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去看世界

去看世界

嬰兒睡到夜裏莫名哭起來，018暈暈乎乎抱着他在屋裏走來走去。

也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又或是……環境不适？

小東西哭得直抽抽，018再一次覺得住得偏真的是好事。

至少現在沒有人會聽見不該屬于這個時代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的哭聲。

他肚子鼓鼓的，戳一戳還有些硬，像是吃撐了，這樣子像只小青蛙。

018将他豎抱起來輕輕拍了拍背，他的哭聲竟然瞬間小了些。

“是想被豎抱着嗎？可是你還不會擡頭，這樣對脖子不太好吧……會不會斷了啊……”

018遲疑了一下，腦海裏閃過一些吓人畫面，還是決定将他橫抱着哄了起來。

真是讓人頭疼，小東西哭聲越來越大，018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就是最初的人類嗎，溝通能力為零。

他閉上眼睛抱着孩子晃啊晃，有氣無力地問：“你到底怎麽了？”

小東西當然不會回答他。

只有哭聲提醒018，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哄他。

這一夜睡得簡直亂七八糟，一會兒抱着睡，一會兒躺着抱着睡，有時候還會邊走邊睡。

拼拼湊湊的睡眠讓他第二天在工作時覺得十分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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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做起來挺輕松的事情，放到現在竟讓他覺得傷身傷心。

037看着他打了一整天哈欠，感覺這人再多做上一小時工作就得躺在這裏交代了。

018在037同情中帶着不解的眼神裏離開工作區域，依舊是在工作結束後第一時間回到房間。

換作以前，他就連吃飯都沒這麽積極。

小東西一見他回來就朝他笑。

随後揉了揉眼睛。

018将小東西哄睡後趕去了書城，看書學經驗什麽的不是本意，他只是不想讓那個家夥喪命而已。

就算他養的是只老鼠，那也是要學習飼養方法的。

書中寫着嬰兒肚子鼓脹，夜裏啼哭，是脹氣的症狀。

這種症狀甚至很常見，可能因為喂養方式不當，消化不良或其他原因。

018看上兩頁将書合上——小東西真是脆弱。

他誕生時什麽都會，這個家夥卻只會哭。

還好這家夥并沒有書上寫得那麽難帶。

幾百頁的書，數不清的病症。

018碰到的只有其中最普遍的幾條——可以說，那些毛病只要是個小嬰兒，多多少少都會出現。

對018來說，最大的問題可能就是哄睡了。

他每天都會重複哄睡的場景，以前把小東西放在床上，不過一會兒自己就能睡着，現在反而需要去哄。

小東西睡着的過程也開始變得越發困難，他每天都熬得跟條機械狗似的。

他巴不得自己是條機械狗，死機了更好。

“睡呗，閉眼，”018将孩子抱着晃了晃，又豎抱起來舉着，“睡——覺！”

小東西哼唧：“啊。”

“啊什麽啊，睡覺，”018擡手拍啊拍，“拍拍你，然後就睡覺。快點的吧，我都怕我活不到60歲。”

“啊！”小東西依舊哼唧。

018閉着眼繼續拍，嘴裏嘀咕着：“睡睡睡睡，你現在都能站起來了，還不能自己睡覺！”

小東西也伸手去拍018，018拍他一下，他就拍018一下。

你一下我一下，整個房裏都是笑聲，小東西的困意怕是會來得更晚。

018失笑道：“你再這樣，可就要把我給哄睡了。”

“啊。”小東西依舊是這句。

“啊。”018學他。

小東西突然來了一句：“咦～”

“你終于學會除“啊”以外的東西了？”018很是興奮，小東西沒再開口，018現在卻關不住話匣子了。

“書上說你有爸爸媽媽，可我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018想了想說，“叫我哥哥吧？”

小東西疑惑地看着他，那表情，像是正在努力理解。

018重複道：“叫哥哥。”

“啊。”小東西說。

“哥哥，哥——哥。”018竟還想試圖教會他。

小東西幹脆扯起了他的頭發，018将他的手拿走，又閉上了眼。

“學不會算了，我也沒指望你真能學會，睡覺吧。”

018抱着小東西晃啊晃，懷中的小家夥動了動嘴，又晃晃自己的小腦袋。

真是困得不行了，現在已經熄燈很久了，再熬下去，他上班肯定又得犯困走神——雖然犯困走神是常事。

“哥～”

018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小東西躺在他肩膀上又喊了一聲：“哥哥～”

