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永遠永遠

永遠永遠

時間一天天過去，地下基地又一次的地面勘察即将啓動。

這次輪到了趙初明。

哥哥學着他當初的樣子，勸他不要去。

也是難得能見到哥哥這副模樣，這人就差撒潑打滾抱大腿了。

趙初明看了看被自己收好的背包，從裏面掏出一張通知單給哥哥看。

通知單上寫着：因地下基地人員空缺，故不允許遲到缺席，如有特殊情況，需提前一周提交告假申請及培養室證明。

最諷刺的是，接到通知的時間是出發前一天。

一切都很匆忙，根本沒有什麽“一周”給他們去拒絕。

趙初明慢慢檢查着，看看有沒有被遺漏的東西，時不時還會擡頭看一眼哥哥。

但哥哥一直不說話，過于明顯的心不在焉。

“哥。”趙初明輕聲喊道。

“沒事，注意安全，這次也是去三天嗎？”哥哥退到門邊問道。

“一周，這次工作量比較大，”趙初明說，“你要是一個人住不習慣，可以把037叫來。”

哥哥笑着問：“你不是讨厭他嗎？”

趙初明頓了頓，說道：“嗯，所以你只能睡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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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真來了，肯定要和我一起睡。”

“那別來了，”趙初明也笑了，他坐到床邊說道，“哥，你過來一下。”

哥哥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他面前。

趙初明招了招手，說道：“蹲下來。”

哥哥照做，問他：“怎麽了嗎？”

趙初明捧起哥哥的臉，先是認真地看了看，随後向前湊去，親了親他的額頭。

緊接着，他又擡起哥哥的下巴，在唇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別擔心，”趙初明說，“我會平安的。”

“早點回家。”哥哥慌忙起身，別的話一句都沒多說。

趙初明走得很早，早到018聽到“平安歸來”的廣播驚醒時，這人已經不在家了。

今天是奇怪的，鬼使神差地，他坐着電梯去了負1。

他從沒來過這裏。

負1靜得像是沒有呼吸的空洞，什麽建築都沒有。

在他的正前方，有個樓梯。

018知道，從這裏上去就是地面，趙初明就在那裏。

他在樓梯那裏坐了很久，這裏并沒有守出口的機器人，因為沒人能打開。

如果你沒有通行卡，不論如何折騰，一切都只會是白費功夫。

018就在那裏坐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靠在樓梯欄杆上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他在瘋跑，聲嘶力竭地呼救，他驚恐地看着周圍的一切，卻無能為力。

暴雨雷電，樹枝再次壓倒在他身上。

“018，醒醒。”

他是被推醒的。

醒來的一瞬間，他猛地抓住手邊的欄杆，用力地喘着粗氣。

叫醒他的，是巡邏的機器人。

“已經開始工作了，請回到負30進行工作，此處禁止逗留。”

“現在幾點？”018啞着聲音問。

“地下基地時間，上午十點。”

018站起身，大腦的疼痛讓他一陣恍惚，腳還沒動，腿先跪倒。

他從樓梯上滾下去又狼狽爬起。

機器人一直跟在他身後，直到他進入電梯。

“請立即回到負30。”

“我知道了。”

電梯門關上，018按下負30後立馬退回角落裏。

他不對勁。

頭疼，劇烈的疼痛使雙眼模糊不清，他蹲在角落裏伸出手指數着。

十根手指不停顫抖，每次剛數到“五”就會傳來疼痛，這種痛感讓他想一頭撞上去。

電梯播報着“負30到了”，018出去後。朝着家的方向走。

走兩步就要撐着牆緩一緩——巧了，那張老去的照片還沒看呢。

沒想到，他竟然就要死了。

連門都在和他作對，識別好幾次都未通過，偏偏這門沒有鑰匙可開。

就算現在給他一把鑰匙，他也不一定有力氣去開。

煩躁。

018一拳砸上去，死死瞪着這扇門。

“驗證通過。”

018擰動門把，狠狠将門關上。

他連卧室都沒能走到，直接躺在客廳地上閉了眼。

又是夢，無限循環的夢。

在夢裏他死了一次又一次，竭盡全力都沒能逃過，那種絕望在心裏紮根，腳步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躺在地上看着樹枝再次落下時，他竟然覺得輕松。

這是循環的第幾次了，018不知道。

但這次他特別痛苦，雙腿無力跑不動，摔倒在地上無數次——他睜開眼，頭疼再一次襲來。

房裏是無盡的黑，已經是晚上了嗎，時間過得可真快。

肚子很餓，但他一點都不想吃，腦子裏全是那些狂奔的場景。

沒人給他說過死前會是如此，實在是折磨。

手環振動着，018看向卧室的位置，他動了動手指，卻根本爬不起來。

昏昏沉沉地，他好像又快睡着了。

大概又睡了一覺，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夢裏他又跑了一次，那些哭喊将他耳朵都吵聾了。

接着是開門聲。

然後是037的喊叫聲。

他被扶了起來，037問他：“你怎麽流鼻血了？”

流鼻血？他沒感覺。

不過臉上确實是有點濕，他還以為是呼吸太重，做夢太累導致。

037又問他：“你怎麽不說話？”

