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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繼續走,我沒說停別停。”身後一把拂塵戳着我的脊梁骨,感受到我腳步停滞,拂塵加了三分重的暗力。

“走就走,做鬼做得那麽窩囊,也只有我了。”我嘴裏嘟嘟囔囔,不情不願地踱步上前,手裏捧着一個崩了個角的飯碗和一根斷筷,向前方白霧濃濃的小巷子敲敲打打。

這人可謂是入室搶劫,咻一下用法術把剛死了的我給綁了,逼我留在人間幫他賺陰差錢。

等我去閻羅王跟前報道的時候,一定狠狠參他一筆。

像個盲人摸石過河往前方走了幾十米,正當還算暢通無阻地走着,腳尖卻突然被阻滞在一堵磚牆前——絕頭路。

即便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也本能地不敢貿然伸出手去碰,所以轉而用那根斷筷小心翼翼戳着前面的牆。

“行了,你的碗已經空了,我們走。”

低頭看去,碗裏原先盛着的香火蕩然無存。

“趕緊的,待久了他們會以為我們也是飯。”拂塵卷起我的手腕拉着就走。

嗯,其實這人還蠻好的,還會關心一具屍體的安危。

似乎是能聽到我的想法,他悶悶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主要是怕把我吃了,因為你已經死了。”

看來這人說話就是要夾槍帶棒直戳心窩子才舒服。

不是兄弟,我趕着去投胎啊。

……

三日前。

床頭鬧鐘如約響起,時間停在淩晨六點。

剛掀開被子下床的我就摔了個倒栽蔥,在地上吃痛個兩三秒後還是爬了起來。

今天是這個月最後一天,保住我的全勤獎是我今天起床唯一的理由。

摸着冒出來的胡茬,我看着鏡子裏的人憔悴得像具幹屍。

辦公室裏已經有同事在座位上,熟視無睹地起身繞過我去接咖啡。

身邊的組長自以為不明顯地斜眼瞅我,半晌終于開口,原來是要把工作不着痕跡地推給我。我餘光看見他飛濺的唾沫星子,耳邊是他聒噪而失真的聲音。

徘徊在清醒與溺水之間的意識出走,終于在加班後結束。

我打完了這個月最後一天的卡,像給自己敲響生命最後一聲靈鐘。

欸,靈車也剛好來了。

登上地鐵,車廂裏和白天的光景不同了許多。晚上的車廂更死氣沉沉了,每個人都像屍體般歪歪斜斜地坐着站着,還有的蹲着躺着。

好不容易回到家,放在桌板上是一份精致好看但難以下咽的外賣。但如果以祭品的标準來看,滿分。

剛要張口咽下,身後窗戶啪一聲被外面襲來的狂風破開,我的盒飯也随之啪一聲被打在了牆上。

怎麽的,真要餓死我?

可我沒想到的是,下一秒我的屋子全然黑了。

這是幹什麽,真要鬧鬼?

“籲——”響徹夜空的詭異尖聲在窗口炸起,我急忙回身去看。

一只咧着獠牙吐着青舌的怪物正立在窗沿,腦袋上開了六只眼睛,參差不齊地繞着腦袋長,血盆大口正發出那奇特的嘯聲,眼睛裏看出了對我的垂涎,張開四肢胡亂地朝我迅速爬來。

好家夥,我寧願鬧鬼。

我一邊尖叫一邊打開門跑出去,一家一戶地拍着門瘋喊。

可沒一戶人理我,我傻楞停在走廊盡頭,難道大家真的都死了嗎?

躊躇之時,劇烈撞擊牆體的聲音轟然而降,碎石土灰鋪天蓋地彌滿了整個樓道。我一邊咳嗽一邊甩手,想要拼命散開這煙塵。

迷蒙中六點紅光緩緩飄來,我懵怔一秒,下意識就往旁邊滾去。

果不其然,那怪物緊跟其後叫嚣着,甩着舌頭整個身子朝我原來站的地方撲去。

我像只無頭蒼蠅往回跑,跑回我那稀巴爛的房間砰一聲關上門,此刻整個屋子寂靜無聲,除了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門外突然安靜下來。