“哥什麽哥，睡覺別說話，”018說完後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他把自己剛說的話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你會說了？你真的會了啊！”

018把小東西舉的高高的，興奮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最聰明了，再喊聲哥哥聽聽。”

小東西卻不喊了。

不管018怎麽說他都不叫，打個呵欠後就開始小貓釣魚，被舉着都能睡着。

興奮的018将小東西輕輕放到床上，美滋滋地蓋上被子，嘴裏還念叨着：“哥哥給你蓋被子，睡吧，睡吧。”

037第二天問他：“你怎麽看着不太精神？”

“有嗎？我昨天睡得有點晚。”018何止是睡得晚。

好不容易孩子睡了，他卻激動到睡不着。

日記本第一次被寫上一大段，話裏話外都是“哥哥”兩個字。

他是哥哥了耶！

037說：“你看着又累又興奮，我知道這麽形容很奇怪，可你真的是這樣。”

018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做事的時候身體是累的，但他又時不時會笑起來，就跟精神分裂一樣。

通俗點說，像神經病。

日子一天天過去，018也不知道小東西到底多大了，按書上寫的嬰兒時期“大運動”來看，估計快一歲。

小東西學會自己走路的那天，018很是高興，并把那天定為他的生日。

那天熄燈後，他躺在床上守着零點，對着身邊的孩子輕聲說：“小東西，恭喜你一歲了。”

那天中午，018在商店裏面買了好幾種不同口味的罐頭，他要做一個定制款罐頭蛋糕送給小東西。

一層層口味怪異的罐頭堆在一起，光是聞味道都讓他自己有些接受不了。

小東西站在他旁邊看着018搗鼓，他伸出小手也想去摸一摸這奇怪的“罐頭塔”。

018把他抱起來放遠了些：“不能吃，我怕你拉肚子。”

這東西看着就不像能吃的樣子，聞着就更不像了。

他抱着小東西坐在床邊許願，即使這個“生日蛋糕”沒有蠟燭。

“把手握起來，閉上眼睛，”018用手捂住小東西的眼睛，又說，“按照地球的日子來算，現在應該是11月1日，以後每年的今天，我都會給你過生日。”

小東西想扒拉開018捂住他眼睛的手，小手在空中抓了抓，用盡力氣也沒能把018的手挪開。

“不好意思，我話太多，捂久了。”

018剛把手拿開，小東西就想去抓眼前的“罐頭塔”。

“你真想吃啊？那我給你弄一點點點點……就一點點啊。”

018用勺子舀了一點點喂到他嘴裏，小東西瞬間面無表情，随後皺起眉頭，最後號啕大哭。

“我就說了別吃，不信我的話可是會倒黴的，”018給他拍了拍背，嚴肅說道，“以後可要聽哥哥的話。”

小東西轉過頭看着他，又抓了抓他的眼睛，018裝作生氣的樣子問：“你幹什麽？”

他指了指018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

018還沒弄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小東西的手又戳上他的雙眼。

“到底什麽意思？”018把小東西抱到旁邊讓他自己坐下，嚴肅地看着他，“亂抓人是不對的。”

小東西的神情有些着急，他指了指018，再指指自己，憋出兩個字：“小……西……”

說完又指向018的眼睛。

費解，實在是費解。

018疑惑地看着小東西，小東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東……”

“你是說，我眼睛裏面有小東西，你在我眼睛裏看到了你自己？”018不确定地問。

“嗯！”小東西高興地點點頭，指着018的眼睛說，“我、你、小、西。”

018摸了摸他的頭，“對，小東西真聰明，哥哥的眼裏都是你。”

随着他越長越大，調皮的性格愈發明顯，書裏寫的“狗都嫌”，可能就是小東西這樣。

三歲的小東西在家裏上蹿下跳，018覺得他特別像小球裏播放的猴山裏的猴。

他用自己的語言向018表達着他對這個地方的好奇。

018沒專門教過他什麽，只是會去書城裏借些書回來念給他聽，所以小東西的表達能力真的不怎麽樣。

018每次只能聽一半猜一半，猜錯的時候還會得到小東西的爆哭懲罰。

比如此時。

他只得捂着耳朵坐在床邊，有氣無力地說：“停，你哥我快聾了，咱們有事慢慢說。”

沒用，一點用都沒有，018緩緩擡起手。

“一、二！”

