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養只老鼠

養只老鼠

018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動，嬰兒哭聲不止，那張小臉漲得通紅。

他能看到小東西黝黑的頭發，哭得睜不開的眼，還有被包裹時疏忽在外的一只小手。

他站在那裏不進也不退，聽着嬰兒的聲音越哭越小，他想着大概是哭累了。

哭聲中夾雜着些許喘息，一抽一抽地，仿佛喘不上氣。

違禁物品是肯定不能碰的，018退後一步關上門，再次向着回去的方向走。

聲音離他遠了些，步伐卻重了點。

很奇怪，他越走越覺得心神不安。

這個瑕疵可真是要害死他了。

018還是折回了那個房間，他想蹲下身來抱起這個嬰兒，也不知道該怎麽抱，是先兜住屁股還是兜頭？又或是像搬運貨品一樣扛起來？

糾結片刻，他選擇雙手一齊上，穩穩地将小東西平端起來。

這東西實在是太小了，018不知道怎麽抱着才好，抱緊怕他疼，抱松怕他掉。

他把原本包着嬰兒的小被子朝上扯了扯，确保擋住嬰兒的臉後，才一路快步走了回去。

頭上的監控默默注視這一切，只有018知道，懷中那個小東西隔着被子給了他一小拳。

離下班時間越來越近，018幹脆跑了起來。

在他關門的那一刻，廣播緊跟着響起來：“中午好，吃好喝好，為了每天的工作，請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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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被輕輕放在床上，他也坐在床邊喘着氣。

一路上跑回來颠颠蕩蕩的，小東西已經被哄睡了。

他現在沒哭的樣子倒也沒那麽吓人。

018看着熟睡的小東西，将房門上了鎖，決定先去把罐頭買回來。

在商店工作的“人造人”都是在考試中經商方面比較突出的，這份工作在018眼裏是最好的工作，別的他也不敢奢望。

“你好，歡迎光臨”的聲音響起，店員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發現是018後便問道：“又來買罐頭了，今天要什麽口味的？”

“香辣和黑胡椒吧。”018逛了逛，沒什麽別的想買，卻又覺得還是該帶些什麽回去。

他回到收銀臺前，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道：“我撿了只剛生下的老鼠，它能吃些什麽？”

店員想了想，“養上了？養大了拿來吃掉嗎？”

“不吃，先養着吧。”018說。

“那你給它喂點奶吧，新出的商品，味道雖然不怎麽樣，但營養在這裏，養只老鼠也足夠了，”店員拿出一管白色液體放到桌上，裏面的液體蕩了蕩，還剩下一個指甲蓋高度的空位，“怎麽付款？”

“還是工資卡吧……”018伸出手，“指紋付款。”

店員看着屏幕問道：“你積分夠了，要不要兌換什麽東西？”

“有什麽消遣時間的東西嗎？”018問。

店員想了想，說道：“魔方怎麽樣？新出的游走魔方，你轉它也轉。”

018說：“簡單點的有嗎？”

店員蹲下身子，從底下櫃子裏拿出一個球：“那這個？”

他将球的開關打開，這是一個和投影一樣的東西，放出來的影像都是以前地球的美景，還有各種各樣的動物。

這東西正合018心意。

他接過這個球說道：“就這個吧。”

店員感慨地說：“你也一定很想親眼看一看地球的美麗吧，希望那個‘無窮空間’也是如此。”

018說：“會的，到時候我們也和書中描述的一樣，聽雨聲聽風聲，晚上喝點小酒，一覺睡到大天亮。”

店員笑笑說：“那上班可就要遲到了。”

他拿起東西揮手道：“這本來就是生活的一環。”

回去的路上，018遇到了037，他正從食堂走出來。

“進去喝一碗嗎？今天的湯味道還行。”

“不喝了，我們又沒吃過什麽特別好吃的，你怎麽就能這麽肯定今天的味道還行，”018将買的東西往身後藏了藏，又問，“我上午去了就沒回來，監控沒有判我逃工吧？”

037搖了搖頭：“沒有，監控判定你是外出。”

他點頭說道：“嗯，那就行，我先回去了。”

本來是想快點趕回去的，沒想到路上會遇上037。

他的步伐更快了些，畢竟家裏多了個“麻煩”。

等他終于站在門外時，屋裏卻是安靜得很，門外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018忐忑地打開房門，嬰兒還在床上。

