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同一片黑

同一片黑

止疼針的藥效不長，安定片卻很有效。

那個夢再也沒有出現。

一覺無夢，醒了卻是頭疼欲裂。

床頭放着幾份冷掉的飯菜，應該是037送來的。

018的衣服因為流汗而變得不太好聞，他想回去換件衣服洗個澡，但這種行為是不被允許的。

直到037來時，他才提出能不能借給他兩件衣服。

018實在是受不了那股味道了。

037速度很快，他給018帶來好幾件衣服，洗漱用品也帶了一整套。

怕他無聊，037還帶了很多吃的玩的。

小小的床頭櫃被堆滿，地上也全是東西。

018拿着衣服去洗澡，本來都快洗完了，眼前突然一花，直接摔倒在地。

他慶幸身上沒有什麽泡沫，不然還會摔得更狠。

現在起也起不來，花灑開關也夠不着。

掙紮着朝前爬上兩步，他拿起毛巾裹住身子，喊了聲：“037。”

花灑聲音太大，037大概是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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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又喊了幾聲，037還是沒來。

捶牆吧，就是手得遭點罪。

這個動靜夠大，037進來時都吓一跳——018躺在地上，手握拳貼着牆。

水淋在他身上，毛巾因為吸了太多水，正重重地裹着他。

018笑了笑：“037，我真是覺得沒意思。”

037關上花灑，蹲下對他說：“咱們先出去。”

“銷毀我吧，你去領張單子來。”

“先出去。”

“太疼了。”

“別說了，”037将他扶起來，“你說話真難聽。”

第四天，培養室的工作人員依舊沒找到018的病因，卻也不放他離開。

畢竟他發病時實在吓人，誰也不敢下這個決定。

“我只是‘人造人’，放棄一下也沒什麽。”018說。

“我們就是專門治療‘人造人’的，沒有放不放棄這一說。”工作人員給018打上營養劑，轉身離開。

他這幾天都沒怎麽吃飯，吃不下是一方面，還有一次吃到一半就開始頭疼。

嘴裏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口咽下去，差點卡住要他半條命。

第五天，病房裏來了更多人，他們找來治療“人類”的醫生幫忙看，檢查做了一大堆。

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無法确診。

第六天，018趁着身體舒服一些時，在培養室裏亂逛，有些“人造人”還會過來和他打招呼。

負30的同事大多是問他，怎麽這麽長時間沒去工作。

其他樓層的都是問他，你生了什麽病。

018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病了。

早日康複之類的字眼聽見太多，018漸漸麻木。

別人說，一定要早點好起來，他就說，一定會的。

只有在037面前，他才敢苦着臉說，我真的不想活了。

第七天，018從早上就開始不配合。

037知道，他這樣是為什麽——趙初明要回來了。

“什麽結果都沒有，就只會讓我待在這裏，七天了，整整七天！”018擡起手給工作人員看，“手都快沒地方紮針了，你還不如讓我去工作。”

“這只是暫時的，待在這裏好歹能緩解你的症狀，出現什麽問題也能及時發現。”

“你們發現得及時嗎？”018問。

工作人員不說話了。

一個戴眼鏡的人走了進來，他拍了拍工作人員肩膀，給他遞上一個文件夾。

工作人員打開文件夾看了一眼，又看向戴眼鏡的人，滿眼的不解。

“确定嗎？”工作人員問道。

“按照文件執行，”戴眼鏡的人說，“讓018走。”

018什麽都沒問，有這句話就夠了。

他收了下東西，快速離開，這地方他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他将各種檢查單塞到櫃子裏，還順手從櫃子裏找出長袖長褲。

按道理說，地下基地穿不上這些衣服，他當時買也是因為面料舒服，又挺透氣，穿上還會有點涼意。

袖子很長，剛好可以擋住手背上的針眼，長褲可以擋住他因為頭疼而摔倒的瘀青。

止疼片和安定被他塞在枕頭裏，這張床估計會經常被他寵幸，藥當然要放得離他越近越好。

037得知他出了培養室，沖去他家就是一通質問，揚言要去培養室問個原因。

“是我自己要走的，和他們沒關系。”

“你這樣……能工作？”037看着包裹嚴實的018，給他遞上杯水。

“能啊，大不了速度慢點，湊個人數也行。”

037沒好氣地說：“等你哪天倒在推車旁邊就有意思了。”

“年輕，倒頭就睡。”018笑着說。

037被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站在那兒看了018好半天，無可奈何地又問：“你真的要去工作？”

“不去工作還能去幹什麽。”

037無話可說，确定018現在沒什麽問題後，便離開了。

018掐着點，算趙初明回來的時間。

按照上次勘察隊回來的時間來算，還有一個小時就能見到趙初明。

018甚至希望頭疼現在就來，那樣就能在趙初明回來後，減少一些被發現的可能性。

可惜疼痛不是設定程序，不能對此進行調整。

018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等着，他沒等來一點不适，只等到走廊裏的腳步聲和開門聲。

“哥？”趙初明推門進入，看到哥哥坐在沙發上時愣了一下，“這個點，你不是應該在食堂吃飯嗎？”

