麽？”他直視前方路況，問了一句。

什麽為什麽！他還好意思說！

“我不可以叫哥哥，有些人，卻可以叫妹妹，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理。”

再有，又不是她想叫哥哥的，只是陸阿姨整天哥哥弟弟的叫，她也就跟着這樣喊，哪裏知道他們兄弟的真名。

陸遠忍住笑，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想起來了，昨晚說的，現在也還算數。”

路迢迢不理，把頭扭向窗外。

“所以……”他按住她腦袋，讓她轉過來。

“你幹嘛！”

他發笑：“叫陸哥哥吧。”

她一字一頓地說：“你想得美！”

車開到一家高級會所，路迢迢皺眉看着，回頭又看一眼陸遠，欲言又止。

想不到，這個哥哥的品味與他的形象如此不搭，竟喜歡這種金碧輝煌、土裏土氣的地方。她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裙子，這一股清流，來這種場合，确實不太合适。

她既自诩是一朵出淤泥不染的小荷花，自然在邁進會所時是要猶豫一下的。

陸遠走在前，見她不動，停下來問：“怎麽不走了？”

“這……不符合我人設。”她這樣回他。

陸遠笑了一下：“确實，好在有我跟你一起。”

路迢迢沒明白他這話什麽意思，正咂摸着，就被他拉着進了會所。

她一個激靈，盯着陸遠，悄悄靠近了問他：“所以哥，你真把妹來的？”

說這話時，電梯正好下來，陸遠邁步進去，按住按鈕，自裏面看着她：“把你啊？”

路迢迢：？

他在裏面等了許久，偏頭笑說：“還不進來？”

電梯上到三樓，門打開，兩旁站了穿紅色旗袍的服務生，其中一個走上前，單手伸引，領着他們進去包間。

進包間前，陸遠摸出一副眼鏡，架在鼻梁上。

包間裏坐了十來個人，有男有女，桌上堆滿酒瓶、牌骰，空氣中充斥着酒味、香水味。路迢迢條件反射般往後退了一步，被陸遠伸手撫住後心。

他低聲道：“跟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屋裏的人見陸遠來了，興奮地叫他名字，正中間讓出一塊空地，要他坐下。

“喲，怎麽還帶了個小白花兒呢？”

陸遠看向說話的人，眼神冷了一瞬，半晌又笑：“這我妹妹。”

“真妹妹，還是假妹妹啊？”說話人語氣暧昧。

陸遠玩笑似的說：“你覺得呢？”

“哎喲喂，還是咱陸哥懂情趣！”

有人吹起口哨，瞧見路迢迢這幅純情模樣，再一看身邊的公主，頓時沒了興趣，把人一推，扯着嗓罵：“沒勁。”

路迢迢挨着陸遠坐下，身旁有人伸手過來，要想拉她手臂。

陸遠不動聲色地摟住路迢迢，手正好落在她臂肘處，将她圈在懷中。他端起桌上的酒瓶，借桌沿起開瓶蓋，笑着喝下。眼神有意無意，往她身旁瞥去。

她靠近他的胸膛，頭頂貼着他喉結，獨屬于他的清冽的味道，将滿屋子的酒氣驅散了個幹淨。

一顆心砰砰直跳。

“來，今兒哥就陪你們喝，不醉不歸！”陸遠笑着說，又一口氣喝下半瓶酒，半點停頓也沒有。

有人想帶會所公主離開，被陸遠叫住，酒瓶在桌上一磕，發出清脆的響聲：“別走啊，不給我個面子？”

那人立馬轉身回來，與他賠笑：“這陸哥發話，咱哪敢不聽呢？就是以後您父親那邊，還得麻煩陸哥，多給咱通融通融。”

陸遠拎起一瓶新酒，笑着遞過去：“好說。”

靠在他懷中，路迢迢只能看見窗戶的方向，她一直盯着外頭，卻不想，在對面玻璃窗上，看到一處反光。

她抓住陸遠衣襟，悄聲說：“哥，對面好像有人。”

聲音極小，連她自己都聽不清，但他卻聽到了，低頭湊過來，嘴唇挨着她的耳廓，用氣聲說：“別聲張。”

好像有一股電流，從脊骨傳至頭頂，自頭頂再擴散開，全身發麻。

他們喝了許久，包間裏偶爾傳來幾道喘息，路迢迢羞紅了臉，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在做什麽。許是她臉上滾燙的溫度傳給了他，他的手移到上面，貼住了她的耳朵。

她的世界，便只剩下他與她的心跳聲。

包間逐漸安靜，不知是誰，摸出幾包白色紙片，當心放到桌上。衆人放開公主，圍攏一塊，臉上神情興奮而狂熱。

路迢迢瞪大了眼。

陸遠看了看時間，低下頭對她說：“我數三秒鐘，三秒鐘後，把眼睛閉上。”

她來不及反應，就聽見他開始倒計時。

“三……”他取下鼻梁上的眼鏡，插進她發間。

“二……”将她打橫抱起，轉瞬壓在身下。

“一。”

雙手貼住她耳朵，他的臉偎了上來。

聽不見聲音，聽不見玻璃破碎，子彈破開人體的動靜；聞不見血腥，聞不見除了他身上清冽味道以外的，別的氣息。

待到一切歸于平靜，陸遠抱起她，将她的腦袋按入懷中。

“不許看。”他低聲警告。

她吓得緊閉雙眼，隐約聽到他腳踩在液體上的聲音。她不敢去想那是什麽，只緊緊拽着他衣角，臉色發白。

“他們是誰？”

“名單上的人，別的不能問。”陸遠說。

她語氣發澀：“你不怕對面的人瞄不準，萬一把我們打死了怎麽辦？”

“不擔心，對面是我戰友，他槍法準。”陸遠抱着她走出會所，帶起一路目光，“還有什麽問題，一塊問了吧。”

“那你……為什麽要……”她忽然說不下去，輕輕咬着下唇。

那樣的場景，那樣的舉動，好像亡命天涯的感覺。

陸遠笑了：“我怕你叫出聲。”

就這？

路迢迢來了脾氣：“我告訴你別小看我！誰吓得大叫還不一定呢！”

陸遠從她發間取下眼鏡，放回車裏，輕輕一笑：“哦，難不成，會尖叫的是我啊？”

她無語凝噎，這倒也是。

“可是！你為什麽不拒絕，還帶我過來？”

陸遠啓動車子，側過頭看她：“這不是母親和你要求的嗎？”

路迢迢氣極：“那你不能說清楚一點嗎？”

“那不行，保密呢。”陸遠觀察路況，開車出去。

“可以把我放到外面啊，又不是非得進去。”

“也不行。”陸遠說，“這邊你看見了，放你一個人在這兒，不安全，我不放心。”

“那你帶我去裏面，就安全了嘛？”路迢迢大聲說，只是氣勢已較先前小了大半。

“嗯？”陸遠挑眉，“不是母親要我帶你來的麽？”

得了，又繞回去了。

“現在去哪兒？”路迢迢癱座位上問他，頭往後仰。

他沒答，只過了一會，莫名其妙來一句：“陸遠。”

路迢迢嗯了聲，尾調上揚。

他看過來：“陸地的陸，遠方的遠，我的名字。”

這個系列不算短，應該也不長，當個小短篇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