他正盯着房頂發呆，時不時還會笑一聲。

018将門反鎖，拿出剛買的奶。

瓶口被打開，他輕輕擡起嬰兒的頭，随後慢慢滴到他的嘴裏。

小東西比他急，“啊啊”兩聲蹬了蹬小腳，要是他會說話，看這樣子應該會讓018多倒點進他嘴裏。

018看着他那樣子，不由得心疼。

“餓極了吧，好喝我晚上再去買。”

小東西揮了揮小手，一巴掌呼到018臉上，他被打得一愣。

“人挺小，攻擊力不小啊。”

一管奶還剩一點就能喝完，小東西卻喝不下了。

018還沒喝過，他将剩下的倒進嘴裏品了品，咂咂嘴——這不是他會喜歡的味道。

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味道，總之是他喝了就會皺眉的東西。

“還有這個，給你買的。”

018拿出那個球，把球的開關打開，放在了嬰兒旁邊，這樣才能讓他躺在那裏就看見球放出來的畫面。

他會跟着動物奔跑的方向移動視線，小腳也不停地踢着。

018躺在旁邊跟着一起玩，竟然還有些惬意。

本來玩得好好的，不知怎麽，小東西突然就憋紅了臉。

他癟着嘴就要哭，018不知道該怎麽辦，把嬰兒從頭拍到尾，怎麽哄都不對。

018又将他抱了起來，輕拍着背，在屋裏走來走去。

小東西憋着勁，扭了扭身子，臉憋得越發通紅。

“噗”的一聲響起，不知道是誰放了個屁，018只覺得手心一熱，小東西也不哭了。

剛停止哭泣的下一秒，又伸出小手朝着018的臉給了他兩下。

“原來是要上廁所……”

018抱着他去浴室洗了洗，整個過程十分難熬，人小威力大，味道實在有些沖人。

小被子和身上的衣服是穿不了了，他找出自己不穿的衣服剪成小東西能穿的大小，套在他的身上。

“你是小男孩啊，”018自言自語道，“聽說小男孩小時候是最調皮的，好像叫什麽上蹿下跳？和猴似的。”

小球剛好播放到猴山，018連忙指着空中的畫面說道：“你看，這就是猴。”

給小東西穿衣服着實麻煩，不敢用力也不敢亂提，小胳膊小腿的，他怕一用力都得折。

還好他的衣服大，領口袖口也都剪得大。

這裏沒有一年四季，整個地下基地都是恒溫的，房間裏也更熱。

小東西穿着018剪好的衣服，揮動着雙手，有些滑稽。

“将就穿着吧，現在也沒有你這麽點小東西穿的衣服賣。”018伸出一根手指，小東西一下子就握住，開心得直蹬腿。

018找出一張小毯子包裹住他，慢慢悠悠地晃啊晃，上班時間就快到了，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

他又将椅子拖到床邊，椅背靠着床，以防嬰兒摔落，一切準備妥當後，他才放心地去工作的地方。

018這一下午都心不在焉，他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嚴重——那可是一個違禁品。

嬰兒已經不是以前的新生生命了，在這裏，那是絕對不允許的存在。

而且真正意義上的人類壽命要比他們的壽命更長，他如果真的運氣好，把那個孩子平安帶大了，等到他60歲之後，這個嬰兒該怎麽辦。

不說別的，就算他真的有能力隐瞞到那個時候，或者成功等到這道禁令被廢除，甚至于等到“無窮空間”的開啓嗎？

這無疑是個難解的題，018沒辦法養他到大，陪他到老。

可他更沒辦法再次把小東西丢出去。

這次真的……做了個錯誤的選擇。

“018，停留時間過長，請認真工作。”

監控中傳出的聲音把他從亂糟糟的思緒中拉了出來，018擡頭朝着監控說道：“對不起。”

結束工作後，他也沒有和037聊天，而是直接去了趟商店，便急匆匆地回了家。

比起被人發現，他更怕嬰兒墜床或者別的什麽意外發生。

既然撿回來了，就應該負責的吧。

更何況018也不會醫學方面的知識。

他會害怕一個生命在他眼前凋零。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小東西很乖。

他睡醒就自己躺在床上玩着那個小球，聽到018進來的聲音後還想朝後看看，動了動腦袋卻看不見後面到底是什麽。

是那個人回來了嗎？

他是誰呢？

如果是你回來了，那就快來抱抱我吧。

018鎖了門就坐到床邊看着他。

“自己在這裏玩還習慣嗎？”

