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八十就夠

八十就夠

037很争氣，不僅沒關店，還讓店裏全都坐滿。

老板回來看見這一幕都愣住了。

“你會做菜？”老板問。

“不會，”037随便指了一桌，“所以他們都是吃得現成的，不過菜已經點好了，現在該你上場了。”

“謝謝，”老板圍上圍裙招呼客人，又找出一張折疊桌讓他們三個坐下，“我給你們弄點吃的，馬上到午飯點了，反正都是要吃的，我請客。”

哥哥的樣子像是想要拒絕，趙初明搖搖頭，示意哥哥別這樣做。

他拿過桌上的水，給哥哥倒了一杯。

“讓她忙起來也好，等會兒吃完把錢付了就走，”趙初明說，“掌紋支付很快，快到像是生怕我不出錢一樣。”

“那倒是。”哥哥笑了笑。

037将一條胳膊搭在椅背上，目光在他倆身上來回：“怎麽感覺你們興致不太高啊，情緒被傳染了？”

018搓了搓臉，對着037咧嘴大笑：“閉嘴吧，老實等着吃飯。”

老板做了五道菜外加三盤餃子，還有一大碗湯。

三人吃飽後，準備按照預想的去做——018打頭陣先走，037緊跟，趙初明最後迅速付款。

趙初明站在那快速選擇桌號，擡手靠近，付款機器上跳出：已付款。

老板剛從別桌走過來，她在收銀臺背後的櫃子上拿了瓶飲料，準備出去時看到了趙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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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看趙初明擡起的手，又看看付款機器。

老板說：“都說了不用出錢。”

“我和我朋友都挺不好意思的。”

“說這些幹什麽，”老板又拿下三瓶飲料抱着，出了收銀臺就放在趙初明手邊，“別再說錢不錢的了，我是在謝謝你朋友幫我看店，還要謝謝你們陪我跑一趟。”

“也沒幫什麽忙，倒是給你添麻煩了。”趙初明有點無奈地笑了笑。

“主要你那個朋友說我做的餃子很好吃，我爸也愛這麽說，但今天沒能聽到……他還一口都沒吃，”老板深呼吸好幾下，“好吃下次再來，行了，快去玩吧。”

趙初明将那三瓶飲料抱在懷裏，他說：“那就不打擾了。”

“去吧。”老板擺擺手，繼續忙活着。

新年後幾天的假期都是無所事事地過，他和哥哥在家裏一個看書一個整理東西。

037哐哐敲門，打破了本來很悠閑的下午。

“你這是幹嗎？”趙初明盯着037懷裏那個巨大的購物袋，他低頭看了眼，裏面竟然全是零食。

“今天是最後一天放假，我想給最後的快樂畫上句號，”037把吃的全都鋪在桌上，又把桌子拖到沙發前面，“躺着吃，更快樂。”

趙初明早就給沙發加了沙發墊巾，倒也不怕被弄髒。

037很不客氣地先躺上沙發，他躺在左邊，018躺在右邊。

趙初明坐在正中間。

“你放不開。”037嚼着薯片，看着他說。

“我不需要放開，”趙初明看了眼037，“倒是你，別掉渣。”

“知道，”037側起身擡擡下巴，“诶，我聽說今年還是要繼續暫停制造‘人造人’，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意味着‘人造人’停止制造。”018喝了口飲料說。

“什麽東西啊，”037坐起來說，“意味着工作量的增加！今年馬上有一批‘人造人’就要退休，空位沒人補上，那不就得讓咱們來幹。”

018反應過來後，立馬瞪大眼：“你的意思就是，以後我得同時拉兩車貨？”

“如果你能行的話，”037點頭道，“是的，沒錯。”

“沒說停到什麽時候嗎？”趙初明問。

037搖搖頭：“那倒沒聽說，地下基地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是哪個步驟出了什麽問題吧。”

“再這樣下去，人真不夠了，”趙初明說，“去年負29就經常缺人，再加上情緒波動，我同事快走一半了。”

“辛苦了。”018挪過去摸了摸他的頭，趙初明順着他的動作将頭低了低。

037盯着他們，将腿往後縮。

随後別過臉，把薯片咬得咔咔響。

不出所料，假期後的第一天就是加班。

018讨厭加班，特別是不能浪費食物那一環。

他每次把飯朝嘴裏塞時，都覺得自己一定會消化不良。

好在他再也沒忘了給通訊手環充電，下班時，偶爾還能看到趙初明就在門口等。

那個夢還是會突然光顧，018從開始的醒來會心慌，到現在的醒來緩一緩就會好。

趙初明倒是還好，他只希望地下基地能和現在這樣一直平靜。

只要一切都好，就算是天天加班，他也能勉強接受。

走廊裏的風景成了各種各樣的花，時不時還會有蝴蝶從上面經過。

018知道，這是夏天來了。

廣播說，今天有個小驚喜送給大家，這是以往每屆“人造人”都有的活動。

018打心底抵觸這個，但不去又不行，這玩意兒也算進了工作裏，不去就算曠工。

大家都心知肚明，還有些換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過去。

018本來就不想去，他也沒那個心情回去換衣服。

037最配合，他穿得最豔，還帶上了回溯盒。

037說：“等會兒我幫你記錄下來，等你回去好好回味回味。”

“你怎麽還挺期待。”018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讓自己看着至少沒有那麽不在乎。