累啊，根本說不了。

要不，你給我喂口吃的吧。

算了還是別喂了，吃不下。

018想搖搖頭，頭剛擺一下，腦袋裏的神經像是纏在一起，一扯就痛。

他幹脆擡手輕輕拍了拍037的背，想讓他冷靜一下。

“讓開，我帶他去培養室！”

018用餘光看去，037好像在和機器人說話。

估計037也是讓機器人幫忙開門的吧，就是不知道用的什麽理由。

是說他一天都沒去工作嗎？

那豈不是又要扣工資了。

018笑了，現在這種情況，他竟然還能想到工資。

簡直是無藥可救。

037攙着他走出房門，又蹲下身子：“我背着你。”

也行吧，走不動。

037跑得很快，018第一次覺得，這人有跑步的潛質。

這幾下子，給他颠得都快能說話了。

“你慢點，我更難受了。”018小聲說道。

“你哪裏不舒服？”037挺着急。

“頭疼。”

“還有呢？”

“哪裏都疼。”

“別說話了，馬上就到了。”037說。

018在培養室做過很多檢查，大多是檢查瑕疵的。

這還是第一次有這麽多人圍着他，037站在一群工作人員外面踮着腳，018只能看到他半個頭忽上忽下。

“哪裏不舒服？”工作人員問。

“頭疼。”018都不想說了。

“怎麽個痛法？”

“扯着疼，不能動，”呼吸越來越快，018問，“我會死嗎？我好疼，渾身都疼。”

037突然喊着：“別瞎說，你才多少歲啊就死死死的，死了都沒地方放你！有什麽好死的，你好着呢！”

他邊喊邊往裏面擠，一個工作人員扯着037的衣服将他朝門外帶，嘴裏還說着：“我明白你着急的心情，現在正在做檢查，不要激動，你這樣會影響018的情緒。”

“他說他要死了！”037的聲音越來越遠，018聽到他說，“他怎麽能死？他要活着！”

“018，你還在聽我說話嗎？”工作人員拍了拍018的枕頭問他。

“能。”018答道。

“頭疼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上午十點。”

“在那之前你做了什麽？”

“睡了一覺。”

“沒有其他？”

“沒有。”

工作人員朝手裏的本子上寫着，其他幾個也在附耳說些什麽，這個場景讓018十分不安。

“我到底怎麽了？”他問。

“暫時不能确定，”工作人員給018戴上了監測手環，“你可能要暫住在培養室，以防出現什麽情況不能及時趕過來。”

“住多久？”018擡起手腕看了看，這個東西沒有通訊手環好看。

“不确定，你先安心住着，負30那邊已經給你請假了。”

工作人員都沒讓018起來，直接推着床，把他送到了單人病房。

037過了好一會兒才來，手裏還攥着一張紙條，他眼眶紅着，看向018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快要死去的老鼠。

“你哭了？”出聲時，018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現在的聲音也太吓人了，又啞又沉。

“我沒哭，”037看了眼床邊挂着的牌子，上面寫着注意事項，“你別說話了，聽着煩。”

018指了指他手裏的紙條，037舉起紙條晃了晃，“你問這個？進來看你可麻煩了，這是陪護單。”

018拿過那張單子看了眼，上面寫了一大堆規定，最後是037的簽名。

“你好好治病，我會每天給你送飯來，”037補充道，“這裏的飯不好吃，我到時候會去模拟城給你買點好吃的。”

“我吃不下，別跑那一趟了。”018說。

“說了讓你別說話，”037拍了拍018的手，“我可就你這一個朋友，你得好好的。”

“你可不止我一個朋友。”018必須怼這一句。

“你和他們不一樣，”037說，“你才是真正的朋友。”

018露出一個勉強地笑：“放心，死不了，別搞得和我命不久矣一樣。”

037将陪護單疊起來，放進口袋裏，他說：“013那邊怎麽辦？他還不知道。”

“沒必要讓他知道，你這麽說……搞得我更害怕了，就像他見不到我最後一面一樣。”

037不說話了，他突然起身，在病房裏走來走去。

走了好一會兒後，037又問：“他們怎麽沒給你打針吃藥？”

“為什麽要這樣？”

“你不是疼嗎？他們就沒什麽措施？”

“還沒确定到底是什麽問題，”018讓他坐下，“你怎麽比我還焦慮。”

037愣是在這裏待到了淩晨三點，嘆了無數口氣。

018催了又催，他才終于不情不願地離開。

他一走，病房裏又成了死水。

018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每一次呼吸，輕輕挪動身子都能聽見床晃動的聲音。

頭疼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總在他沒防備時來上一擊，一次又一次，018終于低頭了。

他跪在床上痛苦地捂着頭，強忍着不喊叫，抽吸聲悶着床單透進骨骼，那聲音讓他崩潰。

他只好抽出手，一下下用力敲擊頭部。

一切都是無用功，怪物不想走。

018感覺到了——它會陪伴着自己，永遠永遠。

工作人員終于在巡視病房時發現了他。

018擡起頭，滿臉的汗水。

他的聲音顫抖：“太疼了，真的太疼了，我渾身都疼……”

037要是在這裏的話，他一定會滿意地點頭，焦慮肯定也會減輕不少。

因為工作人員終于給018打上了止疼針，還給他吃了可以好好睡一覺的藥。

可018不想睡覺。

但他也确實太累。

好不容易不疼了，能睡覺也算是件好事。

只要不做那個夢，怎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