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還回來嗎

還回來嗎

晚上是037在食堂打包的，一堆難吃的醜東西擺在桌上。

018自認為自己不挑食，但他現在卻又一個菜都看不上。

“動筷子啊，和我還客氣什麽。”037先下了筷子，那坨黏糊糊的東西被他喂進嘴裏。

018都能聽到黏稠拉絲的聲音，正在随着037的咀嚼一下下沖擊着他的大腦。

“我不餓。”018挑了碗湯喝上兩口。

寡淡，還沒洗澡水來得有味。

037還在那黏黏糊糊嚼着：“中午吃多了？”

“也沒吃多少……”說不上吃飽，也不能說還餓着。

就是整個人不在狀态，沒胃口。

“那說說你的心事吧。”037說。

“沒什麽好說的了，”018說，“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反反複複，從頭到尾，全是關于那個趙初明。我是沒想到，就是養個‘違禁品’，後勁怎麽這麽大……明明前幾年還好好的。”

說着說着他覺得不對勁。

“037，我前幾年是好好的嗎？”

037正專注于手邊的菜，他一邊聽一邊點頭。

“啊？哦，不是好好的。”他回答得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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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不對？”

“說不上來，但你對他的關心不太像書裏寫的那樣。你太過度緊張，直到現在沒一天是輕松的吧。”

“輕松？”018不太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從他誕生起，他就沒輕松過，有了趙初明就更不輕松了。

這幾年反而有種能喘口氣的感覺，他這應該是越過越輕松吧。

“就……你總是把他捆在你身邊，趙初明以前不也說過想去朋友家玩一會兒嗎，你不是這個理由就是那個理由。是我就給你腦袋一下，管得真寬，”037說完還真給了018腦瓜子一下，“哎不好意思……情緒上來了。”

“沒事。”018給了037的椅子一腳。

037本來正跷着椅子吃東西，現在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

“僅此一次，”037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扶正椅子又坐了上去，“等你和147結婚那天，我給你包個桌，吃個好的，吃半個月工資！”

018沒說話。

“一個月工資，”018還是沒說話，037咬咬牙又說，“一個月多一個星期工資，不能再多了。”

018坐椅子坐得屁股硌得慌，他躺到037床上說：“什麽啊都……那句話怎麽說的？八字都沒一撇，還說什麽結婚，你還不如先祝我漲工資來得實在。”

“更不實在了，畢竟工資都好幾年沒漲了。”話音剛落，037的通訊眼鏡亮了一下。

013來電。

“趙初明，什麽事？”037接通電話，并沒有畫面。

畢竟趙初明的設備是通訊手環，沒有視頻功能。

“找018。”趙初明說。

這通電話他猶豫了很久才撥過去，他不知道哥哥在做什麽，又擔心哥哥真的在做些什麽。

018接過通訊眼鏡，不用視頻也就沒必要戴上，他拿着眼鏡在手上打着轉。

037在旁邊小聲說：“哎喲乖乖……可別摔了。”

“怎麽了，初明。”018問。

“你說的熄燈前回來，是幾點？”趙初明坐在沙發上，深吸一口氣。

“九點左右，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我打電話是想給你說一聲，我晚上不回來，”趙初明補充，“還是去022他們那裏，明天和他們一起去上班。”

趙初明也不知道自己在犟什麽，但他現在就是不想待在家裏。

“你又——”018站起來，“你……和他們說好了嗎？”

“挂了電話就給他們回電話，等會兒洗個澡就過去了。”趙初明說。

“那我八點半回去。”018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

趙初明沉默一會兒，開口問他：“哥，你想我回來嗎？”

你最好是想。

緊接着，他聽見哥哥說：“我八點半就回來。”

趙初明笑了笑，說道：“那我去洗澡了。”

電話被挂斷，037擡擡下巴，示意018看看眼鏡上的時間。

夜7:15。

“我得走了，”018又喝上一口湯，這時竟還品出一點味道來，他又吞了兩口，“謝謝你的晚飯。”

“不客氣，”037擺擺手，“把門帶上。”

現在正是電梯使用高峰期，他幹脆一頭鑽進樓梯間噔噔朝上爬，好不容易爬到負20，電梯口的人像堵牆一樣把他攔在樓梯口。

他說着“不好意思，讓讓”說到口渴。

147晚上穿了條裙子，紫色蕾絲邊配着朵朵盛放的彩色碎花。

018迎上她泛起笑的酒窩，平靜了一下爬樓梯導致的喘息。

雖說深呼吸好幾下，開口時卻還是帶着顫音：“不好意思，來晚了。”

“沒事，”147偏頭看了眼模拟城上方懸浮的時間顯示，她過了幾秒後說，“現在才是七點半，你沒有晚到。”

018不好意思笑笑：“請你喝東西吧，确實來得遲，讓你等久了。”

他走到一家店門口停下。

奶茶店？沒喝過，給147買一杯吧。

018沒來過模拟城，這裏是三年前才建好的，他每天早出晚歸回家看孩子的，根本顧不上過來。

037倒是很喜歡過來，他說這裏吃的喝的玩的都比食堂要好，就是等電梯麻煩。

爬樓梯又懶得動，來一次是一次。

018則是一次都沒來過。

确實與衆不同，模拟城的建築終于是五顏六色，各種門店擠在一起，香味撲鼻。

他點的是原味奶茶，別的名字又長又難記。

147看他站在那裏皺眉許久，主動說“就喝原味的”，018感激似的看看她，終于點了單。

147在他身側慢慢喝着奶茶，和018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大多時間018都是在聽她說。