他們跟着人群朝負20走，因為人數太多，大多數都選擇爬樓梯。

這是模拟城和培養室合作推出的項目，從第一屆“人造人”開始就有。

模拟城還沒建好的時候，這個地方就在培養室的一個小角落裏，018曾看到過。

那是一個大機器，這個機器能拍出“人造人”老年的模樣，大家都說這是個好東西。

圓了“人造人”樣貌不能改變的遺憾，讓他們也能幻想一下自己的人生。

一個“完整”的人生。

018走在這些人中顯得格格不入，他們要麽是精心打扮過，要麽就是顏色多樣搭配。

可他從上到下都是素色——像是去負20繼續拖貨的。

他和037到的時候，剛好碰到幾個出來的“人造人”，他們手裏都拿着一張照片。

“我就算老了肯定也是帥到耀眼，你嘛……”037摸了把頭發，将018從上看到下，“比我差點。”

“你要不把這份自信分我一點。”018說。

那臺機器的位置在模拟城最深處，那裏做成了小廣場，一臺機器就這麽放在那裏，只需要刷掌紋确認身份就能使用。

018在隊尾排隊，他問037：“我怎麽沒看到人類來過。”

“他們對這個可沒興趣，衰老對他們來說是必然的，沒必要提早知道，”037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面鏡子照起來，“我們才更需要這個。”

人越來越少，他們離機器也越來越近。

018開始緊張起來。

手環振了一下。

是趙初明的短信：聽說你們去模拟城了，是去幹什麽？

018回複：拍照。

趙初明：回來後給我看看。

018沒回。

他想着，要是趙初明知道是什麽照片的話，可能也就不太想看了。

終于，他站在了機器面前。

037在後面說：“掃掌紋就行，剩下地跟着屏幕的顯示操作。”

“知道了。”他緩緩擡起右手，對準識別區域。

紅光從上到下掃過去，屏幕上出現018的臉。

屏幕顯示：請挑選你最想去的年齡。

018輸入“80”，點擊“确定”。

屏幕顯示：請保持姿勢不變，人生是漫長的過程，需要耐心等待。

人生是漫長的過程，能有多漫長呢？

只不過是60歲，到了那時候，一切都要結束。

三分鐘後，界面提示：018，請從下方出口查收你的照片。

他輕俯下身子抽走照片，一眼都沒看。

接着，他直接離開機器，走到旁邊的休息區等着037。

他看着037期待地站到機器前，不知道按下了什麽數字，只見037扯扯衣服又捯饬幾下頭發。

在等待期間，037又和後面排隊的“人造人”聊了起來。

照片剛出來，他就一路小跑到018身邊，這人晃了晃手裏的照片：“快看看，這是我100歲的照片！”

“吓死我了。”018裝作嫌棄的樣子。

“吓什麽吓，明明是帥到耀眼，”037面無表情地說，“總感覺差點意思，這機器肯定不太智能。”

“是啊。”018點點頭。

037晃了晃手裏的回溯盒，他說：“給你，不用還給我。這個回溯盒本來就是專門買給你的。”

“這玩意兒可不便宜。”018提醒道。

“我現在有點想通了，掙這些錢帶不走，還不如花了它，”037打了個響指，“友誼無價，送你。”

“謝了。”018接過，将照片反放在回溯盒上。

現在他不想看的東西從一個成了兩個。

037甩着膀子走出模拟城，中間還沒忘了買點吃的喝的。

018回去時嘬着奶茶，手裏還提着一杯。

他用胳膊夾着回溯盒，照片被塞進口袋裏。

趙初明在家裏等着他，018剛進門，這人就問道：“怎麽樣，照片呢？”

“口袋裏，”018将那面口袋對着他，把奶茶擱到桌上，“這杯奶茶是037給你買的。”

趙初明“嗯”了聲，從018口袋裏摸出照片。

他剛看一眼，随後便皺起眉。

“這是什麽？”趙初明語氣中帶着不滿。

018說：“我老後的樣子。”

“拿走。”趙初明說。

“看看呗，以後可沒機會看，”018坐到沙發上，拿起回溯盒遞了過去，“這是037記錄的，應該能看到容貌慢慢變化的過程。”

“你看了嗎？”趙初明沒接，他不敢接，更不敢看。

018頓了頓：“我沒看。”

“我不想看。”趙初明說。

018收回手，把回溯盒放到身邊。

他仰靠在沙發上，語氣緩慢且輕：“其實我這幾天總是在想，如果哪天我被銷毀，或者我終于到了60歲……到那個時候，你要怎麽辦。”

趙初明沒說話，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想過。

這些問題他一直都在想，但他一直都沒想明白過。

因為他一直在逃避。

他一直都不願意去接受。

他看着哥哥，希望哥哥別再說下去。

哥哥卻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繼續說：“你會老的，初明，到時候你怎麽辦？”

趙初明問：“你什麽意思？”

哥哥看着他，沉默不語。

“如果這件事真的到了瞞不住的那天，如果他們要銷毀你，那我也——”

趙初明的話還沒說完，哥哥突然坐直身子，立馬将他打斷：“你瞎說什麽！”

趙初明愣愣地看着哥哥，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哥哥。

肉眼可見的失控。

他擡起手，捏緊桌子邊沿，趙初明深吸口氣說道：“工作需要加班，我先走了。”

“現在？”哥哥皺起眉問道。

“嗯，現在。”趙初明關上門，桌上那張照片被反放着。

018沒去碰。

他寧願從沒見過自己老去的樣子。

沒什麽好看的。

肯定一點都不好看。