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青草香味

青草香味

趙初明回來得很早，早到哥哥甚至都還沒有醒。

“哥，起來吃早飯了。”他提着正冒着熱氣的早飯，裏面還放着兩瓶牛奶。

袋子被他提到018眼前晃了晃，牛奶瓶也碰在一起發出聲響。

“回來了，幾點了？”胳膊都在臉上壓出了印子，長時間沒換姿勢，身上也酸疼。

另一邊被壓在屁股下的手還有點絲絲涼意，麻了。

“現在是地下基地時間六點十五分”的聲音從趙初明的通訊手環中傳出。

他把早飯放到桌上，拿出一瓶牛奶喝了起來。

趙初明問：“你昨晚在沙發上睡的？”

“嗯，”018站起身說，“我先去洗漱。”

趙初明點頭，坐在那裏慢慢喝着牛奶，一小口一小口地。

哥哥洗漱完畢出來時，這一瓶牛奶都還沒喝完。

“不好喝？”018問。

“好喝。”趙初明喝下一大口。

018坐到趙初明身邊拿出一塊糕狀的東西吃了一口。

不愧是趙初明，買的東西比037買的要好吃多了。

Advertisement

趙初明頭發翹起一撮，018換了只手拿吃的，轉過頭貼着他右耳去“收拾”那點不聽話的頭發。

018一直覺得趙初明是青草味，那種雨後清新，陽光下頂着一點小露珠的青草味。

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他總是給趙初明買青草香味的沐浴露。

018皺了皺眉——現在不太對，趙初明有點臭。

“你身上是什麽味道？”018又靠近些聞了聞，還輕拉起那撮頭發放在鼻子下。

趙初明被吓了一跳，突然撲到臉上的鼻息弄得臉直癢癢。

他朝一邊躲了躲：“酒味，昨天晚上喝了點酒。”

“我記得，酒好像……未成年不能喝吧。”

趙初明“嗯”了聲，低下頭給018看：“可我現在是二十歲，‘人造人’沒有未成年，不喝就露餡了。”

“你可以說不想喝，不愛喝。”018語氣有點不太好。

“沒喝多少，放心吧，就是第一次喝有點暈，昨天也挺開心的，那種氣氛喝了不誤事，”趙初明慢慢哄着哥哥，接着又握住他的手，“昨天我不在，哥為什麽睡在沙發上？是不是不習慣？”

“沒有。孩子大了要離家，誰都攔不住，”趙初明提到“誤事”，倒是提醒了018，他說，“你中午自己随便吃點，我有點事。”

趙初明點點頭，問道：“加班嗎？那我去給你送飯。”

“不是，是037給我介紹個朋友，中午一起吃吃飯互相了解一下。”

哥哥看着有點心虛。

趙初明咕咚咕咚喝完剩下的牛奶，盯着他問道：“是什麽朋友？”

“普通朋友。”

“那帶上我。”趙初明笑着說。

“不太方便。”

哥哥現在都不敢看他了。

趙初明問道：“不是普通朋友嗎？”

018吃了口東西，嚼上兩下後說：“好吧，其實是037要給我介紹女朋友來着。”

趙初明沒說話，他默默看着018吃東西。

心裏瞬間變得別扭，可趙初明說不出為什麽。

他不喜歡這種氛圍。

誰都不說話，卻不是因為尴尬。

就像兩人中間有條不深不寬的河水，你一腳跨不過去，下去就會打濕褲腳。

所以你只能在河對面坐着。

看着，等着。

等着看，誰先跳下去。

哥哥吃完了，趙初明起身收拾垃圾丢進垃圾桶裏。

他突然笑了。

“很期待，不知道哥會找個什麽樣的女朋友，祝你一切順利。”

他目送哥哥離開家，門被趙初明關得不輕不重。

這人甚至還上了鎖。

018停下腳步看向那扇門，趙初明這是要把他鎖在外面不讓回去了？

018搖搖頭，自己最近越來越愛胡思亂想了。

他有時候還挺想去培養室檢查一下的，但又怕工作人員說他瑕疵太多，要銷毀什麽的……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開始工作後的018很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走兩步嘆口氣，推車都推成了碰碰車，也幸虧被撞上的人是037。

“怎麽了，還沒見上就開始急了？”037将車裏被撞出去的貨物撿起來，018蹲下一起幫着忙。

“不好意思……我沒有急，就是有點心事，分心了。”

“因為013吧。”037語氣很是篤定。

018默認。

“我真的，挺奇怪的。”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037朝上望了眼監控，“晚上再說。”

他中午也沒回家，而是去了037家裏，洗了個澡，換了件037新買的三件套裏的其中一件。

“難為你這麽重視，還特意洗個澡換件衣服，”037看着018，又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有些髒的衣服，“我就不折騰了，反正我只負責給你帶到，這衣服下午還能穿，換一件太麻煩了。”

018照了照鏡子：“還是重視點好，不然下次去買衣服見到都尴尬。”

147在食堂門口等他們，也免了037帶路。

他悄悄朝018眨眨眼：“散發魅力！”