剛剛把心放回肚子裏,我就被一股無情力頂飛,整個人直直撲向碎窗。

我的雙手抵在窗臺,碎裂尖銳的玻璃插進我的雙手,我就這麽被硬生生地被拷在上面。

勉強扭頭去看,怪物亦步亦趨地向我爬來,六只眼睛上下左右亂轉,淌着口水的青舌打着彎兒像鞭子般抽打在地上。

慢慢繞上我的腳踝和脖子。

在怪物眼裏我似乎是什麽極致的美味,長長的舌頭如黃鳝扭着往上爬,瘋狂在我身上貼,順着身體,舔上我的臉。

我死死抿着嘴巴,可那怪物的舌頭布滿倒刺,粗糙地刮着我的臉。吃痛叫出聲,舌頭應聲鑽了進去。

五髒六腑翻江倒海,我想我這一次真的要死了,死在我最後一天全勤。

意識逐漸抽離,黑暗像張羽絨被般蓋了上來。

正當我要蓋着被子好好入睡時,我在月光下中看到一束白風向我奔來。

電光火石間,怪物的舌頭被似劍的白風斬斷,一半掉落地面,一半留在我的身體。

我顧不上疼痛抽出雙手,連忙把剩下的部分取出來,那半截舌頭在我攤開的手心跳動。

怪物的嘶叫聲打斷了我的思考,它惱羞成怒地朝我沖過來。

逃無可逃,步步後退直至窗臺。

我撐着滿是碎玻璃的窗臺,夜晚的風呼嘯而過,從破爛的窗洞中穿過時,放大了本就凄涼的風聲。

看着怪物愈加靠近的臉,我認命地閉上眼睛,接受在這晚真正死去的命運。

突然,身後一把硬物戳着我的脊梁骨,感受到我要向後倒去,加了三分重的暗力。

“你又幹了什麽好事?”一道輕語貼着我的耳廓響起。

來不及回頭看,一把拂塵在我身旁斜刺出直擊怪物面門。

手拿拂塵不是凡人。

他看起來确實不像凡人,一身白衣躍進屋子,腳一點輕巧地掠過窗臺。

拂塵在手中熟撚地轉了個圈重新朝怪物襲去,拂尾倏然伸長,像一條白龍緊追在怪物身後。

那人追去之前,側首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神色。

腦子裏不合時宜地想到那句“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彩祥雲來找我”

我想我也在全勤獎最後一天也遇到了我的蓋世英雄,只不過他拿的是拂塵,進來是翻的陽臺。

不知過了多久,我呆怔地環繞四周,房間已被摧毀得不成樣子,天花板搖搖欲墜的燈,稀巴爛的桌椅,伴随着牆灰簌簌掉落。

身後一陣清風刮過,我知道那人解決完怪物回來了。

鞋子踩在玻璃渣子上發出咔咔的聲音,他皺眉看着這一地狼藉,最後視線落在我的床邊。

長長的凝視。

“呃,請問你是?”我開口打斷他的沉默。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他答非所問。

他沒再看我,而是轉身去到床邊,撫着拂塵慢慢坐下。

我好像才是這間屋子的不速之客。

良久,他悠悠開口:“你今天早上六點已經死了。”

“範明。”

範明是我的名字沒錯。

可我不是剛剛才死裏逃生?

這人在說什麽鬼話?

剛想開口,那人拂塵攬過我的肩,将我扯過去看。

我正躺在床邊,靜如逝者。

“今天早上六點,你起床時頭朝地摔在地上,當場死亡。”

我靜靜地看着地上的自己。

“你的魂魄脫離了軀體,不過你以為自己還沒死,一如往常去上班。這都是你的幻覺。”

攬着我的拂塵松開,他轉而用長柄擡起我的雙手。

“活人怎會受傷而不流半點血。”

我順從地擡起雙手,兩行熱淚卻不由自主地淌下,滴在我手心的傷口裏。

傷口很深,玻璃渣滓從手背貫穿過我的整只手心。

可此刻卻像兩條與生俱來的口子,創面光滑平整。

這怎麽可能是活人的傷口?

過堂風不斷,窗簾吹得時揚時落,那人臉上的光半陰半晴。

他靜靜地看着我,仿佛是等着我開口,亦或是等着我崩潰,還是說在等着我抱頭痛哭。

但我覺得這一天來得正是時候。

正如我許多年前已經被生活打造成一具屍體。

只是在自己真正要奔向死亡的時候,有一點不舒服罷了。

随他走出小巷子,白霧逐漸稀薄,露出晨曦中街道的模樣。

我又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結束時的話。

“剛剛那只是吸魂蜥,你的魂魄其實已經受損了。一時之間黑白無常也找不到你,不如你留在人間多幾日,幫我幹幾件鬼差事當報答我。屆時我定護送你到地府報道。”他挑着眉對着我說。

這人總是不知哪來的自信,總是十拿九穩的樣子。

我突然發現房子回複了原貌,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東看西看的樣子,用拂塵撐起了身子。雙手捏着我的臉,把我掰正強使我看着他。“剛才的是陰氣創造的場域,是專屬那裏的視覺。”

不等我開口回話,他撚了個訣,我便感覺我被一只無形的手拎了起來,下一秒快速地将我塞進地上的屍體。

“好了,現在你是一具真正的行屍走肉了。”

神智回籠,我看見他背着拂塵站在巷口盯着我,雙眼仍是那般冷淡中帶絲嘲諷,手指伸出袖子朝我勾了勾。我認命地上前,他見我垂頭喪氣的樣子,往我的碗裏扔了一顆黑色丸子。

“賞你的,小鬼,吃了待在人間會比較舒服。”說罷他便不再看我一眼,拂袖走了。

連日來我已經适應,這人總是既耐心,又卻沒什麽禮貌。可我也沒辦法,誰叫我生前死後都是一具任人宰割的屍體呢。

“給餓鬼喂完飯了,我們接下來要幹什麽?”我不知哪裏突然冒出來的執拗,竟停在原地不走了。這三日以來,除了定時給不同巷子裏的餓鬼喂喂飯,就是跟在他後頭去打些小怪。

其實這些事他自己一人就能搞定,為何要煞費苦心帶上我這行屍走肉。

而且話說回來,我本以為我會臭掉。可他給我戴了一串黑珠手鏈後,我的外表到今日一如既往,連一顆屍斑都沒有。

這人雖然沒禮貌,說話夾槍帶棒,可我信他是有兩把刷子。希望他能說話算話,到時把我安全送到地府去讓我投胎。而且長得好看的人,天然就會讓人比較信任一些。

他聽見我的話,側首餘光探過來,晨曦中的微光映照在他筆直的鼻梁上,背上的拂塵在清晨的風裏幾分飄搖。

“跟我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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