這裏哪家好吃，哪裏好玩，哪天發生了什麽有意思的事。

他的回答都很官方：是嗎、真的啊、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是的，我也覺得好看。

眼看着離八點半越來越近，018不自覺朝着模拟城出口走。

147的奶茶喝得還剩個底，現在正在四處找垃圾桶的位置。

“好喝嗎？奶茶。”018問。

“挺好喝的，謝謝你。”

“那再喝一杯吧。”

“啊？”147愣了愣，看見018又站到那家奶茶店門口。

他這次沒買原味奶茶了，這次他換了個名字最長的那個，買了兩杯。

“你要小料嗎？”018突然轉頭問147。

“不用了……我其實……”147吞咽一下，飽得不行了。

八點十七分，電梯門口有十個人，電梯限載人數八人。

運氣好就擠進第一趟，運氣不好在人數不增加的情況下，能上第二趟。

八點二十分，電梯還在負十五沒有動，另外兩部電梯都是朝上走的。

018将手裏提着的大杯奶茶換了個手拿，偏頭問147：“你怎麽不喝？”

“我回去再喝。”147說。

“電梯壞了嗎？”018又問。

“沒有，壞了會亮紅燈，再等等吧。”

八點二十一分，電梯停在了負17。

“等電梯到這層來，估計要八點半了吧……”018說。

“不至于啦，你看，現在到負18了。”147說。

現在是八點二十三分。

“018，下次還要不要一起——”

018時不時瞟向只有十步距離的樓道，他朝前走上兩步，沒顧上147在後面說什麽：“不好意思147，我還有事，趕時間就先走了。”

147也跟上前兩步，電梯來了。

她看了看樓道口，跟着人群擠進了電梯裏，奶茶被她用雙手捧着，冰塊在裏面晃了晃。

樓道口拐角顯示負23，018跑出去看了眼外面的時間顯示——夜8:25。

負27，夜8:27。

負30，夜8:29。

跑，再跑快一點。

直行，再拐彎。

直行，又拐彎。

門被推開，屋裏空蕩蕩。

夜8:31。

018打開燈，趙初明的鞋并不在鞋櫃裏，稀奇的是，那個幾乎被趙初明遺忘的小球被放在沙發上。

他把奶茶放在了桌上，打開小球，又關上燈。

一艘晃晃悠悠的小船在河面游，柳樹迎着風飛，幾只麻雀在河堤上跳啊跳，是黃昏時分的霞光打在河面。

看着……很溫暖。

018靠在沙發上，抱着小球發呆。

從晃悠的小船到連綿的山峰。

又從油菜花盛放的田園到秋風吹落銀杏葉，葉子無力翻飛，掉進地面的小水窪。

葉子掉落竟然是有聲音的，018聽到“咔嗒”一聲。

他還疑惑着為什麽投影裏的畫面會映射出來——他看到有光照進來。

“哥。”光說話了。

等待是無趣的，趙初明無法讓自己靜下心來，只好出門逛上幾圈，給哥哥買了晚飯。

他也不知道哥哥到底吃了沒，但他總不能逛一圈還空着手回去。

這個世界是眷顧他的，當他打開門時，哥哥就在家裏。

沒什麽比這一刻更好了。

他看見哥哥朝自己這邊看過來，趙初明對他笑了笑。

趙初明看見了桌上的奶茶，他關上門便走了過去，将手裏提着的東西放到桌面。

“給我買的嗎？”他拿起奶茶問。

“嗯，你嘗嘗。”018說。

“粥？”趙初明插進吸管喝了口，滿滿當當的小料，他嚼了嚼又喝了一口，“你去模拟城了。”

“是，你也去了嗎？”

“沒有，”趙初明将奶茶上的标簽戳了戳，“上面寫了‘模拟城奶茶店’，我還沒去過。”

018沉默了。

他看着趙初明默默地喝，趙初明就回盯他，在他面前嚼嚼喝喝。

喝到最後沒有奶茶了，只剩小料，他又揭開蓋子用勺子吃。

吃空了以後才說：“飽了。”

“我沒想到會這麽紮實，我當時看着他一勺勺往裏面放，那個勺太小了，我就讓他再來一點，別的也再來一點。最後奶茶溢出去了，我才想到會不會是太多了。”

哥哥這樣子真的很有意思。

“很好喝，”趙初明打開他剛剛放在桌上的東西，袋子一打開就是撲鼻香味，“也不知道你晚上吃了沒，剛才出去逛了逛，想着還是給你買點回來，還熱着，快吃吧。”

018愣了愣，他本來以為趙初明今天晚上是不會回來了。

誰知道他并沒有走，而是去給自己買了晚飯。

趙初明見哥哥沒反應，頓了頓又說：“你是在模拟城吃過了？”

“沒吃，光看人頭了，”018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夾起就近的一盒菜喂嘴裏，他低頭看了眼趙初明的鞋子，還是穿着外出的那雙，“你還要出去嗎？”

“對，怎麽了？”趙初明問道。

“還回來嗎？”

018覺得趙初明如果是“人造人”，那就一定是有語言系統瑕疵的那種。

趙初明又問道：“哥，你想我回來嗎？”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聽到什麽，但這個問題總是會在腦子裏出現。

哥哥吃得很快，看着好像很餓。

菜會不會買少了？哥哥會不會吃不飽？

餓着肚子會不會對身體不太好，早知道就買完飯快點趕回來了。

小球忘了收回去嗎，怪不得總覺得哪裏好吵。

床上的被單應該換一個了，明天洗好了。

哥哥怎麽還不說話。

說你不想讓我走，只要你一句話。

我就哪裏都不去。

“我好餓。”018終于開口了。

“不是正在吃着嗎，”趙初明又打開剩下的幾個飯盒，“還有這些都沒吃。”

018看着趙初明。

在這一刻，趙初明緊張得快要忘了呼吸。

他聽見哥哥說：“我想讓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