“我吃過了，想着等你回來，再帶你去吃。”哥哥看着他，露出一個笑。

“我也不餓，回來路上吃了罐頭，”趙初明将背包放回屋裏，拿着換洗衣服走出來，他打量着眼前人，緩緩開口問道，“我怎麽覺得你瘦了？”

“沒有吧，可能這衣服修身，”哥哥說完又把衣袖朝下扯了扯，“彈性十足，穿上顯瘦。”

趙初明又看向哥哥的長褲，他說：“那确實是有點效果……我先去洗澡了，有點累，洗完我就直接睡了。”

“把髒衣服給我吧，我替你拿去洗衣房洗，烘幹後明天還能穿，”哥哥跟着他走到房間裏，又問道，“衣服在包裏嗎？”

趙初明點頭，語氣有點帶着撒嬌耍賴的意思：“對，麻煩哥了，我實在是太困了。”

“那你小心點，別睡在浴室裏。”018笑着說。

趙初明進了浴室，他的聲音摻雜着水聲一起傳出：“知道了。”

018将他的衣服全部裝在盆裏，拿着對應數量的衣架，提着一瓶洗衣液朝洗衣房走去。

今天洗衣服的人挺多，他也算運氣好，過去時正好趕上別人洗完，省去了等待的時間。

衣服被丢進洗衣機裏，倒上洗衣液選擇快速模式啓動機器。

018靠着洗衣機開始等待。

洗衣房裏還有些正在等的“人造人”，有幾個是這次跟着勘察隊去了地面的，018聽見他們說，地面還沒地下基地好，這幾天腿都快走廢了，下次誰愛去誰去吧，反正他不去……

018倒是想去，偏偏他運氣不好。

倒也算不上運氣不好，至少他還躲過了情緒波動……

情緒波動？

018猛地想起，每次出現“人造人”暴動，都是在勘察隊回來後。

如果真的是因為這個，那今天恐怕也會發生。

他看了眼洗衣機顯示的時間——16分鐘。

018離開洗衣房去走廊上站着，從他面前走過的人都很正常，沒什麽情緒波動。

大概是他多想了，最好是他多想了。

洗衣機停止工作的聲音響起，“滴”聲拉長響了三次。

他剛擡起腳準備朝裏走，頭疼就和拉長的提示音一樣，在他大腦裏拉扯着。

還好，這次是輕微的。

他扶着洗衣機站了會兒，在心裏估算着這次疼痛會持續的時間。

“你還用嗎？我要洗衣服。”一道聲音響起，心裏的計時被強迫停止。

018連忙扯出個笑，穩住身形打開洗衣機蓋：“不好意思，我馬上就把衣服拿出來。”

烘幹機那邊沒什麽人，018把衣服放進去後，扶着烘幹機邊緣蹲着。

烘幹需要兩個小時。

機器聲音越來越大，這臺烘幹機就像是住在018腦袋正中間，響一聲就動一下。

在他腦袋裏肆無忌憚的，用那個笨重地外形起舞。

兩個小時說長不長，疼到後面，018都開始認命了。

他還有些慶幸，這次發病不在家裏，而是在這個洗衣房，在烘幹機旁，疼痛也不劇烈。

018靠着烘幹機，偏頭盯着天花板——太諷刺了，他現在竟覺得，這也是種恩賜。

兩小時結束，他終于能離開這個洗衣房了，疼痛的程度越來越低，也有可能是已經痛到麻木，沒什麽感覺了。

018提着挂好的衣服，用胳膊夾着盆子，他慢慢朝家裏走，想着快點回去睡一覺。

客廳的燈已經關了，018輕手輕腳打開趙初明的房門，想幫他把衣服挂進櫃子裏。

還沒走到櫃門口，床上的人翻動身子，用半迷糊的聲音說道：“哥，你回來了。”

哥哥“嗯”了聲，他說：“對，繼續睡吧。”

趙初明揉了揉眼睛，他伸手拽住哥哥衣角，将這人往床邊帶。

他說：“我太累了，能抱着你睡嗎？”

“太累了就要好好休息。”哥哥拽拽衣服，趙初明依舊沒松手。

“抱我吧。”他的聲音帶着慵懶，說完後，又輕輕晃了晃被他拽着的衣角。

哥哥沒做出反應，趙初明只好又拽一下。

這一下，有些用力。

哥哥栽進了溫暖的被子裏，手中的盆也掉在地上。

“蓋好了，”趙初明用頭抵着哥哥脖子，輕輕蹭了蹭，“可能有點熱，睡吧。”

這已經不是睡不睡得着的問題了。

他環抱着趙初明的脖子，努力不讓衣袖朝上卷，盡管沒有開燈。

按道理說，趙初明根本就看不見那些瘀青和針眼。

難得踏實，困意再次席卷而來。

018将手壓在枕頭下，轉個身面向趙初明。

黑夜真的太黑了，黑到他看不清房裏的布置，黑到他無法辨別衣櫃的門到底關緊沒有。

黑到趙初明就在他眼前，卻像一團黑色的濃墨。

還是這個房間裏，最純粹最讓他着迷的那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