“吃飯去吧你。”018朝他後背拍了一下。

小餐廳确實挺小，就是一個隔斷隔出來的小空間，裏面放着六張桌子，和外面食堂唯一不同就是多了些假綠植。

只剩下一張最角落的桌子還空着，剩下幾張都坐着人。

018轉頭朝後望了望，前面兩張桌子的人他認識，是同屆的。

最前面那兩張桌子坐着的人看着面生，有個脖子後顯示“二十”，看來是和趙初明同一屆。

“你想點些什麽。”018将菜單轉個方向，正面對着147。

147朝他笑笑，看了看後點了一個菜，又把菜單遞給018：“剩下的你點就行，我不挑，也不太餓。”

“沒事，随便點就行，別客氣，我們就當是朋友聊聊天，”菜單再次回到147那邊，“再多點幾個，看看還想喝點什麽。”

147又看了好一會兒，加上兩個菜，“好了，就這些。”

018提交完菜單，兩人瞬間沒了話說，尴尬的氛圍彌漫，比和趙初明的那個早晨更尴尬。

“聽說你和037是同事？”147打破冷場，率先開口。

“對，我和他關系挺好的，”018沉默片刻，“我覺得還是要先告訴你，我是‘瑕疵品’，但是你放心，我沒有暴力傾向，就是比較容易想太多……想法和你們不太一樣。”

“這樣啊……”147笑了笑，“那也不錯，有時候缺少一些理智不是什麽壞事。”

不得不說，018聽到這個回答後是開心的。

他剛剛想過最壞的結果，就是147憤怒離場，剩下他一個人吃三個菜，喝兩杯飲料。

“很高興你能這麽想，其實我有時候也會羨慕你們，理智一點會少很多困擾，不會和我一樣，做什麽都要想很久，”018突然覺得自己這個話題找得不對，他的心情又開始亂了，“我怕後悔。”

“那你有什麽後悔的事？”147問。

那可多了去了。

後悔沒在趙初明小時候好好陪他，只買了個小球敷衍了事。

後悔自己只給趙初明往家裏帶書，卻從沒給他讀過一本，小東西從自己一個個認識拼音到可以不看注音版，他一個字都沒有讀過。

後悔沒給他吃過什麽好東西，後悔到現在也沒帶他去哪裏玩一玩，後悔和他溝通太少。

後悔自己沒問趙初明，你以後能不能別不回家。

怎麽都是趙初明。

怎麽能都是趙初明？

怎麽可能……全是趙初明。

機器人上菜打斷了018的思緒，他将菜朝桌子中間挪了挪，“沒什麽，都是一些小事。”

018心不在焉地吃，147沉默地吃，周圍的人倒是吃得十分熱鬧。

嘻嘻哈哈的，笑得018心裏煩躁至極。

“說心裏話，我對你印象不錯。”147突然說道。

018頓了頓，停下機械性朝嘴裏塞菜的動作。

“謝謝，能讓你覺得今天中午過得還不錯就很好。”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頓飯，吃完再去負20逛一逛，模拟城變化很大，我也好久沒去過了。”147像是鼓足勇氣說出來的，看着018的眼神裏帶着期待。

“我晚上要去037那裏一趟……”018趕緊接上，“晚上七點半我去找你，我們在模拟城門口見。”

“也行，那說好了。”

018說：“嗯，說好了。”

趙初明支着腦袋盯着018，他看着哥哥向對面的人點頭，兩個人好像還聊得挺開心。

身邊人好像在對他說着什麽，趙初明壓根就聽不進去，他不停敷衍着，注意力全在018身上。

敷衍态度終于得到不滿的回應，旁邊的人喊了一聲：“013！”

這一聲引起了哥哥的注意，018回過頭，趙初明立馬換上一張笑臉。

可哥哥什麽都沒對他說，并回頭繼續和對面人聊着天。

這頓飯趙初明吃得不太好，甚至因為胃口不佳都沒吃多少。

哥哥在結完賬後終于想起了他。

他拿着一瓶飲料，走到趙初明身邊，飲料也被放到了手邊，哥哥說：“我去上班了。”

“018，晚上一起吃飯嗎？”趙初明又在笑。

“不吃了……我晚上要去找037一趟，熄燈前回去。”

趙初明當然不信。

他朝哥哥身後的147看去，笑着說道：“你好，我是013。”

“你好，聽037提起過，你是018的室友。”147笑出兩個酒窩。

趙初明沒有回應，他移走視線看向018，這次他不笑了。

“知道了，早點回來。”

趙初明拿起哥哥買給他的飲料，打開後喝了一口。

飲料挺涼的，可他喝下去後卻沒辦法平靜下來。

018離開了食堂，他在門口和147再次約定好：“晚上見。”

到工作場地時037立馬從蹲着的動作換成朝他大步走去，“怎麽樣，怎麽樣？”

“就那樣，”018又說，“約好了晚上一起去模拟城。”

“提前恭喜你，很快就要‘正常’起來了。”037拍拍他的肩膀。

廣播聲響起，018踩着廣播的節奏，他說：“不，我覺得……我越來越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