嬰兒朝他笑笑。

018又問：“你餓了嗎？”

嬰兒砸吧兩下嘴。

018瞪大了眼睛，“你能聽懂我說話？”

大概是不懂的，只是因為他手裏拿着中午喂他喝的奶，想喝所以砸吧兩下。

商店店員還說他舍得，養只老鼠罷了，還買這麽貴的奶給他喝。

這奶确實貴，按他以前看的書上說，喝奶得喝到三歲。

那他的工資卡一定會被掏空的，一定。

本來他就沒攢下多少錢。

看現在這樣子，他真得聽037的去吃食堂。

小東西吃得滿足，018舉着奶的手倒是酸了，他想到這家夥換下來的衣服還沒洗，現在得趕緊洗好，夜裏再拿去烘幹。

免得弄髒又得換，自己也沒那麽多衣服再去嚯嚯。

再剪下去，上班都得裸着。

018把沒喝完的奶給他自己抱着，也沒剩幾滴了，就當抱着玩玩。

将椅子放好，一切都安排好後，他才走進浴室。

嬰兒的衣服和小被子都很薄，洗起來也是快得很。

給小被子擰水的時候覺得有些硌手，他便想着把被子打開看看到底是哪裏的問題。

他摸來摸去，終于讓他發現了問題的來源。

這個被子裏面塞了東西。

018拉開拉鏈，伸進手去掏了掏，有個被布包着的小盒子被他拿了出來。

黑色盒子，沒有任何花紋。

他将小盒子拿出來并打開，裏面是一枚膠囊，盒子裏還有個開關，他按下後，一段影像出現了。

裏面只有一個個跳出屏幕的黑色字體，這段影像沒有任何聲音和人物。

上面寫着：預防疾病藥物，融水服用。書城A櫃23號《人類》記錄了養育嬰兒的方法。

屏幕上的字顯示到最後一個，句號打下的瞬間，整個畫面消失不見，任由018怎麽按都不再顯示任何東西。

“這是什麽人啊！”018将小被子丢回洗手池子裏，水花四濺，泡沫也被打到他臉上。

盒子被丢進垃圾桶，他拿着那枚膠囊憤怒地走了出去。

他現在都快氣死了，這人分明就是看他是個瑕疵品，覺得他好欺負。

生了不養在以前是犯罪，現在生了就是犯罪。

這人也就是吃準了018一定不會不管。

可是，這人怎麽就能确定撿到孩子的就是018，或者撿到的人一定不會把孩子交出去。

仔細想想，那段話裏也沒有一個稱呼，可能就是随機的，純屬誰撿誰倒黴。

又可能那個人根本不在乎，丢了就丢了，上交就上交，反正自己留了影像，後面的事到底怎樣，那個人不在乎也管不着。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将膠囊溶于水，一口一口喂進嬰兒嘴裏，味道可能不怎麽樣，小東西喝一口就皺皺眉，但下次還是會張開嘴。

018喂進最後一口：“太小就是不好，別人給什麽吃什麽，你也不知道是什麽，就只會張嘴。”

嬰兒還是笑着踢踢小腳，018摸了摸他的臉說：“這可怎麽辦才好。”

他洗漱完後又給小東西洗洗擦擦，喂了奶哄睡着才算是完。

018從房間一角找出以前拿回來的沒用材料，他用那些東西做了一個帶圍欄的小床，中間躺着的地方用隔板隔起來，底下做成網狀。

去上班時就把隔板抽走，底下鋪上吸水的東西，就當代替紙尿褲。

他只能等空了閑了偷着回來看看，照顧肯定不能那麽周到。

一忙忙到大半夜，熄燈後，018借着小球投放出來的微弱光亮拿出日記本。

這本子真是厚，一天一頁也得寫個好幾年，更何況他一頁能寫好幾天，每天也就用一句話概括。

提筆，措辭，看了眼床上的小東西。

他嘆氣寫下一句：今天和昨天沒有什麽區別。但是，我攤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