小東西知道的，他哥從不會喊到三，就算喊到三，也不會打他。

他也很懂事，哥哥不讓他出門，他就從未想着打開那扇門。

小東西每天都乖乖地自己待在家裏，聽着廣播播報着那些他聽不懂的話，翻着那些越來越厚的書。

每天都在百無聊賴中等着018回來，用最燦爛的笑容迎接他。

小東西的成長速度是驚人的，學習能力也很強。

七歲的小東西終于沒再忍住好奇。

在一個夜晚，他問018：“門的外面是什麽？”

018回答他：“沒什麽。這裏就是你的整個世界，不要在意外面有什麽，也不要好奇。”

小東西又問：“那世界又是什麽呢？”

“世界……就是你生活的地方。”018說。

小東西接着問：“那你每天都是去哪裏了？”

018打開小球，綠色的草地出現，他看着這個畫面，伸出手假裝自己摸到了草地。

“每個人都需要時間去過屬于自己的生活，我不在的時候就是在過我自己的生活。”

“那可以讓我也出去過屬于自己的生活嗎？”小東西露出笑容，眼中滿滿的都是憧憬。

018毫不猶豫：“不行。”

這是小東西第一次真的和018生氣，他憤怒地打了018的胳膊，大聲喊道：“我讨厭你！”

018沒有教過他“讨厭”這個詞。

或許是他無意間的抱怨被小東西聽到，又或是哪本書裏文字被他看見。

小東西記住了這個詞，并在今天把這個詞還給了018。

可小東西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又是怎麽說出口的呢？

018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這可能就是新生生命的無限可能性。

他看着小東西，無奈地說：“那你就讨厭我吧，總之，不能出去。”

“我每天都聽着廣播等你回來，那個裏面說的工作是什麽，你每天都去了哪裏，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也從來都不告訴我，”小東西指着自己脖子後，“你脖子後面……到底是什麽意思？”

018沒吭聲，小東西卻哭了。

這個哭沒有嬰兒期來的吵鬧，他只是啪嗒啪嗒落着淚，嘶吼着說：“你從來都不說真話！”

從那天開始，小東西再也沒有提過出去的事。

018以為他忘了。

但018不知道，小東西有好幾次都想偷偷跑出去，只不過恰好018都反鎖了房門。

小東西應該慶幸，018也應該為此感到慶幸。

慶幸他住着最差的單間，位置偏遠，門雖然老舊，那把鎖卻很堅固。

他有時候用鑰匙都難打開。

在那之後，小東西變得不愛說話，018權當是孩子長大了，不愛溝通。

018有天抱回來一大堆書，光是書名就讓小東西覺得枯燥，他翻了翻，随後丢在了桌上。

018告訴他：“你已經十歲了，應該要學會這些東西。”

“那你學會了嗎？”小東西問他。

018沉默片刻，說道：“我誕生時，它們就全在腦子裏了。”

某一天的早上，018一如既往地準備出去上班，他說：“今天還是看書，你中午想吃什麽？哥給你買回來。”

小東西擡頭看他一眼，淡淡道：“随便。”

“沒有更具體的？”

小東西反問他：“除了那些罐頭，還有什麽別的嗎？”

018站在門口看着他，像是無可奈何，“那你知道罐頭是最好的東西嗎？”

小東西愣了愣，他沉默一會兒說道：“吃紅燒土豆味的罐頭，謝謝哥。”

“行，等着我回來。”

018被小東西送到門口，他還納悶這孩子今天怎麽這麽熱情。

“回去看書，我要關門了。”018說。

“好。”小東西說。

門鎖沒有關緊，018也走遠了。

其實他能發現的，但實在是着急，再慢一點就要遲到了。

018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他還在一車車拖着貨物。

監控轉到他頭頂上空，機械音緩緩傳出：“037，暫停工作，送兩車貨物，目的地如下圖。”

監控投影出本層地圖，角落房間被點亮，037擡頭：“好的，收到。”

018在心裏羨慕，要是讓他去送就好了，那樣還能回去看看小東西。

廣播響起時037還沒回來，他便直接去了商店買紅燒土豆味罐頭，在電梯門口站着時，正好碰到037從裏面出來。

“你去哪兒了？”018問。

037捂着眼睛，指了指上面：“碰上個瑕疵品，他把我眼睛戳傷了……我去了趟負26，擦了點藥。”

018正想着要說什麽安慰的話，037又跟倒苦水似的說了起來：“我跟你說……”037擡頭看了看監控位置，拉着018走到角落裏，“那個瑕疵品沒有年齡顯示，還有些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